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北海墓(三)
月清尘本以为,即便此行注定会有危险,也是在入了仙墓之后,可没料到就在晚晴的最后一只脚刚刚踏进龙神祠内时,祠堂的大门,却突然自身后轰然闭合了。
竟然这么沉不住气。
几十个全副武装的魔兵自龙神像后鱼贯而入,个个身材魁梧,手持利刃,很快将本就不大的祠堂站得满满当当。
月清尘立在原地未动,只一手将晚晴不动声色地带到身后,他环顾一周,却像根本没把那些魔兵放在眼里似的,直接将目光定在了龙神像顶,淡淡开口道:“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晚晴只听得一声怪啸,便见先前在天岭城见过的那红衣魔使盘踞在龙神半睁的独眼处,随即几个纵跳落到地上,正落在二人三步开外,怀中婴儿笑得开怀,一张血盆大口内獠牙遍生,吓得晚晴一个激灵,赶忙自兜里取出一符纸护在身前,同时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金刚经。
红衣魔使见了月清尘,却并未急着动手,而是先上上下下量了一番,随后勾了勾唇,竟弯下腰行了一礼,客气道:
“久仰望舒君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在下魔族左使郁荼,受了我族魔尊之命,要带您回万古如斯宫去复命,已在此恭候良久了,就烦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郁荼弯着腰等了片刻,非但没等到回音,却眼见着这两人完全将他无视,竟直接从自己身边绕了过去。他登时有些恼怒,猛地回身喝道:
“望舒圣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月清尘头也不回,斩钉截铁道:“烦请左使回去告诉魔尊,本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欲再生牵扯,叫他不必找我。”
话既至此,已无回转余地,郁荼也向来骄傲,从不是好耐性的魔,怀中千婴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当即就要出口。
可这一声刚起了调,却与另一道自浮生琴而出的铮然弦音当空相撞,两音相撞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音波能量,立刻便撞飞了一大批恰在附近的魔兵。
那弦音中所蕴含的灵力委实太过惊人,郁荼登时口吐鲜血,倒退了数十步方才缓过劲来,怀中婴儿亦遭受重创,再度流下两行血泪来。
月清尘收了琴,不欲再与他废话,可郁荼自君长夜处接下了拖住对方的任务,哪里敢真放他走,当即抹去唇边血迹,冷笑道:
“望舒君别忙着走啊,你看看这是谁?”
月清尘身形一顿,本认定了对方使诈不想理会,却还是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回头,他便看到有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被魔兵推搡着上前,很快被按着头跪倒在郁荼脚边。
郁荼没有使诈,这两位竟真是熟人。
羽若蝶一张俏脸早已花容失色,此刻正无助地抬起头来,看着月清尘所在方向,眸中满是恳求,而她身边那位原本风度翩翩的白衣青年,此刻却少了一条胳膊,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另有多处明伤暗伤,不知情况究竟如何。
羽若蝶无声地了句什么,按着她的人没听到,可月清尘却读懂了,她是在:
“求您救救灵梓哥哥。”
魔兵的刀剑紧紧抵着二人胸口,稍有差池便能将其一击毙命,情况万分凶险,月清尘停顿一瞬,终是转身对郁荼道:“你想怎么样?”
郁荼终于自觉扳回一城,当即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边笑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走向月清尘道:“我不想怎样,只是不想死,才希望您跟我回去复命。可您不肯乖乖就范,我也只好用点别的手段。”
他掏出来的东西,月清尘一眼便识得,是上古十大邪器之一的缚仙索,若真叫那东西缠上身,便是灵脉被锁,修为尽失,连大罗神仙也在劫难逃。
可这缚仙索怎么会在魔族?或者,怎么会在君长夜手中?
