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破山河
语毕,云琊随手抹了把额间淌成溪的汗珠, 随即便再度提起枪来, 欲与那魔头再战一场。可提到一半, 却觉枪身如坠了千斤铁, 他低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起, 手下三寸半处竟已被月清尘握在手中。
两只握枪的手分明同样修长有力,却一提一拽,互不相让,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云琊, 你若以杀止杀,”月清尘语气冷淡,所指却尖锐, “只会让杀戮永无止境。”
云琊死死盯住对方握枪的手指, 明明那上面每一处纹路, 每一个骨节, 他都了然于胸,可如今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他失望地将目光向上移去,突然觉得那张自己曾为之神魂颠倒的脸, 也同样陌生非常。
眼前这个人,真的还是那个曾与他于月下拈杯对酌的人吗?究竟是谁披了月清尘的皮, 竟敢作弄于他,竟敢来此地招摇撞骗?!
“永无止境?”先前被强压下去的怒气重又浮上水面,云琊觉得胸腔被愤懑攻占,几乎要炸裂开来。他突然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喝道:“好啊,那便杀光为止!”
话音未落,云琊猛然松了手,索性弃枪不要,周身灵力却瞬间暴涨。他瞥见君长夜已然丢了荷茎,身形直向荒炎掠去,便紧随其后,孰料去路再度被那袭白衣截断,月清尘将银枪隔空抛还给他,疾声道:“此事尚有他解,云琊,你且听我一言……”
“你不拦魔尊,偏要拦我,什么道理?”云琊接枪触地,随即反手一挥,枪尖在空中滑过半圈,竟直指向月清尘的面门,“月清尘,你被那魔头迷了心窍吗?他分明在玩弄你,将你与那些娈*宠等同视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便心甘情愿吗?”
天边已然消散的黑云重新聚拢起来,雷鸣再度大作,仿佛天怒要随人怒一并降下。霎时间一道雪光划破天际,劈开男子凌厉的眉眼。云琊站在那里,身后是奔腾的雷电万千,他腰杆挺得笔直,站得像一把剑,一杆枪,气势摄人心魄。仿佛他已与破山河融为一体,他就是那杆枪,就要在今日踏破河山,摧毁尘世万千罪孽。
而他手中银枪嗡嗡作响,竟逐渐褪去银边,被电闪雷鸣间焕发出万丈金光。
云琊近百年徘徊在大乘期的门外,却竟要在此时突破了。
月清尘蹙了蹙眉。
多年苦修,一朝得道,究竟是真的得天道眷顾,还是因为他此刻所思所想,实在与九天上某个最为尊贵的神仙不谋而合?
“我为扶摇峰主,掌八方律令。斩妖除魔,令天下宵无所遁形,这便是我的道!”云琊冷厉喝问,疾鸣如天边雷音:“月清尘,你的道呢?你的道在何处?”
月清尘却没有回答,不知是被问愣了,还是因为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已然无话可。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挡在云琊去寻君长夜的必经之路上,未退半步。
云琊瞧见君长夜已然与叶知秋交起手来,而那满头灰白的刀煞却依旧未逃。他俯身半跪在水里,将女孩抱在怀中,刹罗软软枕在他腿上,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显得很是痛苦。云琊知道,那是因为她在自行将神魂剥离。
而神魂剥离之痛,痛如剔骨。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断肠夫人并非一心向善,若是来日利用掌门师兄为她重塑的魂体为非作歹,那人世间,不是又要遭遇一场浩劫?
“月清尘,你我许久未曾切磋了。”云琊强忍着体内翻涌的灵海,“若你今日执意要徇私情,放走君长夜那邪魔,又因此导致新的邪魔肆意滋生,就休怪我要用这杆枪,会一会你的霜寒剑了。”
他这话,并非玩笑,而是要动真格的。可音刚落,二人却同时听得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落水声。
对岸叶知秋运指如风,正与君长夜陡然掀来的一阵掌风对撞。他心中略感诧异,因为见得指掌相撞的一瞬间,那魔的手背处竟浮现出极坚硬的层层鳞片,顺腕蔓延至袖内,指尖点在上面,更甚于撞上玄铁。可那鳞片却在一触即分后,倏尔消失不见。
二人足尖自荷叶端相继点过,在半空中掀起一片又一片泼天水幕。
“听方才掌门所,端的是好一番义正词严。”君长夜随便从下方一茅山宗弟子手中夺了把剑,那弟子一个趔趄,仰面跌进水中,他却纵身而上,冷声道:“今日本尊便要向叶掌门讨教,若全然按天道所言,该当如何除魔?”
