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九连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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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离此举, 本只是猜测飞贞与顾惜沉之间有远超一般的亲密关系,毕竟在魔宫那种污秽不堪的地方,像顾惜沉这般姿色的女人,

    怎么可能不被那些魔头觊觎?但猜测毕竟只是猜测,直到见飞贞身形竟真的顿在半空中,显然陷入进退维谷,景离才确定,自己是猜对了。

    否则,顾惜沉怎么能跟魔族右使纠缠那么久, 还几乎毫发无伤?

    “景昭, 你……你胡。”顾惜沉只觉浑身冷汗直冒,整个人都在发抖,却仍强撑着道:“我怎么……会与这魔头……扯上关系……”

    “不用否认了, ”景离却看也未看她, 仍冲空中的飞贞扬声道:“右使,你乖乖投降, 我就饶了她和你孩儿的性命。一命换两命, 这笔买卖值得!”

    他一边, 一边动用秘术,给空中地上那些仍旧有战力的掌门家主们传音入耳,暗示若飞贞仍不肯投降,就趁他离开时露出背后空门的瞬间, 一起动手,

    争取擒住他。可没想到,那道白衣身影只顿了片刻, 就自空中落了下来,所过处无一人敢直面其锋,

    就连那些平日总爱自称英雄好汉的高阶修士,也竟统统后退,给这魔族让出一条道,让他直接走到了景离和顾惜沉面前。

    “凝碧宫主,你已经不值得信任。”飞贞冰冷道,“这一次,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惜沉曾经也是我的朋友,我景某人对待朋友,从来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景离义正词严道,“再,你没得选择。你若走了,你的孩儿必死无疑,在场的诸位掌门,也未必愿意放过惜沉。”

    飞贞没有话,却低下头,深深地看着那已然神智不清的美丽女子,看过很久之后,终于开了口,声音却压得很低,很柔:“给她找个好点的医者,一定保住她的命。至于孩子,就别留了,她不想要。”

    景离亦深深望着他,眸中有些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像是动容,却并不惊讶,语气也终于真正认真起来,允诺道:“好。南宫,将顾宫主带下去,就按右使所,好生照料,不得有误!不过,若右使反悔……

    ”

    “魔族不像你们。”飞贞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我们答应过的事,绝不反悔。”

    先前那老医者应了一声,立刻招呼着那两个童子一前一后,将顾惜沉心地抬到旁侧平坦的空地上,先给她喂了一颗淡绿色药丸,便开始施起针来。

    飞贞见此情景,脸上仍旧面无表情,先前停住许久的手指却再度轻轻拈弄起来。他再也不看谁,任由两个凝碧宫弟子心翼翼地上前,一边一个,拿先前制作铁网的那种铁索将他浑身上下牢牢捆住。

    耳边响起一片刀剑摩擦声,声音越来越近,想必接下来,就是万剑穿心的死法。

    这种死法,未免也太难看了。

    “傻子,你别听他放他娘的狗/屁!”可就在这时,天边忽然远远传来一声暴喝,“哪有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朋友?”

    一片黑色的鸦羽,落至飞贞洁白的外袍上,那魔低着头,浑似没有听见。可随即,却有更多纷乱黑羽从天而降,落了飞贞满身满头,恍若源源不绝,也恍若,一场沉默却盛大的哀悼。

    “妖族,妖王?”景离语气顿时急促起来,“快!快动手!我去拖住妖王。”

    语毕,他已御剑飞出数丈。与此同时,地下早已准备好的数十方刀剑,也随着众人的呐喊,一齐刺进了那方落满黑羽的魔族身躯之中。

    这种死法,本该叫人在死前痛不欲生,可那魔头却一动不动,既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甚至在众人将刀剑抽离后,仍站在原地,仿佛生了根一般。

    众人狐疑地对视,莫非着魔族天生异体,与人族不同,这样都无痛无觉?有人壮着胆子上前去探查,才发现他的咽喉间,不知何时已插上了一枚的雪花状飞镖,伤口足以致命,却很,若不仔细看,根本不易察觉。

    右使飞贞的镖名曰无影,盖是因为出手时速度太快,敌人根本看不清它的运行轨迹,便已殒命于镖下。

    没想到,他在对自己出手时,依旧称得上无影。

    许是感受到人群突然间的静谧,顾惜沉原本已安静下来,此刻却挣扎着爬了起来,全然不顾那老医者“针!针!”的痛心疾首,起来就跌跌撞撞往前走。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拨开人群,扑至内侧,扑到已然死去的飞贞跟前。

    来也怪,飞贞的尸身原本还立在原地,可被顾惜沉扑过来时带起的香风一激,竟被她带着仰面倒了下去,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沾染了一身尘泥和血污。

    顾惜沉却不在乎这些,只自顾自紧紧搂住身下男子,双手拼了命地替他将脸擦拭干净,一边擦,一边去吻他染血的唇,低喃道:“你真傻……

    你怎么这么傻?”

    “这成何体统?”旁边有人看不下去,登时叫道:“还不拉她起来!”

