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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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上,程惜惜骑着砖块向京城疾驰而去。

    行驶了一阵之后, 在前面的河滩处, 程惜惜翻身下马,放开缰绳任由马去饮水吃草歇息, 她也累得瘫倒在地,仰头望着碧蓝的天际, 初春的风吹拂脸庞,轻柔抚慰。

    阿爹幼时总爱捏她胖乎乎的脸颊, 初时她会咯咯笑, 后来会生气大哭, 阿爹总会拿出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来哄她。

    她最喜欢的,还是甜甜的糖块, 此时天边那团漫卷的云,像极了大大的冬瓜霜糖。

    程惜惜舔舔嘴唇, 闭了闭眼睛, 再一鼓作气爬起来, 过去整理了下马鞍, 准备再继续前行。

    “汪汪汪。”

    隐隐约约的狗叫声传了过来,然后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她侧耳聆听,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

    来就来吧,一家人齐齐整整,再也不要分开。

    浑身脏兮兮的肥狗扑到她脚下,张着嘴直哈哈喘息, 又抬头满脸委屈的直呜呜。

    程惜惜揉着程怜怜的狗头,笑着抱怨道:“好了好了,带你一起走便是,不过你这么脏,又没有背筐,我嫌弃你啊。”

    她站起来,手叉着腰大声喊道:“都给我出来!”

    不一会,周边林子里悉悉索索走出来几人,为首的壮实黑衣护卫沉默着上前。

    程惜惜仔细量着他,对他展颜一笑,“大叔,咱们又相遇了。一次劳你搬高几,一次得你出手救命,两次相帮都还没来得及感谢你,现在又要劳烦你了。”

    黑衣护卫惜字如金回到:“无须谢。你便是。”

    程惜惜笑着指了指程怜怜,“我的狗狗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去京城,劳烦大叔将它一并带走吧。”

    黑衣护卫视线顺着她的指点看去,见一坨黑乎乎的胖狗蹲在地上,昂着头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无妨。”

    他大步走过去,弯腰伸手就要捞起程怜怜,它弓着身子喉咙里嗬嗬低鸣,眼见就要弹起撕咬,程惜惜呵斥道:“程怜怜。”

    程怜怜霎时萎了,呜呜两声乖巧的任由黑衣护卫将它抱起来,用布巾捆在了身后。

    黑衣护卫道:“再行些路,就换马车前行。”

    “无须。”程惜惜学着他那般言简意赅的道:“急行军进京。”

    黑衣护卫意外的看她一眼,解释道:“圣上吩咐了,不急。”

    程惜惜笑眯眯的看着他,对他眨了眨眼睛,道:“我急,急着见你的圣上。”

    黑衣护卫又愣了一愣,片刻后对她叉手施礼,手指放进嘴里急促一吹,一匹黑色骏马奔到他面前,

    “好威风的马啊。”程惜惜目光眼馋的绕着马转了转,又叹息着道:“算了算了,我还是骑我的砖块吧,不过大叔,前面可要备好换骑的马,我的砖块跟你们的马脚力不能比,跑不到半日就得歇息。”

    黑衣护卫点头应下,一挥手沉声道:“走。”

    程惜惜也翻身上马,一路疾行只稍作换马歇息,眼见再不过半日就即将到京城。

    来到京郊附近的镇子,她勒住马从马背上滑下来,弯着身子直叫唤,“不行了不行了,我骑不动啦,大叔,我要歇息沐浴吃肉喝酒,你快快去安排。”

    程惜惜一路跟着他们铁血卫急行军,半点不见娘子的娇气,不叫苦不叫累,每次停下来下马走路双腿都像螃蟹般歪歪扭扭,可一旦歇一阵,他们起身离开时,她也会咬牙起身,歪歪斜斜跟上来。

    就连她的肥狗,就算在他身后被颠得直呜呜,可每次将它绑在身后时,也从不挣扎,老老实实温顺得像是只羊羔。

    黑衣护卫眼里不禁浮起一丝笑意,点头道:“好。”

