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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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峥, 你这次可有信心在这次山门大会上, 以武夷宫的名义亲手击败他?”

    耳旁的声音还未完全消散,安静的茶室内, 闻人峥与自己师父张弘一老字师的对话却依旧还在进行。

    外头山涧中吹来的风自上而下地呼呼地吹着。

    一刹那, 一股似有若无的纯阳真气围绕在两人之间。

    前殿大鼎被这股气流掀得嗡嗡作响, 令人不安,即便是迟钝如闻人峥也感觉到了自己师父身上那种独属于儒门大师的威压。

    而正对着他的视线, 武夷宫正殿后这面雕花屏风后, 端坐着轻捋长须的白发老者的神情也似是有些不真切。

    “……眼下无人,你可与为师一句实话, 你想不想击败那个不堪一击的陆三二成为字门的新魁首?”

    似是不允许自己的弟子当面回避自己这个问题。

    这后一句紧跟着的问话, 向来对门中晚辈十足耐心的老字师的莫名有点强硬的意味了。

    他落在几上那盏大红袍的眼神沉淀着审视, 复杂以及另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即便早已年迈,但泛着棕黄的一双虎瞳中也清晰印出了面前闻人峥的侧脸。

    他内心其实想看看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大徒弟究竟会如何回他,亦想看看这个子有没有自己当年的那分狂气。

    毕竟这数代相传下来的武夷宫早晚有一天也是要传到这孩子手里的。

    这次山门大会也许会是个试炼这帮字门下一代将来是否能独当一面的大好时机。

    他的大徒弟固然很优秀,有恒心, 有天赋, 根骨绝佳,是当世难得的美玉——这件事他一直心里明白。

    唯独有时候, 他会觉得对方在得悟前,或许真正欠缺一点的是一些世俗气与好胜心。

    可世人都知道, 没有好胜心的人, 在这个俗世中,总显得太过好欺。

    就如同群狼中的落单者, 激流里的独木船,在一次次掀起无休止争斗的世间遭人惦记的,永远不会是真正实力毫无威胁的弱者。

    来日面对外头的险恶与纷争,他越是表现的心思纯善,现如今躲在暗处居心叵测盯上他们的‘那些人’就会越发显得危机四伏。

    但凡闻人峥此刻能表现出一丝野心,不悦,并回答自己一句斩钉截铁些的话。

    他这个做师傅,都能放心自己这个钟秀隽永的好徒弟未来可以真正地给他们福建武夷扬眉吐气。

    尤其,他现在虽然还没有真正地见过陆一的那个孙子,但他却愿意相信,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个大徒弟将不会逊于这世上的任何人。

    可眼看着不断飘下花苞的桂花树前花香弥漫,外头山顶的大钟也随着底下游客的方向重重敲响了两声。

    一身白衣,黑发垂肩的闻人峥也是沉默不言。

    许久,面对着自家师傅抬起头的他才抬起头显得无比诚实地冷漠脸回道,

    “其实,不是很有。”

    这一句回答令老字师当下手掌按紧膝盖皱眉“哦”了一声,心思快速活动,金黄色的眸子抬起的瞬间也赶紧对他追问了句。

    “为何,你心里是否有和担忧,可否……现在告诉为师?”

    可老字师本想着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正好一次性开解一下自己这个闷不吭声的大徒弟心里的某些郁结。

    谁想下一句,他家自就让人不好揣测心思的武夷首徒就冷冰冰开口道,

    闻人峥:“没有担忧,就是没有信心。”

    老字师:“……”

    闻人峥:“因为,您当年也输了。”

    老字师:“……”

    闻人峥:“听还输的很惨,鼻子都被当众歪了,所以我也没有。”

    老字师:“……”

    这简直绝了的回答,可把好汉不愿提当年‘勇’的老字师气的茶都差点给原地翻了。

    毕竟他当年当众在字门大会上惨败这事现如今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一般现在和他人描述字门传中的山门弟子,都会栩栩如生地讲述他和陆一当年如何实力不分伯仲,如何大战三日才分出一个具体胜负的绝对宗师级对战场面。

    可事实上,那会儿的他在堪称字门中当世鬼才般可怕的陆一面前,确实也没能熬下完整的三十六招,输了那最后的半招。

    那半招是张弘一老字师一辈子不想回忆的画面。

    但实际这也是他一生所能见识到的关于对手的最高境界了,此后他和陆一再为见过面,交过手,即便修为早已今时不同往日,是真正的得道儒师了,但当年的山门之上他却是实实败了。