    先前那两个侍药童子闻言急忙忙上前,试图将顾惜沉拉起来,谁知她仿佛与那魔族长到了一块,怎么拽都拽不动。那老医者也赶过来,痛呼道:“针!先把她身上的针拔下来!错位了怎么办?”

    “贞,是了,你叫飞贞,贞郎,”顾惜沉抚摸着怀中飞贞的脸,好像突然彻底清醒过来,完全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却没有痛哭流涕,而是一遍一遍重复着:“贞郎,你醒醒,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他们总我傻…… 你怎么比我还傻?”

    顾惜沉边,边亦将脸紧紧埋入男子怀中,任凭旁人如何拉她扯她也不动,好像死也不愿意跟他分开,可就在这时,顾惜沉却忽觉怀中一空,她慌忙仰头一看,却见飞贞的尸身竟被一股强大吸力牵扯了过去,落入不远处突然飞身而至的一个黑衣人手中。

    那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戴了面具,顾惜沉认不出他是谁,只觉对方身上传来的威压铺天盖地,分明是刚刚才出现在这片天地间,竟压得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在场的也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修士,自认为修为了得,从来是各自门派里的佼佼者,哪受过这种委屈?登时拔剑想要起身,却立刻又被压得死死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有些修为稍差的承受不住,竟直接爆体而亡。霎时间,地面上爆开一蓬又一蓬的血雾,将周围蓊郁的草木都染成了红色。

    “阁下是何方高人?”为首一位掌门勉强顶着威压直起腰身,拱起手来,咬着牙问道:“我等究竟何处得罪了阁下?阁下为何要在此地大开杀戒?”

    “修真界惯会喊喊杀,竟然连杀的对象都不识得。””黑衣男子冷淡道,声音裹挟了魔力,震得人耳膜生痛,“你们刚杀了本尊的右使,本尊难道不该杀了你们,替他报仇吗?”

    “魔尊?”“魔尊?!”“魔尊!”

    他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音浪,或惊呼,或窃窃私语。顾惜沉喃喃道:“是你。”

    君长夜,是你。

    她的声音虚弱不堪,被那片音浪完全掩盖,黑衣男子却听到了。然而,他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却没话,膝行着向他靠近,伸出手:“还给我!你不能带他走,你把贞郎还给我!”

    “飞贞生是本尊的右使,死了也是,”黑衣魔尊终于回答了她,可话间,仿佛又施加了一层威压,地面上顿时爆开更多的血雾,“本尊如何不能带他走?”

    “不,他不是你的,”顾惜沉坚持道,“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夫君。”

    “夫君?”似乎听到什么极度可笑的话,那黑衣魔尊弯唇笑起来,“不,他是魔,你是人。更何况,他已经死了。顾宫主,他如何配做你的夫君?”

    “人又如何?魔又如何?”顾惜沉呢喃道,“人里面也有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魔里面……怎么办,我好像有点明白,当年的琴圣尊,是何等心情了。”

    着,她用力抹了抹脸上的血渍和污泥,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盒大红口脂,往唇上轻轻点涂,然后抿了抿唇。再抬起头来时,一张脸已光洁漂亮得如新嫁娘那般,容光焕发。

    “魔尊,”顾惜沉整理好衣冠,冲半空中那黑衣魔尊拜了一拜,高声道:“我想跟他埋在一处,方便来世投生在一个地方,望你成全。”

    黑衣男子低头凝视她片刻,终于微微颔首:“好。”

    “多谢。”顾惜沉终于真正微笑起来,“贞郎,等我。”

    身边与她以往交好的掌门顿时急了,红着眼道:“顾宫主,你要干什……”

    话音未落,却见顾惜沉拾起飞贞落在地上的佩剑,往脖子上轻盈一抹,倒地时,带起一片飞溅的血珠。

    几乎就在她断气倒地的瞬间,有熊熊黑焰自半空中那黑衣魔尊的掌间喷薄而出,先裹挟了白衣右使的尸身,而后奔向地下那黑纱裹身的美艳女子,使二者交叠在一处,随即猛烈灼烧起来。

    “其实,能两心相知,一处同眠,”黑衣男子望着那团在火焰中燃烧的黑灰,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已经足够让很多人羡慕了。”

    待烧得差不多了,男子收手,引得火焰回拢,随即撤了火,牵引着那些已然不分彼此的飞灰落进了悬于空中的一方白匣郦,随后将白匣收入袖中。他抬起头,望向天边黑羽飘来的方位,果不其然,见到越飞越近的两道身影,其中一道节节败退,正往这边奔逃而来。

    正是伤痕累累的凝碧宫主。

    而在他背后穷追不舍的,正是那已化成了巨大枭鸟的万妖之王。

    黑衣男子眸光一暗,忽然从原地消失,几乎转瞬之间,便已出现在景离身旁,抬起手来,与那对就要落在凝碧宫主头顶的巨爪对了一掌。这一掌的威力惊天动地,引得地动山摇,一魔一妖同时后退些许,巨枭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后,立刻化成了人身。

    “你帮他?”冷北枭显然对眼见之景不可置信,指着对方怒喝道:“魔尊,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