十年不见,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眼看郁荼已走到跟前,捧着缚仙索的双手蓄势待发,口中却兀自客套道:
“望舒君,请吧。”
月清尘刚收了琴,此刻手上空无一物,却也没躲,任由对方一步步靠近。郁荼虽自觉占了上风,却到底对月清尘有所忌惮,只敢缓缓地挨近。
可突然间,一阵清幽梅香自鼻尖轻擦而过,郁荼嗅出这是自对方身上飘来的气息,又见一截白皙的修长脖颈在衣领与青丝的掩映下若隐若现,顿时愣了一下,却突然想到君长夜对眼前人是怀着怎样暧昧心思的。
在那一瞬间,便如同猪油糊了心,郁荼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清绝容颜,竟突然觉得心痒难耐,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然错开手,试图去触碰月清尘的面容。
初看时虽也觉惊心动魄,可这离得近了看,跟离得远远的到底不同,郁荼只觉面前人虽带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清气,却自有一番冰肌玉骨的独特风韵,比之前见过的庸脂俗粉强上千倍,难怪那位年轻魔尊会被迷了心窍,连杀父之仇都可以按下不提。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抚摸上月清尘面颊时,心中一根弦却骤然绷紧,多年杀伐练就的对危险的感知立刻提醒他,此时绝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伤了人,是要还的。”
冰凉的声音自耳边淡淡响起,声如其人,不出地悦耳动听,可郁荼突觉伸出的那只手麻了一下,随后竟看到一蓬血雾逸散在前方深蓝的海水之中,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右臂剧痛无比,像是活生生给人剜去了一块肉。
郁荼被疼痛刺激到几乎发狂,连缚仙索也顾不上拿,便直接缩回手举到眼前,却只能看见手肘处齐整的断口,还在不住往外喷溅出血来。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的整个右前臂连带手掌,竟都被月清尘挥剑无情斩落了!
“你竟敢……”郁荼双眼迅速被血色浸满,他自成为魔族左使后多年来,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因此即便痛得几乎不出话,亦要第一时间扭头冲看受羽若蝶二人的魔兵怒吼道:“妈的,给我宰了他们!”
可话音刚落,那一左一右两个持刀剑的魔兵却轰然倒了下去,死前仍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有尖利的血色冰剑穿透铠甲,自他们胸腹处破体而出,却很快融在周遭海水之中。
以血凝冰。
郁荼捂着右臂一怔,见月清尘竟是直接利用魔兵体内流动的鲜血结成了冰刃,顿时气结,立刻就想冲回万古如斯宫去,将那个冰灵根在海水里没办法施展身手的家伙宰了泄愤。
眼见着君长夜留给他的任务是彻底完成不了了,可与此同时,郁荼又眼见着先前在羽若蝶身边的白衣男子羽灵梓蓦地拔剑而起,三下五除二斩断羽若蝶了身上的绳子,接着不顾浑身伤痛,仅凭剩下的一只手臂挥剑与魔兵战作一团,竟还丝毫不落下风,很快将那群魔兵斩杀殆尽。
先前是他轻敌了,没料到郁荼一个魔头修为如此之高,手段又如此阴损,这才栽在对方手中。
可现在不会了。
在杀掉最后一个魔兵之后,羽灵梓回身冲月清尘极感激地遥遥一点头,接着便示意羽若蝶跟上,且战且退地向着龙神祠大门飞身而去。
可就在他碰到祠堂门的那一刻,整个龙神祠却突然地动山摇起来,周遭遍生海藻的斑驳墙壁四分五裂,地面激荡不已,很快生出一道道巨大的缝隙,就好像是有什么怪物要被从地下放出来一般。
众人只觉四周天旋地转,连站都站不稳,月清尘欲带着晚晴乘霜寒剑浮上半空,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强烈吸力自地面传来,飞不到七尺便再也无法继续向上。
他稳住剑身向下一望,便发觉原本的龙神祠已完全变了模样,除了那座神像依然矗立在原处外,地面被从地底浮出的巨大转盘所完全覆盖,而在那转盘中央的,是一座高高的七彩莲花祭台,一素裙女子盘膝而坐,一手指向苍穹,一手指向自己,像是尽力想要诘问什么,表情却沉静安详,双眸紧闭,仿佛只是在憩。
她周身三尺以内空无一物,可七彩莲花的十六片莲花瓣上,却放置有十六个流光溢彩的宝匣,有的开了,有的仍紧紧闭合,晚晴一眼便看到他们要找的玄武龟甲就放在第三个开的匣子中,便拉了拉月清尘的衣袖,大声道:
“龟甲在那,我们快过去吧!”
