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过尚贤的声音低沉而厚重，念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的莲华池，舟上明媚的她双眸轻合，沾染一身莲香。

    “嗯，还有什么话要吗？今天就由我亲自送你上路，既然知道这些都是命，那你放心去便好。”

    过尚贤勾起嘴角一笑，脑海里努力拼凑着一些散乱的碎片，他的一生便鲜明起来。出生是错，以至于到现在都不曾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明知道此生短暂还要奋不顾身的试着去爱是错，以至于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错，终是这世道负了自己，离了又如何。

    过尚贤的眸子里泛着泪光，星星点点，点点星星，越看这不像他自己。泪眼中的世界不是那么的清晰，却多了一份朦胧的美感，白色的花绿色的叶子以及周围不断飘落而下的雪花，这是过尚贤与她第一次看雪。这算是初雪？虽然身处暑夏，反常的天气却给了他们一次在人间看雪的会，大衍的天气真的很邪门，过尚贤在心里对自己了一句。

    “十三，我以为是你有话要对我，没想到到头来却问我有什么话要。人间有人间的规矩，人死之前都会有个念想什么的，拼命让自己吊着一口气，那种拼尽了全力祈求多活一秒的样子实在是让旁人动容。可是我却没有什么念想，因为我知道早在两年前我便已经死了，在那个时候我用尽了所有的念想祈求，结果只是眼睁睁看着你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冰棺里。我以为你真的已经起了，回到了你该回的地方，所以那一刻我便没有了生的念头，活着跟死了又有何区别？我相信我的十三会在某一个地方等我，所以我不害怕等，因为我也相信只要我像你一样花心思去等，你也定然会去找我。”

    念休身上的衣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干了，用摸了摸放回腰间的折扇，皱了皱眉又将拿了开来，将剑在里紧握着。她会等他，这是她今天听到的答案，她很知足，仿佛这不是人间的诀别，而是另一个世界相遇的开始。

    “尚贤，这个天下不争不尚贤，终究是名字逆了这世道轮回。纵有天纵之才，逆天而行，下场又怎么会好？岱命中就该被取代，没有缘由，有的只是顺应时势的命运。天下之大，却容不下尚贤二字，岱亦必须依附重玄，既然咱们被凡世所不容，那我便让你离了这凡世可好？如果以后还要投胎，记住不要再入富贵人间的门，平平淡淡的做一个世外修行之人，远离尘嚣。”

    “好啊，我答应你了。”

    念休里的剑不停地颤抖着，将脸歪到一侧，举起剑准备刺向过尚贤。

    “等等！”

    过尚贤突然出口，念休回过头立马将剑收了回来。

    “可不可以不要刺向心脏？”

    过尚贤抿了抿嘴唇笑着，像是一个跟别人要糖吃的孩子。在他的胸腔里待着的那半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是厉害，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是要还回去的。念休的心跳突然加快，那感觉只是一瞬间便消失，就像见到焰盏时一般无二。

    “你放心，很快的”

    念休将剑横了过来，快速地划过过尚贤的咽喉，过尚贤捂着脖子跪在了念休的面前，另一只抓住了念休的衣角。

    “凡人转世投胎前都会喝下一碗忘情汤，忘却前生的悲喜。十三，你告诉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过尚贤的眼神开始涣散，血已经湿透了念休的衣裳，那颜色看着很是好看，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血色。

    “你无需忘记，我也会记住的，阿念，之前一直都是我听你的，这一次，你就听我的！”

    念休将里沾染血迹的剑扔到了一边，一只摸在过尚贤的脑后，另一只捂上了他的双眼，过尚贤嘴角的笑凝在了脸上。

    “嗯，听你的”

    身前的人没有了动静，双垂了下去，念休慌张无措的向四周看着，她没有想到他离开后会是这种感觉，眼泪不知道躲到了哪里，眼睛干干的，想哭却哭不出来。

    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比刚才更大了些，他俩就那么待在远处不动，念休以为只要她不动，过尚贤便会一直都在，只要她不动，他们便能像从前那般于每个清晨都幻想着以后的美好。可是，他却真的离开了，听了她的劝，没有任何的留恋。就在过尚贤抓住自己衣角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的穴道早已经自己冲开，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继续活下去，所以都懒得动，懒得躲，任凭自己处置。

    地上那些白色的花开始枯萎，大片大片的枯萎，就像是泛起了点点黄斑的百合，看上去难看极了。

    “阿念，你哭的样子真的很丑，比这些花还丑，所以以后不要再哭了。”

    “好！”

    念休突然回过头，发现身后站了一位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看上去清新脱俗，那种神韵是自己学不来的，就算自己活成了她的样子，依旧不是她。

    “十三，我会等你回来，人间光阴如梭，也许我在冥界待上三五十天，你便回来了。到时候我也都处理妥当了，以后你做你的冥君，我依旧在奈何桥边守护着你，为你打理好冥界的一切。”

    念休回过头，闭上双眸紧紧抓住依旧靠在自己身上的过尚贤，僵硬了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度，就像周围的冰雪一样冷。她的阿念终于可以回冥界了，回冥界之前定会先回天宫复命，她与他终于还是要见面了。

    “阿念！”

    突然念休想起了什么，猛然间回过头来之时却没有了她的身影，她就那么迫不及待吗？连继续陪自己一会儿都不肯，只留下这个曾经寄居过的躯壳让自己寄托哀思。怪不得他在玄牝死的时候突然了一句“没想到，竟然提前凑齐了”，念休的身体里像是有团火焰在烧着，那种炙热在体内游走，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