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叶项伯瞬间脸黑了,不过他深谙做人处事,虚笑着将管家引坐,极为客气有礼,扫了叶桑一眼,又谄媚着道:“出了这样败坏门庭之事,项伯正准备去京向姬老将军请罪,还让您来跑一趟真是罪过啊。”
面对叶项伯的开门见山,管家也极为客气有礼。
管家道:“叶老爷客气了。我来此是受了我们大少爷的指派。贵府可能有些误会了。昨日我们大少爷在醉风楼参加陈少爷的晚宴,无意中撞见叶四姐遭歹人袭击,于是出相助,将四姐救了下来。后来又将四姐送到府门口,因为夜深露重所以未入府叨扰。早上突然听闻四姐私通罪名,少爷勃然大怒,大斥无稽之谈。所以令柏琴前来相告叶老爷,绝没有这种事。叶老爷万万不可相信人之言。”
管家完,有意无意地瞟向兴风作浪的许氏,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
叶项伯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顿感脸上无光,他踌躇地问道:“姬少爷所言甚是,只是既然来到容城,怎么不告知在下,我也好为姬少爷接风洗尘呢。”
管家柏琴压低声线,向着叶项伯道:“还不是儿女情长的那些心思,少爷想偷偷地一睹四姐风采,便连盘龙佩也赠予了姐,那玉佩可是皇上御赐之物,却没想得”后面的话,没有下去,柏琴顿了顿又接着大声地:“不过我们少爷倒是,将军府最起码不会却了四姐的衣食,绝不会让她受尽欺凌,蒙受不白之冤。”
接着柏琴声线转冷:“叶老爷也太大意了,先不四姐是您的嫡长女,又是我们将军府未来的孙媳妇,婚后便是直接接受朝廷敕封的二品内妇命。叶老爷这样怠慢,便当外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叶项伯被几句话重重打脸,这几句话颇重,等同于姬长夜直接下令了。指责他苛待嫡女,欺凌诬陷。叶项伯张口结舌,“这,这话是如何起呀?肯定是姬少爷误会了,叶某一向疼爱桑儿,正所谓爱之深则教之严,叶某也都是为了桑儿好。”
许氏微有不服,正欲开口,被叶项伯扫了一记眼风便也不敢再开口了。
叶有容虽然心有不甘,但当着外人的面,更何况是将军府的人,她更要保存着温婉娇柔的大家闺秀样,于是娇滴滴地站在那,一副心疼姐姐,泫然欲泣的模样。
而最震惊的当属叶桑了。
事情发生突转,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想起昨晚的那个邪魅狷傲的男人,冷酷睥睨的气势,她的心没由来地一跳。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飞速地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就算是心里早已经有预料,那男人非同寻常,但她还是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那男人很明显知道一切,那玉佩也是他刻意留下来的,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圈套,等着她面临这样的局面!
念及于此,她的目光微敛,掩饰住了眸里的恼怒,只觉得恨不得将对方抽筋剥皮。
他和她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样害她?如今,却又派人给她解难,这又是为什么?
一瞬间,她顿时闹不明白了。
管家柏琴听了叶项伯的话,也顺势而为,“我相信叶老爷也不会亏待四姐的,毕竟是自家骨血。想来是我们大少爷多虑了。我会把叶老爷的话带给大少爷的,叶老爷也不必相送了,柏琴告退。”
完便起身告辞。走至叶桑主仆面前的时候同样又施了一礼方走了。
管家一走,空气里几番凝固。
事情转变地太突然,众人心里都划过一丝奇异。
许氏和叶有容心有不甘地嘲讽了两句,而叶桑也真正疲累到极限,任她们什么都不再出声回应。
倒是叶项伯发了怒,斥责了几个婢仆,临走又让许氏给叶桑调拨两个婢女去侍候,更是发话,不准再克扣桔园的用度。
闻言,叶桑心里冷笑。
她在叶家的处境,叶项伯一向一清二楚,但一直任由着她落到那样的境地。如今对她的善待,却也是因为外人的指摘。
她不心寒,只觉得可笑。
真真是世态炎凉,情比纸薄。
临走前,她转过身,看到叶有容和许氏不大好看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郁结忽然消散。
对于她来,叶有容和许氏不好,她便好。
叶桑和角梅被两个婢女搀扶着向桔园走去。
绣鞋很快被消融的雪水打湿,泥泞难行。寒气从脚底蹿进身体,叶桑发着抖,打着摆子。