月清尘没有反应,他甚至完全没有听到晚晴在嚷嚷什么,只因注意力完全被祭台中央的女子吸引住了。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月清尘心里就有种不出的感觉,像是冥冥之中,她在呼唤他。这种感觉在一瞬间压倒了其余一切感知,只吸引着月清尘收了剑,足尖下沉,刚一踏上盘座,便想要举步向着女子走去。
这转盘不知什么设计的,一共八个方位,每个方位都在缓缓升起一根铜柱,分别刻着金木水火土风雷冰,似乎是个阵法,可眼下月清尘没心思研究阵法,像是受了某种蛊惑,他的心神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
这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只一心一意向祭台迈开步子,可一旁的晚晴却急坏了,他眼见月清尘目光有些涣散,忙一咬牙从月清尘手中抽出剑来在他眼前一晃,正遮住了祭台的方向。
霜寒剑虽看似轻薄,但实际分量不轻,晚晴一个趔趄,雪亮剑光自眼前一晃而过,却误误撞,正好照出月清尘身后情形。
有一持刀的粗犷老者和一秀雅的白面书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左一右,似乎正算自月清尘身后包抄合围。
二人身影自眼前划过一瞬,随着剑光下落而消失无踪,可却让月清尘立即清醒过来。他自晚晴手中接过霜寒,看也不看便向后连着挥出几道剑气,随后以退为进,带晚晴一并撤到铜柱附近。
直到这时,月清尘这才看清楚,原来那女子手中并非空无一物,竟是握着一枝怒放的花朵,那花的千层花瓣洁白如雪,鹅黄的花蕊正对着月清尘的眼睛,感觉到他的目光,那蕊竟还动了动,似乎在嘲弄他的不自量力。
是妖族的韦陀花。
且不提海中为何会有这种花,只道此刻黎明时分,朝露初凝,正是此花妖力最胜之际,可环顾四周,只有羽灵梓和羽若蝶同样有点精神恍惚,似乎这花妖只对修士起作用,且修为越深,受到的影响就越大。
琴圣不可能放这种妖花在自己墓中,更不可能拿在手上,否则第一个受到反噬的,就是她自己。
那女子不是苏羲和。
月清尘只觉头痛欲裂,可荒炎和飞贞却已避开剑气落到转盘之上,同时欺身上前,配合默契,将月清尘和晚晴的左右退路都封死了,直逼进那铜柱旁侧。
这根柱子上写的是“木”字,离转盘的边缘极近,内里是中空的,晚晴先一步踏进柱内,却忽觉脚心一阵剧痛,被什么东西紧紧咬住不放,晚晴吃痛向后一退,脚下却顿时踩空,眼看就要落下万丈深渊。
那咬了他的,竟是一条剧毒的吸血王藤。
晚晴大半个身子已挂在转盘外侧,唯一支撑他到现在还没掉下去的,便是月清尘于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他的那只手。
晚晴一咬牙,正欲翻身上去,整个人却骤然一僵,接着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快放手!”
他眼见着先前那道阴魂不散的缚仙索自下方顺着自己的胳膊攀了上来,又通过二人相交的手,就要缠到月清尘的身上。
可他们都知道,这时候要他放手,是不可能的。
就在缚仙索缠上身的那一刻,月清尘只觉一股完全不同于飞贞和荒炎的强横气息自背后袭来,这气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那人一掌贴上他后背,瞬间便引得一股热流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动荡不已,加上真气被缚仙索锁住,流通凝滞不畅,竟惹得月清尘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来。
随后,他向后一仰,便被什么人迅速抱在怀中,那青年唇边带笑,眼中却含煞,他一手揽住月清尘的肩,另一只手则在对方身上飞速地探查着。
“你身上之前有伤?”很快,君长夜眸中有风雨欲来,他将怀中的白衣青年心地横抱起,脊背挺得笔直,然后环顾一周,彻底冷下声音道:
“谁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