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黑夜中, 门被轻轻开, 门轴发出轻微的开合声, 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
光线从外射入, 将人形轮廓投影在地板上,拉长、变形,像一只潜入闺房的幽灵。
楚愈站在门缝隙处, 目光落在床上,她依然侧卧而睡, 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阿夏, 你睡着了吗?”
声音压得极低, 像轻飘飘的纸飞机, 盘旋而入, 落到夏亦寒枕边,却未能成功吸引她的注意。
没有回应, 问题被黑暗吞没。
楚愈走进去,她没穿鞋, 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到了床边, 她掀开被子一角, 睡了进去。
床是双人床,睡两人绰绰有余,夏亦寒睡在正中间,楚愈上去后, 头枕在枕头外侧,与夏亦寒的脑袋,隔了不足三厘米,几乎是贴在一起。
她躺下去,床垫发出震动,夏亦寒的身体也随之上下起伏,可她没任何反应,依然侧躺,无声无息。
楚愈将被子拢上来,将两个人盖好,虽然室内开了空调,但突然把被子掀开,肯定会感到发冷。
被窝里已经积累了一定体温,楚愈进去后,感觉进了被室友洗暖和的浴室,一身暖意。
室内安静异常,楚愈放轻了呼吸,但还是清晰可闻,气体或许会喷洒在夏亦寒脖间,令她发痒。
不过看来夏亦寒抗痒能力超强,由着楚愈的呼吸“挠”了几分钟,还是毫无反应。
楚愈伸出手,放在她的肩头,她脱了睡衣,穿着件薄秋衣,楚愈放上去,可以透过衣料,感受到她肩骨的轮廓。
“阿夏,我今天送给你这份礼物,不是想让你回忆起往事伤心,而是想告诉你,我想了解你。”
楚愈身子向内侧靠了靠,“我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你的幼年好友,知道你记卡片纸的习惯,你的一切,我都着迷,我都想知道,我奋不顾身地去找寻,也找寻到了你的过去。”
因为距离过近,楚愈可以闻到夏亦寒身上的香气,那是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身体的奶香。
“知道你的过去后,我越发想陪着你,想抱住你,我知道我很在乎你,你的过去、现在、以及你的将来,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和你有关,都会让我全力以赴,我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我的使命,不是抓住你,而是陪伴你。我带你到这儿来,不是囚禁你,而是向你证明,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包含着字斟句酌的分量。
话音落下,又陷入安静,夏亦寒没有反应,连身体都没动一下。
楚愈的手从她肩头滑下,搂住她的腰,她的头向下,靠在她的肩膀和脖子的空隙间,一时间,两人紧贴一起,甚至可以察觉热量在二人之间流转。
楚愈感受到夏亦寒的心跳,像是关在笼中的兔,虽然蹦得不高,但依然勃勃跳动,每次跳都恰到好处,没有撞到笼子板,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楚愈就静静抱着她,并不期待她会给出回应,她很有耐心,愿意一直等下去,等她敞开心扉。
“她很只,看起来那么软。”
冷不丁听到声音,楚愈突然睁开眼睛,但动作保持不变,依旧紧密相依。
“嗯,我看过她的照片,很多照片。”
“第一次见面时,我在长廊里,坐在石椅上,低头看落在地上的三角梅,那个地方很少有人去,可她来了,她问我叫什么,我没有理她。之后,我和她在长廊里经常遇见,就我和她两个人,在放学后,我喜欢在石椅上坐着,她喜欢走来走去。
每次看见我,她都会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都没理她,她这样问了一个多月,最后有个雨天,她在长廊里走,我撑着伞,把课本垫坐在石椅上。她头发上淋了雨,走路时脚下吧唧着水,走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慕寒。
她:她叫夏亦寒,以后就叫你寒吧。
我:叫我寒,那你叫什么?
她看了看脚边落下的三角梅,:叫我梅,就当是艺名。”
楚愈静心聆听,又激动又感动,诉往事,便是开心扉的第一步,和以往的情骂俏不同,这是一种细水长流般的信任。
同时,她快速捕捉关键信息:
长廊比较偏僻,爱单独前往的,应该都不是合群的人,夏亦寒去就算了,梅还经常去,明她也是心事重重。
不过她还真有毅力,一般人问别人名字,如果别人没回答,可能就此拜拜,再不搭理,她居然坚持不懈问了一个多月,实在是恒心可嘉!
这么一对比,夏亦寒的反应也是慢,人家问她名字,问了几十次她回答,对着姑娘的面,直接丑拒了人家几十次,是个狠人!
