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潮汹涌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街上爆竹声震天响,恨不得连除几岁。春风则迫于寒冬的淫威迟迟不敢送暖,要屠苏酒也没有,要啤酒倒是有几罐。卢西安像张滤似的滤去了父亲基因里所有优秀的品质,酒鬼属性倒是格外坚强地被继承了下来。他和吴光明坐在候车大厅的座椅上,旁若无人地喝酒打屁,俩人自以为惺惺相惜,其实只是臭味相投。酒气熏得周围人纷纷换座,顿时在拥挤的候车厅里拓出一块空地。
“候车厅喝酒,上车睡得久。”卢西安炫耀着自己总结出来的真理。传到众人耳里,便成了酒鬼的歪理。一时嘘声四起,这时俩人耳膜一闭成了“聋子酒鬼。”听不见,不知道,不想管。无赖的模样够办几节“酒鬼速成课”的。
“几点了?”
吴光明掏出看了看,略带怀疑地回道。
“三三点吧。”
嗝
嗝音未落,候车厅的广播就证明他的怀疑是对的。
“请k99次列车的乘客前往b检票口检票。”广播拨开满场嘘声,缓缓开启了检票口。
“卧槽?不是五点检票吗?”卢西安连声抱怨候车厅喇叭出错,哪知是吴光明醉眼朦胧,竟把五点看成三点。清醒的优势就在这时体现出来了,人群流地飞快,顺道不忘鄙夷鄙夷两位酒鬼。两位酒鬼脑子赶不上脚步,被落在最后。
“哎呀,快上车。”吴妈从厕所奔来,拖起几包行李冲向检票口。酒鬼组合跟在后面,不像是拖着行李,倒像是被行李拖着。在吴妈的再三哀求下,检票员才勉强放了三人上车。
“这俩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吴妈叹道,把一包包行李塞在卧铺底下。以汽笛为号,酒鬼组合分列上下铺,倒头睡死。
火车轮组与铁轨摩擦,碾过这座城市的落叶,带着碎叶驶向另一座城市。咣当声不止,颠簸间天色渐渐沉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将雨的潮湿。吴妈见这天气不对劲,便起出两件厚衣服给卢西安和吴光明盖上,自己也卧在中铺睡去了。铁轨边花草渐短,到后来只剩下黄土合围。不觉间火车驶入了一处荒郊,天色已由阴沉堕入浓重,云层中电蛇翻滚,黑云压得风也不敢呼吸。天空黑云密布,地面黄沙尘土,远方山川巨人般耸立,近处花草似有似无。青黑的铁轨在荒原中央开出一道通途,火车本想加速驶过,看到天公板着张脸,不敢造次,便放慢咣当的脚步许多。
酒迟迟未醒,卢西安眼睛却睁开了——似乎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扒开的。只见车厢里漆黑一片。他本能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窗前,暴雨像一位债主索要还款,极其用力地敲打着窗户。思绪不及迅雷,天边一道惊雷骤然炸裂,雷光贯通天地把整个世界照得透亮。他看清了车厢里的情景,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狭窄的过道里行李箱散落得乱七八糟,所有人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被抽去脊椎般地低着头。安全带斜绑在他们的身上,却更像是禁锢灵魂的锁链。他害怕得直摇吴光明。
“喂,你怎么了醒醒啊。”
剥离了乘客的喧嚣,火车的心脏强劲有力,哐当地跳动着。等等?卢西安察觉到了什么,隐约间还有另一种声响,是震动,地面在轻微地震动。他颤抖着伏地,想要听清那震动,当他听清,便后悔了——是第二辆火车。抬头一看,那火车正呼啸而来,铁青的轨道把两列火车的运行轨迹拉得笔直,它们的结果只能是相撞,撞得粉碎!
三好市民卢西安平时就是擦破点皮也要贴几个创可贴,可现在他要死了。害怕得抱头蹲在角落,紧闭着眼就当自己没醒来过。
自古以来,生杀与夺的权利绝不会掌握在懦弱者的里,有能力掌握生杀与夺的人也绝不会是懦弱者!
卢西安再次睁眼,那双近视一百多度的眼睛仿佛替换成上帝之眼,整个世界化作冰蓝色倒映在他的瞳孔里,越发清晰甚至透明。穿透火车的铁皮他看到笔直的轨道中分出了一条岔路,那也是唯一的生路。
改道,一线生!
