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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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城急急忙忙赶回酒店的时候,时庚房门紧闭,他想都没想,一拳砸了上去。

    过了一会,是张汉伟开的门。

    阮城甚至顾不上和前辈招呼,直接一个闪身进了房内。

    剧组给他们订的都是大床房,窗户边摆了圆桌和藤椅,现在上面正摆着摊开的剧本和两只玻璃杯。

    房间一览无余,并没有时庚的身影,浴室里却传来哗哗的水声。

    阮城眼神向张汉伟扫去,明明比他要二三十岁的人,张汉伟却莫名感受到了一阵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你怎么了?”他问,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没事,我过来找人。”阮城完这一句就噤了声,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张汉伟只当他是找时庚的,就算周身气场还是让自己不舒服,他也就只是哦了一声,坐回藤椅上,翻看着剧本,并不多言。

    阮城乐得安静,他原本就不怎么想理他,要不是还顾忌着这是在时庚房里,张汉伟又是《余双》的编剧,他都怀疑自己会直接动手上去。现在这样也好,他便只站在浴室门前,脑海里不断回想李元莫刚刚在片场过的话,准备等时庚出来直接将人带走。

    是以时庚手里拿着件湿衣服拉开浴室门的时候,看到立在门边像个阎王一样的他,委实吓了一跳。

    “刚刚那敲门声是你?还以为你要拆门呢,动静那么大。”他,走到窗边拿了个衣架将外套挂在通风口。

    “嗯。”阮城,走近他身边,正准备动手,这个人却直接坐在了张汉伟的对面,到:“不好意思张老师,耽误了您一点时间。”

    张汉伟瞟了一眼阮城,拿起一支笔,“没事,本来就是我的错,那现在继续吧。你要跟我们一起还是?”

    阮城给这开展弄傻了眼,但仔细一看时庚的确穿的也是下午在剧组穿的衬衫,只是脱了一件外套,现在还挂在窗口挂着的。

    “你们……刚刚就在讨论剧本?”

    时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拉过一张藤椅,正对向他:“对啊,张老师给我讲戏,水不心泼到身上了,我去洗了一下。还没多少呢你就来了,要不一起?”

    阮城:“……”好像闹了个乌龙怎么办?听不听……阮城发誓自己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窘迫的时候。

    不过现在走岂不是更丢脸,他索性心一横,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左边是时庚,右边是张汉伟。

    三人尴尬了好一会,时庚看看他再看看张编,主动摊开剧本,请教问题。

    对剧本最了解的首先就是编剧,然后是导演,最后才是演员。

    陈立德也经常给他们讲戏,但到底不及剧本原创人对笔下人物了解得多,张汉伟也是存了要好好教他的心思,从何末这个人物的创作灵感到他做出每一个行为背后的想法,都事无巨细地给他了清楚。

    又因为阮城在这边,他也顺带讲了讲余初的人设。

    主角是给观众看的,大多都是真善美或者亦正亦邪却始终能坚守道德底线的,然而配角却不一样。

    他们的存在或许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或许是为了衬托主角人设,甚至还有可能就只是为了满足作者内心的一个期盼和想法而已。

    所以主角大多有一个母版,最终总归要回到故事主体上来。而配角却是千人千面,发挥空间想来都比主角要大得多。

    更何况这部戏里面,何末与其是一个配角,不如是一个反派人物。

    创造这个人物的时候,张汉伟想到的就是反差。

    一个平时柔柔弱弱,在学校里受人欺凌,不敢表现自己的男孩子,连手术刀都拿不稳,却能动手杀人。

    从不在场证明的制造,再到凶器的选择,甚至在面对警方时的表现,从头到尾都是能激起人保护欲的孩子,谁又能想到他会杀人呢?

    是以比起余初,张汉伟私心认为何末这个角色反而更挑战演技,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他听陈立德选了时庚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演员的时候,差点没气得直接翻过去。

    可是这孩子,身上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

    这股力量他很久没有在新生代演员身上见过了,那是一种轻易能在剧场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进去,甚至能带着对手演员入戏的力量。

    阮城是个好的演员,他不得不承认,然而神奇的是,在片场的那一会,他明显感觉就连阮城都像是被这孩子带着进了戏里。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特别是在最后,时庚隔了很久才从戏里出来的那一幕,更是让他惊了惊。

    演戏有的是程式化的,有的却是天赋。前者不会出错,能入戏、能出戏,但是演出来的东西,总是会让人知道“啊,这个人在演戏啊。”

    可是当一个人,他入了戏,很久都出不来的时候,张汉伟知道,这样一个演员,天下难求。

    时庚的演技或许还稚嫩,或许还不够成熟。但是他的天赋和努力程度,却是自己没有见过的。

    阮城来之前他其实和时庚聊了一会,问过他一些关于角色的理解和对这部戏的理解,时庚那时候懵懂了好久,然后摇头:“张老师,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一个人物或者一部戏,就像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去剖析一个人一样。何末这个人物被您创造出来了,可是您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