    偏偏闻人峥一脸耿直地捅完自己师父当年的马蜂窝还挺淡定。

    浑不知自己暴躁咬牙的师父差点就想抽出床底下的鸡毛掸子,动手教训他这个不孝的多嘴‘逆徒’了。

    “……输了怎么了!输了那半招……为师也是当时字门最高战绩了,况且他当时也被我的嗷嗷叫了,而且你,你就不能给我涨点志气?你的傲骨呢,你的冷心呢,闻人峥……”

    “……”

    来自自己师父的强烈控诉,眼神清冷,却也固执地看向一旁的闻人峥听了倒也没有反驳。

    而看到这个成天和自己暗自较劲的榆木脑袋还在和哪儿不停地倔左右只能忍了。

    今天被气的够呛的老字师皱眉扶着自己生疼的额头沉默了许久,半天还是将视线落在桌上关于自己十六弟子的遗物才无奈地道,

    “罢,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孩子的「道」本就只能你自己悟,再多,为师一把年纪也帮不了你,你此刻或许觉得输赢之事是对你悟道的阻碍。”

    “……”

    “但,你也得明白,你是武夷宫的首徒,具体身上除了你的「道」还担着怎么样的职责,现在,暂且将名扬的这些东西带下去,别告诉那些还的师弟们他究竟去了何方,就一句他们十六师兄找到家人自行下山,高高兴兴地过自己想要的自由的日子去了吧。”

    “……”

    这最后一句话老字师的莫名有一丝隐忍,心酸。

    面上仿佛永远不带有一丝凡人温度的闻人峥看着师弟孙名扬的那堆残损遗物,许久还是“是,师父”了一声,又拿起东西恭敬回礼离开了老字师的茶室。

    因为这一番私下的谈话,师徒俩似乎弄得也有些‘不欢而散’。

    他出来时,先前因为他和自己师父之间的比试而落了一地桂花都被铺满了整条正殿的大路。

    如闻人峥这样的人并无惜花之心的冷清之人,往常任由鞋底踩过去肯定也连低头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可今天,他却唯独停下来,又抬头往眼前那挂满了一块块游客祈愿牌的桂花树上看了一眼。

    那些看守祈愿牌的工作原本都是由武夷宫的弟子们轮流负责看管的。

    今天是月尾,廿四。

    原本有个就不听师傅师兄话的子是该如往常一样,抱着一把扫帚在树底下偷懒盹的。

    可如今树下空无一人,唯有记忆里的声音在闻人峥的脑海中回响着。

    【“大师兄!大师兄!你师父什么时候才愿意教我《急就篇》下卷!嘿嘿!”】

    【“我啊,其实相比起每次咱们师兄弟之间的输赢,我真的好想有一天下山去找我大哥和妹妹啊,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但我记得我大哥对我很好,我妹妹特别,特别可爱,被我抱在怀里,可后来我们就这么失散了……”】

    【“要是有一天我能实现这个木牌子上的愿望找到了他们,那我的家不定就能找回来了,不管他们还是不是在等我,我永远等着他们……”】

    “……”

    那从记忆深处传来的属于自己十六师弟的声音依稀消散。

    停下脚步的闻人峥眼神略微泛起了一些波动,半天还是像做不喜不悲的泥菩萨般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而树上的字灵「丷」远远地在看到自家大师兄低气压地冷着脸经过树下也不敢招惹,只窃窃私语地挨着各自的脑袋目送他离开。

    等一身白衣似雪的闻人峥自己出了后殿茶室,又将自己师弟的东西均放在了两人时候一块练字的禅房书橱中。

    再待他收拾好这些回来后第一要紧的事,在这武夷山中,除却一干师兄弟们,一直常年在后山修行的闻人峥这才又一次宛若风过般往山中去了。

    ……

    山上神秘巍峨的武夷宫字门中发生的一切尚且无人知晓。

    山下属于正常世界这边的景区外,自从以游客身份从旅游车下来,陆三二和刘罘就拎着大包包混入了这熙熙攘攘的武夷山风景区里。

    大中午的大太阳下,混在游客队伍后面的他俩头上各带着一顶土里土气的花边草帽,大裤衩花丝巾加身的样子还真挺符合游客的人设的。

    陆三二嘴里叼着根一块五的烤肠,还顺带在门口卖汽水的地方给刘罘也大方地买了一根。

    对此,刘四不同志只略显嫌弃地看了眼这家伙腮帮子鼓鼓的愚蠢吃相,又在帮他提好那袋重死人的泡面饮料好,才酷酷地伸手接过来。

    “好吃不?”