    进去驿站,程惜惜双眼双腿都发直,冲进客房趴在床上再也起不来,程怜怜也哒哒的跟了进去,躺在了她床脚。

    黑衣护卫沉默半晌,招来人送去热水吃食,悄悄带上了门离去。

    程惜惜耳朵动了动,起身稍作洗漱,拿起吃食与程怜怜狼吞虎咽分食了,又爬上了床。

    中,一人一狗悄无声息来到马厩,牵起砖块离开了驿站。

    黑衣壮汉一夜好眠,他再睁眼,灿烂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过来,使得他不由抬手挡了挡,突然,他心里一惊,翻身坐起来手伸向床头一摸,那里空空如也,他的衣衫不见了。

    不仅仅是衣衫,他随身的包裹长刀令牌皆不翼而飞。

    他顾不得其他,匆忙跳下床来到程惜惜房前,抬脚踢开房门,里面一个眼生的丫鬟正伺候着个娘子解衣,被房门的动静吓得回过头,皆花颜失色惊声尖叫。

    “我的娇娇,出什么事了?”

    几间屋子房门接连开,雍容华贵的妇人被仆妇丫环拥簇着急急奔出来,见到只着中衣的黑衣壮汉立在门口,吓得瞪大眼后退一步,高声叫道:“来人呀,给我抓住这个大胆贼子!”

    驿丞听到动静也奔了过来,不住的点头哈腰赔罪,这里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谁也惹不起。

    黑衣壮汉冷着脸挥开扑上来抓他的厮,气急败坏的来到其他护卫的门前,踢门进去,见他们亦如自己一般,着呼噜睡得正香,屋内的随身物品皆没了踪影。

    他上前一把拎起护卫,对被惊醒还在迷茫中的护卫低声道:“人跑了,给我追。”

    护卫大惊,正要找衣衫,却四处找不着,见黑衣壮汉也如他一般衣着,一咬牙也跟了过去。

    黑衣壮汉来到马厩,看着马厩里一群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马,脸顿时黑如锅底。

    一群厮们手持棍棒围了过来,嘴里叫嚣道:“兀那贼子,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驿站行凶撒野,也不瞧瞧我家郎君是谁,给我绑起来送官!”

    黑衣壮汉对护卫们一呼哨,抬腿狂奔而逃。

    城门口进城如寻常般随意,出城却守卫森严,由京畿大营重兵把守,想要出城难如登天。

    程惜惜心沉下去,京城出大事了。

    她垂着头心谨慎避开行人,付了银子将马寄存在城外的茶寮里,赁了架马车进城,给足银子让车夫在城里绕来绕去,待天黑之后才在一条僻静巷子了下车,趁着蒙蒙的夜色,带着程怜怜沿着巷墙根摸到了老许的院。

    院子静悄悄的,她前脚一落地蓦地顿住,空气中丝丝血腥味钻进鼻尖,随即收回脚飞转身而逃。

    “殿下。”身后有温和而恭敬的声音传来。

    她浑身一震,硬着头皮回转过身,见贾相一身细布长衫,微躬身站在廊檐下,灯笼的光照在他身上,看起来谦逊又恭敬。

    “原来是贾相。”

    贾相叉手施礼,“臣在大梁,乃是中书舍人。”

    程惜惜笑着走进去,程怜怜跟在她身边狂躁不安的转动,她低斥道:“程怜怜,不许动来动去。”

    程怜怜呜呜悲鸣,她的心愈发沉重,腼腆的对贾相笑笑,“它不喜血腥味,这里谁受伤了吗”

    贾相侧身让过程惜惜,笑着道:“里面请。”

    程怜怜越过程惜惜,狂叫着冲进去,她脸色大变也跑过去,到了屋门口停下脚步,鼻子发酸眼眶一红,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程放的脸惨白中泛着青灰,月白的长衫上红痕斑斑,像是泼上了褪色的胭脂。他半躺在软塌上,目光温柔至极看着她,嘴角努力的扯出了一丝笑意。

    他手动了动想抬起来,却又无力垂了下去。

    “惜惜,阿爹没力气了,你过来。”

    “嗯。”程惜惜拖着腿慢慢上前,靠着程怜怜蹲在塌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修长白皙的手心布满薄茧,有血浸入指甲内,她轻声笑道:“阿爹,你是男人,簪花敷粉也就算了,怎么还染起了指甲。”

    程放也轻笑,“你是娘子,不梳妆扮也就算了,还有脸嘲笑阿爹。”

    程惜惜对他做了个鬼脸,他翻了个白眼,嫌弃的道:“难看。”

    完,他低头咳了起来,鲜血慢慢从嘴角流出来,胸前的衣衫上红痕层层晕开,染红了她的眼。

    程惜惜恨极,一迭声激动的道:“阿爹,你过,要好好活着的,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从时就一直骗我,到现在还骗我!”