此时他的视野已不限于眼前所见,而是穿透河山万里直达列车控制中心,一片死寂。工作人员跟车上的人一样低着头,只有操作台发出那点暗淡的光。场景如此诡异,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仿佛自己就在现场,没有实体,却可仅凭意志操控一切,甚至改道的操作流程都直接被塞入脑中。只是不及动用这神力,一阵剧痛席卷脑海,所有意识所有视野如惊弓之鸟四散开去,突如其来的炸裂使他几乎崩溃,整个人瘫倒在地。
迎面而来的车头如血般猩红,闪烁着逼近。他绝望了,在这近乎透明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这场灾难。他想起了欧阳,那个清澈又可怜的女孩。他还想想些别的,只是没来得及回溯自己的一生。两辆重型火车头碰撞,腾起冲天的火光,次节车厢撞在骤停的火车头上扭作一团废铁,巨大的惯性带着后面十几节车厢接踵而至,世界充斥着钢铁扭曲的哀鸣。
时间被无限地放缓,那些灵魂哀嚎着痛哭着想要逃离却无法摆脱**的束缚,火车坚硬的铁壳此刻塑料般被挤压被撕裂。暴雨风墙在空中交杂迭乱,熊熊大火夭矫狂舞,焰羽中恶魔的笑容隐现,地狱就在眼前一帧一帧地播放着。
卢西安受不起惊吓,昏了过去。
晚六点,十一号车厢。这里是火车的医疗车厢,用于应对火车上突发的病情。卢西安躺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凑热闹的人围了一群,指指点点。
“可能是癫痫病的一种,需要尽快救治,不过目前火车上药物储量不足,我建议你们在下一站下车。”医生扶了扶眼镜,无奈地道。
“这家伙时候就这样,打一顿就好了。”吴光明已经撸起了袖子。
医生和吴妈没来得及阻拦,大嘴巴子已经抽在卢西安脸上——竟有奇效,他的眼睛聚光了,一个鲤鱼打挺绷直腰背坐了起来。然后就哭了哭了,一个大老爷们当场就哭了起来。医生都看呆了,心这什么偏方?围观的人群中有嘲讽的也有释然的。只有卢西安自己明白,哭出来的不是什么眼泪,都是重生的喜悦。看到卢西安恢复了,人群外围的某个黑衣男子转身离开,围观的人群也很快散去。吴家母子向医生道谢后,扶着卢西安回到原本的车厢。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八点的夜空清澈如水,星鱼遨游,天河辽阔。周围楼房林立,车声交杂——没有什么暴雨雷光,没有什么荒原巨山。莫非,只是一场梦
火车九点到站,三人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好下车。
“西安癫痫的事儿你别跟他爸妈,知道不?”吴妈在吴光明身边耳语。
吴光明点了点头。
月明星稀,火车站广场人不很多,更显得空旷起来。卢爸卢妈已经等候多时,看到三人走出来便迎了上去。
“来,行李给我吧,家里一桌子菜等你呢。”卢妈伸接过卢西安里的行李箱。
“你俩可要来呀,过年了好好聚聚。”卢妈又对着吴家母子笑笑。
五人提着大包包踏上了回家的路,卢妈和吴妈边走边侃家常,卢爸跟吴光明也是有有笑,巷里路灯修剪出他们的影子,投射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卢西安走在后面,莫名地有些感动。
“西安和光明这次回家待几天啊?”卢爸给两人都倒上了酒。
“也就一周吧。”吴光明吐出一口青烟。
“这么短呢,那得多吃点。”卢妈笑。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院子里五人围坐在圆桌前,那棵槐树花开花谢已是二十多年的光阴。凌晨的月光洒下,街上还是灯火通明,人们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传递着彼此的喜悦,享受着不同往日的喧嚣。
“西安啊,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吴妈。
“不会又是雪儿吧?”
“什么叫又是,雪儿可是个好女孩,长的漂亮还贤惠,你不在的时候总帮你妈干活呢。”吴妈为雪儿鸣不平。
“去年不是刚相过吗,我俩没成。”
“去年是去年,人家雪儿可盼你盼一年了。”着着吴妈的表情有些悲凉起来。
“哎,这么好一个女孩偏偏是个孤儿。”着又严肃起来。
“你可要好好对雪儿,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还不待见人家,不懂事。”
卢西安愣在那里,话没两句,还背了个不懂事的罪名。只好摆摆道。
“好啦,我相还不行吗。”
“明早八点,可不许迟到。”
他痛饮一杯酒当作答应。
第二天早八点。
“西安,你长高了。”雪儿害羞地低下了头。
卢西安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反问又自答。
“是吗,是啊。”
这下雪儿也不知该什么了,尴尬地低下了头。相亲现场相当地沉默,雪儿是个可爱的女孩,只是卢西安心有所属。在家里的一整周他都忙着相亲,吴妈张罗他相亲比张罗亲儿子都积极,今天是雪儿明天又是张的,折腾够呛。他好想自己有女朋友了,那个人就是欧阳。
一周时间匆匆过去,又到了外出奋斗的日子。
二月二十一号,汽笛声长鸣。母亲的眼泪无声滑落,里面都是饱含的不舍与眷恋。卢西安与父母隔窗相望,看着他们的身形渐远直至消失。
这世上绝不能辜负的,就是爱你的人的眼泪——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时不是滋味。思索着,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执意离家,为何倦怠温暖却欢喜流浪。扭头看向窗外,家乡的事物被一幕幕甩在后面,眼眶一度湿润。
所谓告别,只是以离开的方式结束某一段怀念。火车迎风疾行,正开往命运的彼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