而角梅也是又冷又饿,浑身是伤,更糟糕的是身体滚烫,竟然发起了高烧。
叶桑连忙让一名婢女先去准备热水姜汤,回到桔园后又马上给角梅把脉开药方,她把药单交给另外一个婢女,又从梳妆盒里拿出上次卖绣品换得的全部银钱,让她立刻去抓药。
幸好这两个婢女够灵,虽然平时对四姐也是鄙夷和不屑,但能在这样的绝境里翻身的人,这明四姐也是极有本事的。
更何况连将军府里的人都来为四姐话,那是多大的面子。这些婢仆别的没有,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必备的。
所以叶桑的吩咐,她们也不敢怠慢,极为利落地办好了。
令婢女侍候完角梅喝药后,听着角梅平稳的呼吸声,叶桑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婢女已将热水备好,叶桑吸着气,忍着痛,在婢女的帮助下,才将布满血水和冰渣的衣服脱下。胳膊的伤口被重新扯开,鲜血爬满整条臂,几条丑陋的伤疤,皮肉翻飞,才想到自己昨晚竟然下那么狠。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每一块都在诉着她所遭受的苦楚和委屈。
两婢女暗暗咂舌,若是寻常女子遭受这种罪,怕是早就哭爹喊娘的唯恐天下不知了,也一定会撒娇卖俏地让爹娘多怜惜心疼。可是再看看四姐,不哭不闹,一脸坚毅淡漠,似乎早已经习惯,也早已经不疼了。
两婢女立时对四姐叶桑肃然起敬。对她的吩咐也更加上心。
叶桑将婢女赶到角梅处伺候,便将自己深深地沉入浴桶里,热气上涌,满室氤氲。
良久,叶桑从浴桶里伸出头,大口喘气。红的唇,黑的眼,如海藻般油光水滑的头发,娇的双肩,莫不令人心动。
她望着氤氲水雾,凝眉沉思起来。
而令她如此担忧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姬长夜。
一个令她看不透又猜不着的男人。
世人都传,姬家长孙行事乖张,任性妄为,吃喝玩乐不学无术。整个最标准的纨绔子弟,简直辱没姬家门楣。可是她看到的姬长夜却非世人传的那般。
她看到的姬长夜,武功高强,冷傲睥睨,运筹帷幄,一眼望去便知道是个杀伐决断不可随意招惹的男人。
那么又为什么传,对,一定是这样。
叶桑拍着自己的脑门,骂了两声“笨蛋”。自己可以扮猪吃老虎,难道就不许他隐锋藏拙了。想起自己提及姬家丰功伟业时,姬长夜嘴边挂起的冷笑,叶桑顿时轻颤不止,他定是有隐情,这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叶桑苦恼地拍打着水面,她如今是真正的举步维艰了。难道真要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可是嫁不嫁,又不是她能决定的。这才是这个时代身为女子的悲哀。
接下来的几日,叶桑倒也过的格外悠闲。
胳膊上的伤口慢慢开始愈合好转,角梅也退了烧,安心修养棍棒下淤血的伤口。而许氏和叶有容估计也是碍于叶项伯的吩咐,也消停了不少,最起码没有再来桔园滋事。
而吃穿用度虽没有按着嫡姐的份例提上去,不过和过去的待遇相比还是提高了。竟然还分到了二两陈茶。
叶桑惊喜地亲自动泡了一杯茶,待茶水降温,便端着去了团子的狗窝。
团子在前几天都没有吃好,竟然也没见它瘦。叶桑好笑地抚摸着团子雪白的绒毛,在它的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将茶水倒进了它的碗。团子“呜咽”一声,似乎是兴奋也似乎是感恩,摇着尾巴,欢快地品起茶来。
两婢看着这蠢萌的狗简直惊掉了大牙,其中一个婢女:“这狗也太神奇了吧。怎么这样灵透。”
另一个婢女接:“四姐这样灵透,便连宠物都带着灵劲。果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
“啊呸,这话听着怎么像骂人一样。”
两婢女笑笑闹闹,打做一团。
叶桑也不拘束她们,任她们闹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放到现在都是刚进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正是享受烂漫时光,胡闹任性的时候,偏偏处在这封建野蛮,男尊女卑的时代。若出身低贱,这些女孩子也只是这世间的一件器物,比不得一件家具更珍贵。
喝着茶水的团子,突然朝着院门口的方向龇牙咧嘴,而后一溜烟地钻进了狗洞,再也不肯出来。
叶桑一惊,转头望去,一双阴毒地眼睛一闪而逝。
竟然是叶贾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