苍袍男子负手浮在半空间,沉声道:“除魔如治水,易疏不易堵。当以教化为主,杀戮为辅。悔过者容之,执迷者杀之,如此,方符合天道运行规则。”
“这是天道,还是人道?”君长夜大笑起来,“当年君父创天地,设六族,曾曰万物生而平等,皆应一视同仁。凭什么天道律法,要以你们人族的标准为尊?就因为万年前的仙帝昭崖,是以人族之身飞升的吗!”
“竖子狂妄!莫非,你想让天下人都以你魔族的规则行事吗?”玉虚正欲御剑浮至叶知秋身侧,浮到一半刚好听了这么一句,顿时暴喝:“那天地将永无宁日!就像当年魔族在沧玦手中如日中天时,他竟妄图做六界共主,联合鬼族妖族在人间推行魔族那一套,还闹得天翻地覆,可结果如何?歪门邪道,还不是终归覆灭的下场!”
“魔尊沧玦虽生而为魔,于他的族人看来,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君长夜收了笑,眸色冷得骇人,“而你们各派虽自诩仙风道骨,为天界之下的第一大族,却不乏蝇营狗苟的鼠辈,有何资格来评判他的功过?”
话音未落,他忽一扬手,便向手中剑玉虚直掷而来。茅山宗主正浮在半空中,毫无借力之处,加之先前受伤不轻,那剑力道又太猛太快,他一时间未及躲开,竟直接被掼出数十丈远,挑着衣领钉在一棵参天古木上,身体直接砸进古树粗壮的树干里,分毫动弹不得。
玉虚正觉昏头转向,眼冒金星,却又忽觉一股柔风包裹全身,将他从树干中起了出来。眼前疏影幢幢间,忽投下两道阴影,玉虚定睛一看,只见叶知秋率先落至眼前,而君长夜紧随其后,看向玉虚的眸中依然杀气腾腾,好像那些话触了他的痛处,他今日非要杀玉虚泄愤不可。
痛处?沧玦么?
与君长夜的距离如此之近,玉虚这才有机会端详魔族如今这魔尊的容颜。他望着这魔年轻英俊的容颜,忽然想起什么,身子微微一颤,这才想明白其中关窍。
“原来如此,你是沧玦之子,无怪乎替他如此辩驳。”茅山宗主口中淌血,拂尘委地,却仍刚硬道:“可即便你不爱听,贫道也要。他诱骗琴圣尊,本就罪不可赦,即便死上一万次,也死不足惜!”
“诱骗?”君长夜冷冷道,“老东西,莫非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视‘□□’二字如洪水猛兽吗?”
玉虚还欲辩上一辩,可来时的方向却忽然传来阵阵嘈杂。他下意识扭头望去,只见另有一人自空中御剑而来,待行至荷塘,便连滚带爬下了剑,直向为首的怀远道长奔去,
“禀,禀大师兄!”这弟子连话都不利索了,俨然吓得不轻,“昨日晚间,我等自武陵溪畔拾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丫头。当时人已经昏了,我们救了一晚,今早儿人才醒。据……据她所,她与晚晴师叔,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公子,自去岁便被那杀千刀的魔尊捉去,困在万古如斯宫许久。近日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却遭到魔族左使的追杀。晚晴师叔为护这丫头顺利脱逃,动用了茅山秘法,将那左使暂时阻隔于黑风崖旁。可,可师叔的水平,师兄你也清楚,那丫头请我们速去救他,还,还……”
这弟子上气不接下气,话也吞吞吐吐,玉虚隔得老远都恨不得将他倒提起来,将话尽数倒出。怀远更是陡然变色,问一把提起他的道袍领,喝道:“快!她还什么?”
那弟子吓得一个哆嗦,怕挨,赶忙缩头大叫道:“晚晴师叔性命危在旦夕,若去得晚了,恐怕就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玉虚一听向来视为心肝的弟弟竟出了事,顿时暴跳如雷,扭头质问道:“君长夜,你还有什么话?”
可待他回头去看时,竟见先前还立在原地的黑衣魔尊已然不知所踪。
而云琊亦是一怔,因为就在他方才一分神的功夫,月清尘亦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追击魔尊的事,交给清尘。你放心,此事他自有分寸。”叶知秋清楚云琊的心思,顿时闪身到他旁边,抬手要按对方肩膀,“子安,你还有劫要渡,且留在此处,随我……云琊!”
他直接按了个空。
空气里硝烟余温尚存,却哪里还有那蓝衫圣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