    陆三二问。

    “一般般。”

    机械系张口咀嚼着烤肠的刘罘冷漠答。

    “哦,那就先凑活凑活吧,等过会儿咱们找着那山门大会的主办单位,人山门这么大还这么有钱肯定有自己的门派食堂,咱们俩在字师界再怎么没名气,也算是这次正经过来比赛的外地选手,一天帮忙包三餐六顿肯定还是可以的嘿嘿……”

    “……陆咸鱼,你能不能别成天想着怎么上人家家里蹭饭。”

    刘罘无语了。

    “啊?不想蹭饭那想什么?民以食为天啊,而且山上到时候来那么多外地的字师呢,一比赛人一多饭不定就得抢了,这游客餐咱们一定得把握好啊。”

    “……”

    对于这个家伙的这种彻头彻尾的‘市民’思想。

    早已看透他的刘罘当下只嘴角抽搐了下,也懒得和他继续贫了,就两人这么晃悠着继续找人‘主办单位’了。

    不过起这次山门大会的‘主办单位’,那肯定就要回那神秘莫测的福建武夷宫了。

    先前谢放从南京走之前有留口信给他们,让他们来了之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他武夷山一和他关系不错的‘哥们儿’。

    但这会儿既然他俩都还没拿着邀请函正式上山呢,所以陆三二和刘罘就也没擅自去扰人家。

    但因为字门本就和人间世界有一道的法术屏障。

    所以当下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自行摸索到这寻找武夷宫主办方的正确方式。

    而正如谢放之前所,这一次,山门大会之上不仅会汇聚来自字师界五湖四海的儒门术士,包括西安,湖南,河南,安徽,北京在内的多地也会派门下弟子前来参与此番比试。

    “按字师界留下的规矩,西安,传统字师服为牙色,这一支字门传是汉朝时的有贵族血统的字师留下的,因此家大业大,身份显赫。”

    “湖南,传统字师服为锗色,邪派宗师萧无极和广协会长‘地杰’的原师门,现如今是没落了不少,但一直也属于自视过高派。”

    “福建,传统门派字师服为玄色,张弘一老字师创立,门下收七十二弟子归于山林,属世外高人派。”

    “至于1978年后兴起的字门,这其中安徽就属于近五十年兴起的字门大派,虽然较之前人还略有差距,但是安徽莲花峰在字师界一直也是有名气的。”

    “而河南作为最为没落神秘的字术发源字村,这些年倒是越发不见与外界联系了,听辈里也没有尤其出色的,只看到时候山门大会上他们究竟会不会派人过来了……”

    这些道消息皆来自于著名包听的谢放。

    陆三二和刘罘当时听了也只对这中国当今字门有了一个稍许了解,实际却也不太能对的上号。

    不过话回来,这年头这种看着只是给字门掩护的旅游风景区还真是修的不错。

    门口地方餐馆超市包括KFC卖饮料的都有,隔几步还有各种上来拉客可以三轮带你游景区的大哥。

    远远看去,全国各地,天南地北过来的游客遍布在武夷山上。

    有的是一家几口在景区门口合影的,有的是形单影只的外皮黑皮哥,还有脑袋上顶着各种玩具嘻嘻哈哈的游客孩时不时跑过去。

    这些画面看似常见,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格格不入的存在。

    如那站在门口举着相机的‘一家几口’吧,那穿着扮初看是没什么问题,细看就有些不太一般。

    虽然也是一身现代人的服装,但作为男性,那位‘爸爸’的胡须和头发就颇为古意,‘妈妈’的皮包里那把拂尘看着也怪古装的。

    那蹲在门口拿着矿泉水面包在吃的黑皮哥带着耳机看上去有点傻,但背包里竟然揣着用丝帕一支包的很仔细的鹤骨骨笛。

    而那几个夹杂在游客人群中的朋友,身着的也是差不多的同色调衣服,每个背上还都写着一个正楷体的‘甲乙丙丁’。

    “这些人根本不是游客,怕是都是和我们一样专门过来参加山门大会的字师。”

    “……”

    “都是高手。”

    刘罘这压低着的冷冷的一句话。

    令本来还懒散没精神的陆三二一时神色略顿,眼神变化间倒也真实地感觉到了一丝山门大会即将在眼前的氛围。

    而刚好就在两人这么低头凑在一块讲话,并寻找着这山门大会的主办单位登记点的时候。

    挺突然的,前面景区正大门的地方就远远地开过去一个气派的车队

    等远远地看到周围的人群纷纷下意识躲让,在这人群之中,陆三二和刘罘就听旁人似乎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天,难不成这次那家也派人来了?不,不可能吧。”

    而伴着几声目中无人的喇叭声,那与景区格格不入的豪车才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停下。

    待车门被两排跟上来的保镖上前开,里头一个身着黑裙,鲜艳的红唇与面容都无比夺目的大姐才拎着皮包下来,又在不耐地摘下墨镜的那一刻颇有些骄纵傲慢启唇道,

    “司机,帮我拿好后车厢的东西,多年未见,我们西安简家也时候上去拜见下山门的老字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