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云子安
自数月前月清尘自昆梧山不告而别后,云琊已有许久未曾见过他。隔壁无峰主, 仙鹤称霸王, 是以仙鹤灵犀便不再压抑自己的天性,总率领梅子精们躲云琊远远的。
人家明摆着不欢迎, 云琊也不好总去绝尘峰晃荡, 只好在自己的扶摇峰待得快长蘑菇了。好不容易上次寻得机会,随宁远湄下山寻找月清尘,却又半路被掌门师兄叫回昆梧,去处理鬼族派去南海挑衅的十三修罗。
等把那些鬼将都回老家,云琊回去找掌门师兄复命,这才从馥郁仙子那里知道:原来就在自己跟宁远湄下山不久之后,山里就收到茅山宗晚晴道长的来信。信上他与望舒君一并游历至荆台山,觉得风景不错,于是决定在那边清修一阵子, 暂时不回来, 叫门内不要去寻他们。
云琊将那封信颠来倒去看了四五遍,越看越觉得起疑。月清尘给昆梧山的信,为什么是以茅山宗道士的名义?清修为什么选在荆台山?那座山地处偏僻,荒无人烟, 离漠北和妖界都很近,跟昆梧山没法比,实在不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云圣君的好奇心向来旺盛,而且直觉也很敏锐。待觉出不对劲后,他便亲自往荆台山走了一趟,果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人。而且他在周围抓住几个妖问了一圈,竟没一个曾在这附近见过什么白衣仙君和茅山道士。
既然信中内容是假的,那他们,便该是出事了。
可这世上修为胜于月清尘的人只那么寥寥几个,究竟是谁,会让他忌惮到连真话也不能在信里讲,只能作此隐晦表明?
云琊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突然觉得,或许写这封信的人根本就不是晚晴,而是那个,让他们忌惮者。他本想在荆台山找找,看月清尘有没有留下别的线索,却遍寻无果,只得作罢。
荆台山。莫非是妖?
不,若是妖,不会轻易在信中暴露自己的所在。况且,即便是万妖之王那种在妖族顶尖的存在,云琊也不认为月清尘对上他,会毫无胜算,至少顺利脱身是绝对没问题的。
不是妖族,那就只能是魔族了。据魔族新任的那个魔尊,修为高得惊人,云琊虽还没跟魔尊过照面,但仅听前线传回来的线报和战况,便觉得天底下恐怕只有他有这个能力,能将月清尘置于某种与外界信息完全隔绝的地方。
但若这猜想是真的,那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
云琊想通了这层关窍,便怒气冲冲地从荆台山出发,算穿越火线,去万古如斯宫会一会那个魔尊。
然而刚走到凉州风氏的云间府,半路上,他就听有人要去报风氏,鬼族在突袭慕氏仙府后,非但没从西洲撤走,反而变本加厉,将周围血洗一番。如今整个西洲都变成了人间地狱,请有余力的修者前去支援。
云琊闻言一惊,心道连云间府这片都听了,那宁远湄身在帝都,肯定也听到消息了,这会定已赶往西洲。他先前曾暗暗发过誓,在慕氏这件事情上,不会让她自己以身犯险。而妖魔鬼三族向来不分家,所以鬼族的这次行动,跟魔族多半也有关系,去西洲没准能一箭双雕。
于是他就调转方向,直奔西洲而来。
可没想到这一来,竟真的把想找的两个人都找全了。
云琊刚踏入慕府地界,就见一片腥风血雨,而隐隐的,还能听见深处传来极熟悉的琴声。他又惊又喜,自然第一时间往声源处掠去,果然见到那袭如雪白衣。
“月清尘,你怎么会在此地?也是听了有人求援,特意赶来讨伐鬼族的吗?”
“不是。”
“不是?”云琊在他身边立定,环顾四周,“那是为何?”
视线在触及下方一点后,忽然顿住不动了。他扬起了眉毛,似乎有点不确定,却还是挥手一指,问道:“下面那个,是君长夜?”
云琊指的那个人在水边,怀中半抱一个老者,而宁远湄正在他们身旁,低着头,不知正在跟他些什么。
其实不用月清尘回答,他也猜得出。因为从那黑衣男子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少年的影子。
多年过去,他和苏羲和越发像了。可气质冰冷又危险,却与琴圣截然不同,而更像当年的那个大魔。
那个大魔,魔尊沧玦。
云琊心下愕然,却还是笃定道:“他就是魔族的现任魔尊吧。”
耳畔琴声未乱,他听月清尘淡淡道:“是。”
“所以,”云琊按了按太阳穴,觉得有根筋在那边突突地跳,头疼不已,“你失踪了这么久,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是,”月清尘终于分出神来看他一眼,语气却依旧平静,好像这并不是多大的事情,“不过此事来话长。云琊,先帮我个忙,下去看好远湄,别让她做傻事。”
“等等,”云琊觉得头更疼了,“你得先给我解释一下,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伤你吧?那封晚晴道长的来信,又是怎么回事?”