    程放喘息着抬起头,努力地开口道:“最后一次啦,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惜惜,我替阿樱报了仇,杀了那老毒婆。”

    “我就知道。”程惜惜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可是你们总是抛下我,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傻子,你还有程怜怜啊,还有个比你更傻的大傻子。”

    程放又张大嘴努力的喘息,片刻之后他轻轻的道:“我活够了,我早就想去找阿樱,去晚了我怕再也找不到她了。当年是我对不住她,她,谢子归,我等了又等却没等到你,晚了,我要嫁人了。”

    程惜惜的眼泪滴落下来,溅到他手上,他瑟缩了一下,长长的呼出口气,叹道:“惜惜,我是世间第一大混账,做错了许多事,你不要为阿爹哭,我不值得。”

    “可是你始终是我的阿爹。”程惜惜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混账,没办法,我也只有这么一个混账阿爹,从欺负我,骗我,给我梳难看的包包头,教我坑蒙拐骗教我读书习字的阿爹。世人要讲究孝道,我又有什么法子。”

    程放神情怅然似在回忆,渐渐他脸上溢满笑意,道:“那是没办法,我没当过阿爹不太熟练,你就将就点。惜惜,不要恨阿爹,好好活着,要孝顺听话,我去找阿樱啦,你将我烧了,像她那般烧掉.....”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嘴角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睛。

    程怜怜蹭着程惜惜,不安的呜咽。

    她怔怔握住程放冰冷的手,良久之后将他手轻轻放到胸前,取出帕子仔细擦拭着他嘴角边的血渍,又理了理他的头发。

    然后跪在地上,恭敬的叩首。

    “殿下。”贾相上前,轻声的叫她,“谢先生已归去,臣会为他操办后事,你且莫太过伤心,身子要紧。”

    程惜惜站起来,对贾相勉强笑了下,道:“多谢贾相。”

    “臣乃中书舍人。”

    “好,贾舍人。”程惜惜也不争辩,走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又指了指她对面的圈椅,道:“坐吧。”

    贾相施礼谢过,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叹息着道:“谢先生天纵奇才,将殿下教得很好。可这些年他也将殿下藏得很好,要是早日将殿下的事告知我们,又岂会落得今日的局面?”

    程惜惜谦虚的笑笑,点点头道:“这些年也有劳贾舍人了,不知贾舍人接下来意欲如何?”

    贾相呵呵笑了起来,道:“殿下笑了,殿下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

    “唉,我就是太有主意了,不过我的主意做不得数,总要听听你们的主意。”程惜惜无奈的垂下头,“再我的主意不合你们意,你们也不会听我的啊。”

    贾相抚着胡须,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赞叹道:“殿下远比先帝聪明。”

    程惜惜微笑不语,唉,就是太聪明太有主意了,你们才会步步紧逼。

    她好奇的问道:“要是没有我,你们会推谁出头?”

    “殿下笑了。”贾相仍旧温和有礼,“大梁皇室虽然人丁凋零,要认真找找,还是能找出几个的。不过现在不是有殿下了么?”

    “我不是不听话么?”

    “殿下从进京起就引起了众人关注,我当时就在想,是何人才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可惜啊。”贾相摇摇头,惋惜的道:“可惜殿下志不在此,心更不在此。妾愿为藤萝,臣又何不是如此。”

    程惜惜慢慢起身,在程放遗体前站住,哀哀的看着他的脸,又转身踱步到贾相身边,突地手疾如闪电一翻,雪亮的匕首抵上了他的脖子。

    贾相瞳孔蓦地飞散,喉咙嗬嗬直抽,他嘴唇颤抖哆嗦,鲜血飞溅。

    程惜惜摇摇头,叹道;“贾舍人,你还是没看清楚,从我进京起,只要我不愿意的事,谁能逼迫得了我?你可以前来问我的,你也可以跟我讲道理,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将匕首切得更深些,“你埋伏在此杀了我阿爹。院子里血腥味那么重,你事先清扫过吧?角落里那棵樱花树,树下落花被扫得干干净净,你的护卫们太认真了。”

    贾相的脸如金纸般枯黄,他耷拉下头,手指曲起。

    “你还想杀了我吧?你明知道我不想要回大梁,可是你想要啊,就算你为百官之首,还是不能满足你的野心啊。当年那个衣不蔽体的贾牛儿去哪里了?

