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可以不懂,但你得懂
喻礼没骨头似地躺在沙发上, 一旁的窗户大开,窗帘被吹得扬起,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却无人理它。
虽然是夏天了, 但被夜风不断吹着裸露在外的皮肤, 依旧不可抑制地感受到凉意。
然而那个会给他盖上薄薄的毯子,或者关上窗的人, 却不在。
祁湛已经走了三天了。
喻礼只要一闭上眼, 脑海里就会浮现那天顾青松站在门口,满脸震惊痛苦的表情。
如刀般的目光刺得他体无完肤,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停滞了, 冷得厉害。
太阳穴突突直跳, 太久没法进食, 胃里是烧灼般的难受, 明明饿到极致, 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甚至会引起条件反射的干呕。
也是矫情。
喻礼探手摸过手机, 徐嘉恒的电话来不少,大约是让他保重好身体,已经跟老师请假之类的, 还有江辰, 兴奋地跟他汇报着APP的运行进展,宋子煜的吃饭邀请……
零零散散,独独没有那个人的。
喻礼翻了个身, 又闭眼睡了过去。
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了房门敲响的声音,喻礼瞬间坐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门。
现在对敲门声,他已经有了些许下意识的恐惧和排斥。
祁湛是有钥匙的,不会是他。
喻礼咬住下唇,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敲门声还在继续。
喻礼站起来,踢啦着拖鞋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有些许的颤抖,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他最不敢面对,又独独无法逃避的人。
顾青松。
“能进去谈谈吗?”顾青松看上去也苍老了不少,无论什么时候都理得清爽整洁的头发有了些许散乱,唐装的对襟纽扣开了一颗。
“您……您请。”喻礼连忙拉开门,扫了一眼被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的房间,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这几天,他是真的没有心思收拾什么,好在顾青松也满怀心事,没有在意这种事。
“喻礼。”顾青松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对面那个少年,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喊了他的名字。
喻礼浑身一僵,右手用力扣住了左手的虎口,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抬头看他。
“我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顾青松哑声道,嗓音沙沙的,像是磨砂纸般的粗粝,“所以湛跟你交朋友,或者帮你,我从来没有反对过,哪怕是有时不回来,他要给你补课,我都同意了。”
喻礼指甲一用力,瞬间把手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但是我不明白,你们这样,又算什么呢?两个男孩子,做那种事,不奇怪吗?”顾青松皱着眉头,忍了再忍,才没出“恶心”二字。
他一个教历史的,固执死板了一辈子,也熟读那些先贤前辈的理论,自然讲究阴阳调和,是怎么都无法把那些书上的“断袖之癖”,“同性之好”,跟自己那个从冷漠寡言的孙子联系在一起。
虽然他对什么都不曾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但怎么也不像是会有那种癖好的样子。
自己的孙子,他是最了解不过了。
“我……很喜欢他。”喻礼咬了咬牙,脸色越发惨白,“我们在一起,很开心。”
“你们要怎么告诉别人呢?”顾青松眉头蹙得更紧了,一针见血道,“你能把他光明正大介绍给全世界吗?湛也一直瞒着我们,如果不是……”
着,他突然顿住了,脸色更加难看。
喻礼低着头,一言不发。
平时能跟老师争论上半节课,现在却像是被人拔了舌头,怎么也想不到由头反驳。
“不出口?还是你也不知道?”顾青松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么残忍,但他必须要告诉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他们那些虚假爱情背后的残酷真相。
“你知道什么东西才无法公诸于世吗?是那些你认为羞耻的,不道德的,错误的东西。连你自己都无法肯定自己在做一件对的事,你不觉得可悲吗?”顾青松看着那个浑身散发着颓丧气息的少年,有些怜悯道。
“顾老师,”喻礼用尽全力发声,嗓子传来久违的疼痛感,像是被割裂了一样,甚至隐隐尝到了血腥味,“我们只是……彼此喜欢而已,没有伤害任何人,就只是……想给他快乐……”
“你伤害了他的父母,”顾青松毫不客气地断道,“他的爸妈,特地从欧洲飞回来,也是震惊的。我也不可能接受,就算这样,你还是觉得,你们在做正确的事吗?”