“晚晴的信?”月清尘忽然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看得出。不过那都过去了,云琊,君长夜现在不是敌人。你莫要与他为难。”
云琊一怔,发觉月清尘在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从眼神到语气,整个人都变了。那种变化很难描述,反正就是,跟对别人截然不同,好像从一块尖锐的冰,化成了一片柔软的水。
他被谁融化了?君长夜吗?
云琊突然觉得,就在那么一上山一下山的工夫之间,自己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还没等云琊回过味来,半空中的二人便同时听到天边传来一声长鸣,那声音崩山碎玉,像极了红绫的坐骑。
云琊抬头一看,果见鸰鷂鸟双翅遮天蔽日,伴着漫天红绸而来。一冷艳女子居于其上,仔细一瞧,正是红绫。
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紧随在巨鸟身后的,还有许多手持拂尘的道士,跟低诵经文的和尚。
卧禅寺与茅山宗的人,竟赶到一块来了。
月清尘眉尖轻蹙,当即连拨几下琴弦,再次将那荷塘深处的埙声压下些许。可即便如此,用不了多久,那些人的到来,也会将此地微妙的平衡破。
起澜擅于唤起人心底最黑暗的情绪,同时推波助澜,将之无限放大,并投射在身边人上,让中招者在失控下自相残杀。因此若非皆为自控力极强者,人多反而不好,可如今这些驱魔捉鬼者一股脑都来了,修为又参差不齐,岂不是正中了断肠夫人的圈套?
他看得出,云琊自然也看得出,当即道:“我去让他们退后。”
“来不及了。”月清尘摇摇头,因为他已经看到有几个修为尚浅的道士和尚,死于同伴的突然倒戈下,“云琊,断肠夫人的残魂,正附着在那个叫刹罗的鬼族身上。可刹罗身份特殊,我们暂时不能杀她,你去试试,能不能用破山河将她手中的起澜毁掉。”
“好,”云琊转身便走,走了一步又退回来,“有个问题,如果君长夜阻拦我,我能否跟他动手?”
月清尘毫不犹豫:“他不会阻拦你。”
云琊深深看他一眼,突然觉得心里发酸:“他听你的?你还当自己是他师尊吗?”
“云琊,”月清尘淡声道,“去吧。”
云圣君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君长夜跟他们站在一边,总比站在对立面要好,可心里还是像堵了一团棉花。他再度转身欲走,可又回身气哼哼道:“希望他真能跟我们是一边的,以后也是。可他现在是魔,手上沾过多少人的血,害过多少人命?正邪不两立,月清尘,你不是一向分得很清楚吗?”
语毕,云琊终于罢休。他也不管月清尘如何反应,只自顾自向着荷叶深处飞速掠去,破天银枪幻化在手,霎时间风雷大作,矛头直指起澜,即便它至今都令人谈之色变。
昆梧山容隐圣君,向来心如赤子,从不动摇,因此在这种诡谲鬼器面前,从来无畏无惧。
可他虽有枪指贪狼之心,却在快掠至断肠夫人所在时,生生顿住了脚步,破山河被迫垂在身侧,枪尖仍在嗡鸣作响,仿佛在诉对饮血的渴望。
一袭碧裙出现在水塘之上,将他的去路尽数拦住。女子并未带护甲,仅以血肉之躯立在半空中,脆弱得不堪一击,可云琊这一枪,却永远也不可能劈下去。
宁远湄脸色苍白,欲言又止,望向云琊的眸中有歉疚,焦急,却唯独没有挣扎,仿佛这是她非做不可的事情。
“阿湄,连你也要拦我?”云琊气得要命,厉声道:“你也跟月清尘一样,被那些异族收服了吗?如今拦我,要帮鬼族开脱吗?”
“不,不是为鬼族。”宁远湄垂下眼帘,“你还记得吗,子安?我之前跟你过,我有个妹妹。她如今就在你我眼前。螺儿她是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我不能再失去她一次。子安,让我去跟她几句话,不会很久。完之后,我会用我的方式,替她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