第99章 极乐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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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紫垣就着这话音琢磨了一下,突然拔腿就向外游,游了一半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急急问道:“敢问龙神尊驾何处?”

    “那是我们水族禁地,”弄玉严肃道,“你问这做什么?”

    “若我猜得不错,你们龙神有危险,甚至可能要魂飞魄散了,”萧紫垣胡乱蒙她道,“好姐姐,再拖下去你们殿下也有危险,快告诉我吧。”

    弄玉沉吟一瞬,大概觉得这胖子手无缚鸡之力,应当不会有什么威胁,终究还是松口道:“转过水宫往北,见到蚌群后一路东行,可以看到一片红色的珊瑚海,龙神祠就在那下面。”

    她话音未落,萧紫垣便像支离弦的箭一般游了出去,曲阑珊作为奏曲者,自然也读到了鲛人殿下回忆梦境最后的片段,她本想紧随萧紫垣往外游,可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仍在沉睡中的疏一眼,心中却突然涌上一阵战栗。

    龙神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那余下的一丝神魂,真的便是传中为上古龙族招来灭族之祸的太子九赭吗?

    她一瞬间想得入了神,神思怔愣片刻,突然涌上一阵刺骨寒意,觉得这世间云谲波诡,很多表面看似早已盖棺定论的事情,若真细究起来,却不知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暗流汹涌。

    “阑珊!快跟上!”

    萧紫垣的声音远远传入她耳中,曲阑珊一个激灵缓过神来,忙抱着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他们来时刻意避开了宫内巡逻的虾兵蟹将,去时却风风火火,完全没顾忌会不会被巡逻虾发现,好在整个宫殿仿佛都在准备龙神诞事宜,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没顾上管这两个狼狈的人族。

    萧紫垣游泳只会狗刨,因此速度并不快,好在曲阑珊的修为在同辈中已可算拔尖,待她追上萧紫垣,便毫不避嫌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带萧紫垣一齐向前方纵掠而去。

    那手干干净净,柔软得好似没有骨头,唯独指肚处有长期习琴留下的硬茧,萧紫垣一时不知怎么叫鬼迷了心窍,在这紧要关头,竟还不老实地去摸了摸人家指尖凸起的一点茧。

    修道之人五感极其灵敏,曲阑珊手一抖,脸上迅速染起一层红晕,好歹没把这登徒子给扔出去。

    其实萧紫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他虽名为绝尘峰大弟子,却于琴修一道没有半点天赋,整日面对最多的琴修是师尊,其次是洛青鸾,师尊的手他是没胆子摸的,至于洛青鸾那个母老虎,呸,让他摸他也不摸。

    曲阑珊跟前两者,自然是不同的。

    可在这里,人家姑娘看他废,好心来拉他,他却反过来动手动脚,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前方很快出现了弄玉所的那一大片蚌群,萧紫垣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忙借机抽出手来往那边一指,故意大声道:“阑珊你看,咱们该转弯了。”

    曲阑珊红着脸点点头,接着便算绕路而行,可就在此时,不远处那蚌群里突然传出一声极豪迈的喊声:

    “嘿,这不是肥圆兄吗!你也来挖珍珠吗?哈哈,可惜,你来晚了。 ”

    萧紫垣:“……”

    这一听就是扶摇峰某个傻狍子,还必得是喜欢跟在洛青鸾身后转的跟屁虫,才能将她随口起的外号如此发扬光大。

    他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某个相熟的同门,正站在一被撬开的大蚌上,举着颗大黑珍珠朝他呲着牙笑,萧紫垣懒得理他,可一眼发现旁边还有几个少年少女,也正卖力地撬着蚌贝,心中却顿时涌上一阵莫名的感觉。

    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可他来此一游,却到底比同来的一群人多见了很多东西。

    连楚河一介凡人,都知道在最后搏上一把,他到底只是凡人,可若真能有机会拥有够强大的力量,是不是就能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了?

    萧紫垣一直自嘲为百无一用,因为好像从出身开始,便事事低人一等,因此对所谓胜负浮名便也看得淡了,反正怎么争都得不到想要的,便干脆怀揣着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只要吃饱穿暖保住命,便对什么都无所谓,好像无论别人怎么欺负耍弄他,都半点勾不起他心中的火来。

    好像只要这样,他便能给他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和众多的缺点中,添上一种名唤洒脱的优点来。

    可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却不能拖累曲阑珊。

    就像无论他自己如何,都不能连累绝尘峰和昆梧山的声名一样。

    有隐隐的紫色灵气在他周身循环流转,萧紫垣浑对此然未觉,只是突然觉得胸中多年来的一点郁结似乎疏通了些,连带着身上都轻快不少,便重新拉住曲阑珊的手,恳切道:“别理他们,咱们快走。”

    倒是曲阑珊看了他周身流转的气流一眼,若有所思道:“萧大哥,你是不是要进境了?”

    萧紫垣一愣,当即向内探查了一下,随即有点意外地发觉他那一直松散的气海隐约有凝结迹象,竟是有要结丹的征兆!