    杀许凛,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是逼迫我与大周为敌,我可以远走高飞,可阿爹不行啊,你知道他放不下,引阿爹来京城杀太后,也是引我来,再一并杀了我们。哦对了,你别做梦了,临安府厢军中投靠了你的人马,都已经死了。”

    程惜惜收回匕首,在他衣衫上慢条斯理的擦干净血迹,又敲了敲他曲起的手指,撇了撇嘴,“你很厉害,一环扣一环,可是我比你更厉害。你的指令发不出去了。”

    她凝神听了听,手指伸在唇上,对睁大眼睛嗬嗬喘气的他嘘了嘘,“你听,外面整齐的脚步声马蹄声,大周京畿营的兵来了。你快死吧,我没功夫跟你多啦。”

    贾相瘫倒在圈椅里,猛一抽搐后,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程惜惜低喝道:“程怜怜,快来帮我。”

    程怜怜趴在程放的身边,恹恹毫无生气,听到程惜惜的吆喝,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咬着贾相的衣衫,帮着她将尸体往门外拖。

    院外刀剑碰撞声,斗声,凌乱的脚步声穿过院,破门而入。

    程惜惜将贾相随意扔在院中,抱起房屋角落老许做马厩棚子时刷油布用的桐油坛,揭开坛盖将桐油倾倒在程放身边,拿出火折子吹开扔了上去。

    火苗升腾,将程放席卷其中。

    程惜惜的双眼在火光中红得似要滴血,全身被火苗炙烤得滚烫,她轻轻踢了踢程怜怜,低声道:“走吧。”

    程怜怜无精采的跟在程怜怜身后走出去,院外斗声停歇,院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圣上背着手,沉着眼看向她。

    程惜惜视若无睹,迈着步子越过他就要往外而去。

    “程惜惜!”圣上眼疾手快捉住她,冷声道:“你给我站住!”

    程惜惜夸张的瞪大眼,讶异的道:“原来是圣上啊,晚上看不太清,你脸又如夜色一般黑,我还以为没人呢。”

    圣上抬眼望了一眼院子,熊熊的大火卷上了屋顶,院子里只躺着贾相,他厉声问道:“谢子归呢?”

    程惜惜回头指了指大火,微笑着道:“在里面。我阿娘当年就是这样被你阿娘烧死的。”

    圣上脸色一沉,手上用力握紧她的手臂,狠声道:“大胆!”

    程惜惜手臂吃痛,不管不顾抬脚踢向圣上的腿,他侧身避开,近卫呼的一下拔刀围了上来。

    “滚开!”圣上咬牙切齿的骂,近卫又低下头慌忙退下。

    程怜怜见状,呲牙想扑上来,程惜惜叫道:“程怜怜,不要动。”

    见程怜怜呜呜不满的闪开,她才抬头,扬眉不逊看着圣上,“你待如何?要架吗?”

    院门口越来越热,近侍急得头顶冷汗直冒,见状鼓起勇气上前躬身道:“圣上,此处危险,不宜久留。”

    圣上冷眼横过,近侍霎时背上直冒冷汗,腿肚子都颤快站立不稳,幸得听到头顶声音传来,“走。”

    程惜惜被圣上拖着走到宽大的马车前,提着她的手臂将她塞进马车,待他扶着车门正要上来时,被她抬腿当胸踢了过来。

    圣上只得一手抓住门侧身闪避,脚下却一滑掉下了马车。

    “程惜惜!”圣上眼里淬着火吼道:“你大爷的是不是想死?”

    周围近侍近卫皆呼啦散开,垂头不敢直视。

    程惜惜抬抬下巴,看起来趾高气扬又欠扁至极,“我不习惯与人同坐一辆马车,你去坐别的。”

    “这是我的车!”

    程惜惜作势要跳下车,道:“哦,这样啊,那我不坐好了。”

    圣上咬牙吸气,低喝道:“牵马过来!”