还有夏亦寒用槐花作为自己的象征,现在槐花魅影也成了她的“艺名”,这一点,该不会是跟梅学的吧?
为了鼓励她下去,楚愈问道:“所以你一直叫她梅吗?”
“嗯。”
把头抬起来,重新躺回枕头上,楚愈长吸一口气,“梅,她很活泼吧?我听老师和同学,她爱笑,总是热情友好,和她相处,让人愉快。”
夏亦寒沉默下来,楚愈心跳开始加快,不过她也没接着问,她不想让夏亦寒有任何逼迫感,如果可以,每天一点点就好。她们可以在闲话家常间,无意谈到几句,楚愈会不留痕迹记下来,她会引导,会疏导,但不会追问。
挪了挪腿,楚愈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和夏亦寒相拥而眠。
冷不丁的,对方声音再次响起,“对,这是她,活泼开朗,对谁都友好,永远都笑着。”
楚愈睁着双眼,目光落在枕边人的后脑勺上,“那你觉得呢?”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楚愈耐心等候,她知道,,夏亦寒会诉完整,不会吊她胃口。
“她很脆弱,很容易受伤,她对谁都很好,因为谁都可以伤到她。”
这一点楚愈在看梅以往资料信息时,有过猜想,她怀疑梅是外向孤独症患者,而且有讨好型人格特征,很善于交际,有良好人缘,在人面前总是快快乐乐,乐观、开朗、热情、自信、积极进取,会答应别人的任何请求。
但是,她的内心多愁善感,但不喜欢表现出来,她可以安慰任何人,给别人带去温暖,但没有人安慰她,况且在别人眼中,她足够强大,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帮助。
这种类型的人,会比原本内向的人,伤得更重,因为除了要忍受孤独之外,她还需要进行伪装,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隐藏起来,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精疲力尽。
不过后来,夏亦寒出现在梅生活中,两人孩子,一个反应过分敏感,一个反应过分迟钝,这么个天南地北的性格,没想到还成了亲密朋友。
内心有数,但楚愈还是引导夏亦寒下去:“梅那么友好,别人也会对她友好,有人会伤害她吗?”
夏亦寒的声音涩涩的,像是声带浸泡在艾叶水中,变得低沉:“忽略也是一种伤害。”
“梅的爸爸妈妈、老师同学没有关心她吗?”
“他们对她好,不过是一种仪式上的好,就像爸爸应该给孩子做饭,老师应该提醒学生按时交作业,仅此而已。但除了这些好之外,没有其他了,更多的是索取,她家有三个孩子,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的大部分爱都在弟弟妹妹身上,对于她,更多的是期望,期望她能拿年纪第一,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老师见她学生工作做得好,也希望她学习能上去,品学兼优。
她学得很认真,好认真,可是一直是中等水平,每次成绩下来,她都去安慰班上考差的同学,但她很伤心,因为她已经拼尽全力,成绩还是止步不前。”
楚愈呼吸都沉重起来,方大托反馈回的信息是,询问梅的父母时,他们都夸女儿懂事孝顺,照顾弟弟妹妹,总是按时写完作业,主动做家务,还帮忙照顾弟弟妹妹。
他们肯定以为,这个懂事的女儿,可以把自己管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他们过度关注,所以放心大胆地把爱,都分给女儿儿子,却没想到大女儿缺的,正是他们觉得可有可无的关注。
“幸运的是,你和她成为了朋友。”
夏亦寒鼻中叹了口气,有种深不可测的惆怅,“每次我和她坐在长廊里,都是她,我听着,包括她哭的时候,我也不会安慰她,就看着她哭,然后面无表情地跟她道再见。”
楚愈语塞,如果世界上有最不合格朋友奖,夏亦寒得第二,没人敢碰第一。跟她话,跟抱着个娃娃话有啥区别,娃娃还比她软一点,可以随便捏。
不过也许梅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无声的陪伴,可以静下心来倾听她,她一直在讨好别人,唯独夏亦寒,不需要她讨好,因为她太过冷漠无情,怎么讨好也没用,却可以充当一块合格的树洞,包容她的心事。
“但她需要的就是你的陪同呀,能够倾听她的心声,接受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夏亦寒动了动身子,手放在楚愈的手上,和她交叠在一起。
“不,她需要有人和她沟通,能够帮她解决事情,所以她去找了她的班主任。”
楚愈的心咯噔一跳,班主任王桐终于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