    他问的很真诚,张汉伟却感觉自己被人闷头击了一棍子,像是一种拷问,直直地砸进心里。

    他想,“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怎么也不出来,不是无法反驳,而是完全不知道该不该去回答这个问题。

    人物脱离自己笔下的那一刻,他已经是一个个体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作者给了他一个背景,却不能再去参与他的未来。

    张汉伟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给何末的背景就是性格懦弱、受到刺激也不敢反抗,却在一个临界点爆发,爆发之后的他,真正的人格被唤醒。

    就和余初一样。

    所以他们才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余双》里面的人彼此了解,作者却不一定知道。这是一件很奇怪,但也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这么多年来,自己写过很多很多剧本,遇到过数不清的演员,不知道问出过多少次这样的问题。只是所有人的答案都是特别华丽的,像是恨不得将自己所学到的一切辞藻全部叠加在人物身上,来体现自己有多么认真的研习了剧本,又有多么的符合人物形象。

    他以前只是觉得那些话听了耳朵几乎都快起茧子了,却也没觉得过有什么不好,可是时庚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

    这孩子特别真诚地不知道,自己不出,然后直视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概括何末这个人,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单纯的两个汉字。所以我没有办法像是概括人物生平一样的用一段简短的话将他从开始到结束的人生全部给您听。”

    “您创造出这个人物一定有您自己的想法,同样的,我看到何末这个人物的存在的时候,也会有我自己的想法,甚至以后看到这部电影的观众,他们对于何末也会是另外的不同的想法。张老师,您要我怎么概括呢?”

    他着轻轻地笑了出来,一脸纯真,很像自己笔下刚入大学的时候,满怀梦想和未来的那个医学院新生。张汉伟第一次觉得,这个靠资本进来的后生,就是自己想要写的那个人。

    他不知道该些什么,时庚却挠挠头,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但是要最基本的一些理解,我还是有的。这个角色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所以其实他有一些行为我不太懂……”

    矛盾个屁,他自己都快矛盾死了。

    张汉伟一边听着时庚问他一些行为的前因后果,一边想着下午在片场的时候,面前这人从唯唯诺诺,到光线全部消失的那一瞬间嘴角扯出的微笑。整个人都忍不住了个寒颤,手一个不心,将一整杯水悉数泼到了他衣服上。

    再然后,阮城就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这间屋子。

    身边坐着两个后生,他就算心里再多的疑惑和震惊,也不便表现出来,一边偶尔回答时庚几个问题,一边在想一件事。

    他不想了。

    他发现自己和时庚接触不过短短两个时,却在他身上开发出好多个第一次。

    第一次被后生演技惊艳,第一次接受资本塞进来的人,第一次主动给一个自己原本不喜欢的人讲戏,也是第一次…讲到一半不想讲了。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不再参与这件事,这孩子全凭自己的理解来走,何末会更加骨肉丰满,有血有魂。

    察觉到他的走神,时庚轻轻唤道:“张老师?”

    “啊?”张汉伟下意识回了一句。

    “这里这个场景,您何末明明一直以来都是隐藏的很好的,为什么偏偏在主角面前露了馅呢?”

    “主角光环。”

    “什么?”时庚怔住,就连阮城都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张汉伟到这时候也不端着了,附身看了眼段落。是在中期,何末知道余初被警方锁定为嫌疑人而没有出声辩驳的时候,他主动揭开了伪装。

    “何末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被死者霸凌过一段时间,对周遭的所有恶意都抱有最大的警惕,一旦有人触及到他的领地,他便会反击。然而余初不同,他是他的老师,从一开始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善的形象,当知道这样一个人因为自己的恶而有可能会遭受本不属于自己的惩罚的时候,何末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

    “倾斜吗?”时庚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比起倾斜更像是一种倾塌呢,何末学医是因为仍然对这个世界抱有一丝善意,而在他短暂的人生里,遇到过的极善就是余初了,那是一种信仰。所以,比起天平倾斜,我倒认为他是不愿意看到信仰毁灭,光明蒙尘。但是他又知道这件事一旦被人发现,自己会面临的将是更可怕的事,于是他开始摇摆,直到整座天平一点点倾塌,他便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索性将弱点暴露出来,将善与恶全部放在最细弱微的一个临界点。”

    他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张汉伟插不进去一句话,阮城则是完全不愿意断他,满脸温柔的看着他,唇边还带着笑意。

    等到时庚回过神来,便看到这两个人一个笑着,一个满脸纠结。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随便,张老师您继续。”

    教个屁!

    张汉伟咳了两声,拿出手机看了眼:“你的不错,没什么要道歉的。你们陈导还在等我,先走了,好好演。”

    他算是懂了张嵘拉他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会自己不来一定会后悔了,这特么都是从哪找到的宝藏!

    作者有话要:

    球球:对啊,我儿子就是宝藏!⊙▽⊙(敲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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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毛Mao1-17 的地雷,比心心,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