    近侍简直快要晕倒,近卫也忙着重新布防,兵荒马乱之中,程惜惜悠闲的对程怜怜招了招手,“上来。”

    圣上见那只脏兮兮的肥狗居然上了自己的马车,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让牵着缰绳的近侍瑟瑟发抖。

    “走。”圣上看了半晌,终是冷着脸翻身上马。

    马车稳稳前行,程惜惜神色淡下来,回头向院的方向望了望,手按了按胸口,紧紧抱住程怜怜,将头放在了它的身上。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程惜惜下车一瞧,原来到了上次躲避闻二来过的院子。

    圣上大步向前,程惜惜带着程怜怜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惹得他不时回头怒目而视。

    程惜惜不理不睬,现在自己什么都不怕,活着不怕,死了也不怕。

    圣上强忍住自己的怒意,由着程惜惜进了屋子,随意的在软塌上坐下来,见自己的手上沾着血迹,又掀起衣衫认真的擦拭。

    他扬了扬手,近侍退下去,不大一会下人端着热水,手托着帕子澡豆进屋。

    程惜惜点点头,“嗯,还算不错,有眼见力。”

    圣上背着手冷眼瞧着程惜惜洗干净手,又拿帕子擦干后,挖了一块香脂抹在手上,将手凑到鼻下闻了闻,嫌弃的皱起了眉头。

    “难闻。”

    “哼。”圣上一声冷哼,“闹够了没有?”

    “周三郎?”程惜惜侧头看向圣上,思索片刻后又放弃,干脆道:“我不知你的名字,就叫你周三吧。”

    圣上不错眼的盯着她,缓缓的道:“周恕,字涣之。你对我直呼其名,是你要反了么?”

    程惜惜嗤笑出声,“你这是什么话,周家不同样是造反得来的天下么?只许你造反,不许我抢回元家天下啊?”

    圣上蓦然一笑,“也对,你有本事就抢回去吧。”

    “唉,我就是没本事。”程惜惜一脸的惋惜,不过她又飞快的否认道:“我不是没本事,只是没有你们母子的心狠,元家受了天下百姓几百年的供养,我虽然倒霉什么都没有享受到,可没法子,谁叫我是元家后人,祖债后人偿,让百姓过几天安稳日子,就把天下让给你好了。”

    “谢子归杀了我母后。”圣上眼里浮起杀意,“你叫他阿爹,他的债是不是要由你来偿?”

    程惜惜冷笑,“周恕,你真要跟我算吗?”

    圣上已有多年未曾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此刻听到感觉既陌生,心底又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强压住心底的情绪,紧抿着嘴不做声,目光沉沉盯着她。

    “许家是一团烂泥,许凛是烂泥中稍微不那么臭的,却也不算枉死,虽然不是我杀的,不过我替你将杀他的贾相杀了。”

    程惜惜掰着手指头,跟圣上一一算道:“你封我为文慧公主,或是你想让我进宫为妃,你这是在我的脸,不管如何我是元家人,你我有杀父母双亲的生死大仇,我再接受你的册封,我怕元家祖宗半夜会从棺材里跳起来掐死我。”

    圣上眼神复杂至极,看着她道:“不管哪样,我都是真心的。”

    程惜惜撇撇嘴,不情不愿的道:“我知道。你还算个不错的帝王,眼里有天下百姓,心胸还算宽广,所以我才会在坐在这里跟你话。我无意于与你争夺天下,你做你的天子,我做我的民,各自互不相干。好了,我的话完了,就此别过。”

    圣上眼里闪着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闲闲的道:“想得美。”

    程惜惜瞪大眼,失声高呼道:“不会吧,你还是想杀了我?”

    “不杀你,也不会放你走。”

    程惜惜挽着袖子,气咻咻的道:“周恕,你是不是欠揍?硬要逼着我揍你么?”

    “你不过我。”圣上斜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角的滴漏,起身站起来道:“我走了,你安分点,这里有铁血卫把守,要是敢跑他们会直接断你的腿。”

    程惜惜气得将手里的茶杯砸过去,圣上轻描淡写的抄手接住,弯腰放在案几上,突然他顿了一下,眉心紧皱。

    “周恕,你少来这套,啊,不要过来。”

    程惜惜微笑着踢翻案几,嘴里高声大喊,扑上前去接住倒下来的圣上,在他的怒视中对他灿然一笑,将他轻放在地,蹲下来低声道:“手不要乱拿东西,乱接也不行,没有人教过你吗?”