    他因为生性疏懒,没有好好修炼,故而在如今君长夜和洛青鸾离结婴仅有一步之遥之时,仍旧未曾结丹,这出去怕要笑死人,但萧紫垣本人不着急,别人再着急也没用。

    如今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急迫,却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就凭他如今这修为,哪怕在绝尘峰上,恐怕都需要师尊帮忙护法,方能抵抗结金丹时降下的天雷,可如今在茫茫海底,非但影响他吸收天地灵气,还没有可以倚仗的前辈帮忙护法,若真一道天雷劈到海底,恐怕能当场把他劈成两半。

    老天是真喜欢跟他开玩笑啊。

    萧紫垣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不学无术,却也只能强行按下翻腾的内息,对曲阑珊挤出一个笑来,道:“没事,先别管我,咱们快走,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于是乎,二人当即离开蚌群,按照弄玉所的方向向东而去,行了一阵,果见前方水域中出现一大片的红到灼眼的珊瑚群,可那边看似风平浪静,落到萧紫垣眼里,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离着珊瑚群还有一段距离,萧紫垣松开曲阑珊的手,示意她在原地不要动,接着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两步,突然感觉到一层无形的隔阂,他试着伸出手去往前推了推,连着推了几次,便感觉到那层隔阂有渐渐变弱的趋势。

    萧紫垣当然不觉得是自己的力量在变强,那么,是保护着这片区域的力量在削弱吗?

    是龙神的力量在削弱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忙唤过曲阑珊,合二人之力在那结界勉强破了一道缝隙,然后一并游了进去。

    这结界内外截然不同,二人穿过错综复杂的珊瑚群后,眼前便豁然开朗,竟像换了一方天地似的,前方一片碑林,九层石阶,直通向一座上有玉雕蟠龙盘旋的威严神庙。

    那神庙看着很有年头了,正下方的碑林被一层又一层海藻缠绕覆盖,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却极高,二人走在里面,只觉得上方天光都被彻底遮蔽了,待穿过碑林走上石阶,却看到大殿之内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烛龙雕像。

    那巍峨的石像高有百尺,烛龙一只眼睛半开半闭,正正冲着二人望过来,目光中似乎还带着来自洪荒初开时的惊心动魄,它并不像一般的龙像那样张牙舞爪,甚至有点懒洋洋的,却自有一番雍容气度,不怒自威般,让人心神极度震颤,甚至忍不住想要匍匐在它脚下,屈膝行礼。

    二人注意力被这石像龙完全吸引,甚至忽视了雕像下方的危机,待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直接被一股狂暴的大力像甩破抹布一般甩了出去。

    萧紫垣只觉自己变成了一蓬没有重量的浮萍,晕头转向地被扔出了神庙,他刚想到若是撞到石头碑林上,那不死也要脱层皮,却又被一股平和气流在背后稳稳托住了。

    屁股跟地面接触到的瞬间,萧紫垣急忙往旁边看去,却只看到一个满头金发的背影风驰电掣般冲进了神庙之中,后面紧跟着那貌美的鲛人少女。

    神庙内传来短暂的交手声,很快又归于寂静,二人赶忙上前,却听到疏克制中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

    “他在这,您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萧紫垣往里一看,只见在那巍峨石像的底端龙爪处,正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个人,有金色流光在他周身旋转盘旋,连接成虚虚一条龙的形状,而那人浑然未觉,甚至连胸膛不再起伏,好似已经没了气息。

    只有右手,仍紧紧地握成拳状。

    正是那多日来掉下海后失踪的渔夫楚河。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另有一个年长些的女声道,“疏,你来晚了,回去吧 。”

    “谁晚了,”疏紧紧盯着那躺着的人,冷静道:“若我没料错,是龙神需要找个新的宿主?那我来就是了,您本来不就是这么算的么?还是我如今灵力衰退,已经配不上给龙神当壳子了?”

    他看似仍然冷静自持,可落在一侧的手却簌簌地抖,好像把全身的勇气都用尽了,却仍不依不饶地等着一个答案。

    “你料错了,”那女声淡淡道,“你看到的,不是你看到的,听到的,也不是你听到的,你如今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但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无需你我插手。”

    萧紫垣好像看到疏眼圈红了,那尊贵的鲛人殿下仍旧想要开口,可就在此时,在场众人却同时听到几道沉闷雷声,由远及近,好像正朝着幽深海底逼近。

    萧紫垣想的是:哇,不会这么背吧,躲在深海里这渡劫的雷都能找上门?

    疏想的是:天生异象,莫非这场祭祀真的要完成了?

    电光火石间,这两人同时动了,萧紫垣是屁滚尿流地拉着曲阑珊往神庙里躲,疏是将全身修为凝于鱼尾,闪电般朝着楚河冲去,想要强行上前断这场不知所谓的传承。

    雷声越来越近了,有一道竟直接劈到了碑林中间,直接把那块区域炸得一片狼藉,海后有心想要阻止疏的靠近,却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合上神庙之门,接着隔门与远道而来的天雷互相角力,一时间竟无暇管躲进神庙的萧紫垣二人。

    “楚河!”

    疏迅速躲开海后的攻击,一转身,便靠近了那无知觉的渔夫,却碍于他身上浓厚的金色龙气而无法靠得太近,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可却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三道电光终于突破了神庙的大门,其中两道被海后拦下,剩下一道实在刁钻,直接便向着石像下的二人劈砍而来。

    疏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直接在背后凝了一个护盾,接着伸开双臂挡在了楚河面前,心中没来由得涌上一阵解脱般的轻松。

    可下一刻,他却被一股大力猛然翻转过来,接着便被裹挟着跌倒在地上,跟疏一并摔在地上的人带得“哐叽”一声压在他身上,依旧没有气息,但那一直死死紧握的右手却倏地松开了,从里面滚出了一颗流光溢彩的圆珠,正好滚进疏的手中。

    就好像是那个渔夫在调皮地翘着嘴角:终于完璧归赵,幸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