喻礼死死咬住嘴唇,用鼻子粗喘了两口气,发出了几声陈旧风箱的呼气声。
“而且真的谈感情,你们合适吗?”顾青松道,“你比他大了一岁多,但是经历的事情却是他的好几倍,我心疼你,也愿意帮助你,但绝不可能是以这张方式。”
“湛他从生活的环境就很单纯,他虽然聪明,可是想的却很少,他的世界非常纯粹。他或许会被一时的新鲜感所吸引,但是那些未来,你们真的承担得起吗?还是你确定,你想让他跟你一起过见不得人的生活?”
喻礼用力攥紧了手心,尖锐的疼痛都没法破开脑中的混沌,整个人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淹死了。
“你见得多,经历得多,所以很多事,他可以不懂,你却必须明白。”
“你就算有什么困难,我也都可以帮你,你又何苦非要这么害他呢?”
喻礼瞬间咬破了嘴唇,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他的味觉却失灵了,感受不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今天,但凡是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来跟他这番话,喻礼都有十条百条的理由堵回去。
但是顾青松不可以。
只有他不可以。
这个人,是在那时候,唯一真切拉过他,没有放弃他的人。
所以他可以对全世界吹嘘那套“爱情至上”,“真爱无价”的理论,独独对着这个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的人,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是他亏欠的。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别墅里,祁湛正跪在书房的地板上,面前撒了一地的照片。
全是偷拍的。
他跟喻礼拥抱的,接吻的,在暗处偷偷牵手的,甚至还有从窗外望进来,两人叠抱在一起的。
一张张满溢着情侣间亲密无间的粉色泡泡,甜得发腻。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想来更适合被仔细收藏在相册里,无人时拿出来细细品味。
“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苏琪是个扮精明能干的女强人,身材保养得当,但是常年处于上位者的气势,让她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命令,语速极快。
“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祁湛毫不畏惧地与他们对视。
“你是要气死我们吗?”苏琪捡起地上的照片,在祁湛面前晃了晃,“男生!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他们常年在国外,这种事司空见惯,还曾经劝导过自己的朋友,对于孩子的事要想开点。
可当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没那么容易淡定了。
我不排斥同性恋,但是我儿子不行。
仅此而已。
“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他,”祁湛道,想起喻礼,整个人都温柔了不少,“不,我很爱他,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一辈子?”苏琪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事,冷凝着眉,从上往下俯视着他,“妈妈也是过来人,初恋总是美好的,每个人都曾幻想过可以和那个人过一辈子,但那不过是个奢望罢了。”
她冷笑一声,“以后你会遇到更多人,漂亮可爱的女孩子,优雅知性的女士,所有你能想象的美好一切,都能从她们身上找到,到那时,又哪里还想的起一个曾经的初恋呢?”
“不会有别人。”祁湛脊背跪的笔挺,这个姿势最累,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偷懒的想法,“我只会有他,17岁那年,我就知道了。”
“好了湛。”祁寰叹了口气,“别跟你.妈妈顶嘴,她也是为你好。”
“这么多年都没管过我,倒是为难你们这么在意这件事了。”祁湛眼睑低垂,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一对连自己儿子生日和上几年级都能记错的父母,却来跟他探讨那些喜欢不喜欢的东西?
“我们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你。”苏琪顺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明天就跟我们去欧洲,学校的退学手续已经给你办好了。”
“你不是总我们不爱你吗?那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好好爱你!”
“我不会去的。”祁湛晃了晃身子,准备站起来,试了两次,却都失败了,“他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苏琪眯了眯眼,“你口口声声的爱情,又值几分呢?甚至你根本守不住什么,享受着我们带给你的一切,却偏要追求所谓的自由和个性?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了吗?”
“那孩子,是叫喻礼吧?听爸爸,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据他家里情况不太好。”苏琪轻飘飘道。
祁湛瞬间抬起头,死死盯着他,隐含着怒意。
“而且他最近似乎还在准备创业?挺有想法的孩子,如果……不是很可惜吗?”
“你们想做什么?”祁湛冷声道。
“我们不会做什么,他也只是个孩子罢了,”苏琪冷笑一声,“但是如果你非要让我们把他当成带坏我儿子的敌人,那就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