    圣上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口不能言,眼底淬满杀意狠狠的盯着她。

    “呐呐呐。”程惜惜手拍着他的脸,“都这样了,还敢瞪我,挖掉你眼珠子你信不信?”

    她恍然大悟般轻笑起来:“忘了你不能开口话了,都是我的错,你再等等啊,等等就能话了,你放心,我才没那么残忍,不会挖你眼珠子的。”

    程惜惜站起身,踮起脚尖走到门边聆听一阵,然后轻快的跳了回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扶起来,嘀咕抱怨:“重死了。”

    圣上转动着眼珠,靠在她身上被拖向门口,静待片刻,门轰然被近卫撞开,她笑着道:“不劳烦你们,我扶着他就好。”

    近卫大骇,圣上的腰上,赫然抵着一把闪着幽蓝光芒的匕首。

    “你去,让人把大门开,所有人都不许动。”

    近卫犹豫,匕首往里刺破了衣衫,他忙点头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这才对嘛。”(

    程惜惜笑起来,见近卫跑了出去,不一会院门被开,急急的脚步声之后,老许进了屋子,接过她肩上的圣上,笑着道:“我来我来,外面都安排好了,走吧。”

    “走喽。”程惜惜招呼着程怜怜,轻快的迈着步子出去,在虎视眈眈心翼翼守着的近卫中,瞧见了一脸怒容的黑衣壮汉,对着他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做了个鬼脸。

    老许带来的护卫将圣上扔到马上,挟持着他一路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官兵见状要上前查问,后面跟来的近卫扬了扬手上的令牌,官兵吓了一跳忙闪开,手忙脚乱开了城门。

    一行人骑着马呼啸而出,后面的近卫缀在其后紧跟不放,才出得城门不久,老许回过头诡异一笑,不多时近卫的马脚程慢了下来,直至马腿一软轰然倒地。

    “前面岔道上换马,你的砖头也在。”老许侧头对程惜惜笑着道,“闻四带着他姨娘与妹妹来了,闻二不肯来。”

    程惜惜笑着道:“不来就不来吧,随她去。”

    马前行到了岔道,闻四扶着一个中年妇人,身边跟着个怯生生的娘子等在那里,见到程惜惜,眼睛霎时迸发出了光彩。

    程惜惜抬手阻止道:“没工夫废话,快上马,不会骑马的护卫带你们,别乱嚷,敢不听令者,直接扔掉作数。”

    护卫将他们母子三人像拎鸡般拎上马,一路换马绕行,到了离京城不过百里的近海边,守在岸上焦急张望的人见到前来的人马,忙奔回去跳脚扬手招呼,几艘停泊在岸边的大船徐徐放下了跳板。

    程惜惜欢呼一声,骑着马直奔上船,勒马在甲板上转了几圈,不住的满意点头,然后转过头对着老许笑着道:“老许,将他扔在岸边吧,他的人估计也快寻来了。”

    老许笑着应是,吩咐护卫将圣上放在了岸边。

    “起航喽。”程惜惜抬手下令,船上绳索搅动,跳板又徐徐收了回来。

    突地岸上传来了阵阵马蹄声,有人扬声大喊:“程惜惜!”

    程惜惜抬头望去,笑容一点点爬满了脸颊,她手一扬,跳板又放了回去。

    和舫骑马带着他阿娘在前,初一身前带着周泰,初二初三初四紧跟其后,初一翻身下马抱下周泰,将他放在圣上身边,笑看着浑身都散发着浓浓喜悦的郎君翻身下马,顾不得还在马上的夫人,奔跑着冲上船将程惜惜紧紧拥在了怀里。

    初一眼角润湿,扶着赵夫人下马,与初二他们几人相视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了过去。

    大船起锚扬帆,驶向了大海深处。

    作者有话要:  正文到这里结束,在考虑究竟写谁的番外。

    这本书也许有不尽人意之处,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反而失去了初衷,但是我在努力,争取不拖沓不水文讲完成一个故事,不管数据如何仍然坚持日更,哈哈为自己鼓掌。

    下一本一定会好好讲故事,讲得生动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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