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Thirty-six
这场庆功宴因为添上了隔壁一桌大人物而稍稍有些变味, 虽一晚上下来,除了开始那杯酒,两桌人几乎都是各吃各的,可大伙儿表面上正常吃饭玩闹, 可实际上都为此存了几分心眼,隔壁那桌用英语交谈的对话, 多多少少都进了他们这一桌的人耳朵里。
而郑东魁就像是两桌的东家一样,一会儿到大学生这桌来几句话,一会儿又到隔壁桌和大人物们聊天, 整晚最忙的人的就当数他。
韩朔和徐?吃得面不改色,可两人内心都心知肚明。今晚他们是这场秀的赢家, 虽没有评定, 可大伙儿都默认了这一点,所以一个劲儿给他们灌酒。徐?还好,大家看在她是女生的份上没有灌太猛,可韩朔就没那么好待遇了, 在徐?看来,他今晚不是在喝酒就是在被别人倒酒, 甚至连筷子都没碰过几下, 有时候她几次想要帮衬,却都被他看出来了,手一动把她压着, 喝完几圈下来除了眼神更亮,整个人都是气定神闲的, 看起来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直到庆功宴结束,郑东魁叫了几辆车让他们自己回去,大伙儿也喝嗨了,搂搂抱抱往外走。正当韩朔站起来的时候,郑东魁却叫住了他:“韩朔,你留一下。还有徐?。”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话。
过了一会儿,他们这桌人都走光了,韩朔才起身,往隔壁桌走去。
徐?跟上。
郑东魁给他们两个安排了两个座位,就在DR两个设计师中间,Rousteing坐在他们对面,此刻面带微笑,看着他们落座,才开口道:“今天你们的表现都很优秀。”
他的是“你们”,韩朔和徐?闻言,同时表达了感谢。
之后是询问时间。
没有多余的铺垫,先从韩朔问起,从他的年龄、经验和个人风格一一详尽地询问,韩朔喝了一整晚酒,此刻居然也神志清明,语气不卑不亢,流利作答。
问题也随之越来越刁钻,从很普通的事,慢慢询问到韩朔对这个行业的态度和看法。
这虽然是很烂俗的问题,可口头答卷却考验回答者的心理素质,对方是这一行老油条,能轻易看出来你是假意敷衍还是真心。
韩朔回答了一句让所有人印象深刻的话。
他:“我一个人无法决定这个行业的优劣,只是既然站在T台上,那么基本的觉悟还是有的,那就是要对得起所有被我淘汰的竞争对手,还有我自己。”
明明是这样狂傲的发言,可徐?却清楚地看见提问的Rousteing的眼中,浮现出感慨以及赞许的笑意。
这样的回答,恰恰正中他们这些设计师们所看重的——那就是一个模特对自己本身的自信。
模特这个行业,表面光鲜靓丽,可实际竞争,却是肉眼可见的残酷。
所谓“职业模特”,不是网络上随处可见的淘宝模特或者影视模特可以相较一提的,可讽刺的是,正因为如今“模特”种类多而泛,门槛低而工作范围杂乱,使得“职业模特”更难被大众区分,他们不仅要与同行相比,还要与许多“非职业模特”竞争,使得这个行业出现收入低、不稳定和转行数量与速度加剧的情况发生。只有经过天分与努力,还有擅长经营自身且坚定自己要走这条路的极少数人,才能真正走进“超模”这个行列,在时尚界站稳脚跟。
而要成为“世界第一”,则更加难上加难,因为在进入这个行列,真正残酷的竞争才算是正式开始。
有许多人,在未到达金字塔已经放弃,可登上金字塔后,因疲惫、压力等种种原因而退却的则更多。而这些让他们最终放弃的因素,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本身不自信。
模特,到底,就是由“才能”与“自信”堆砌而成的职业。
因为自信,所以遇强则强;因为不自信,所以在这个以美为基底的世界中,才会失了行动的先机。
“展示”,其实才是他们本身最大的价值。
而设计师,是做出“展示品”的人,所以他们也是最有权力决定“展示方式”的人。
显然,韩朔这个“展示架”,让在座的几位都很满意。徐?能从他们的目光中感受到他们对他的欣赏与认同,因为她自己也是做出“展示品”的人,所以能够理解并认同。
果然,Rousteing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
在得知她才大二的时候,在座的几位都发出明显的惊叹声,虽然徐?明白这是出于礼貌,他们这些人早在年纪轻轻之时就已取得旁人不敢想像的成就,因为他们不在一个高度上,所以他们才会对她发表赞叹,就像是一个孩学会走路,也会得到大人的赞许一样。可绕是如此,她依然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对他们表示感谢。
“你的设计就像是在讲故事。”李见洪在那之后率先发表他的想法,他的笑容中带着温和和鼓励,“浪漫,却浅显易懂。”
徐?笑着:“谢谢。”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是个不擅长表达的人,所以……是的,大概’设计’对于我而言,就是一门语言。”
“那你很擅长和我们的模特’交流’。”李见洪完,在座的人们都笑了,带着些许暧昧却又无恶意的笑。
韩朔也勾起唇角。
徐?的脸微微一热,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可这种感觉就像在家里被年长的亲戚善意地起哄一样,让她有些不擅长招架。
最后还是韩朔解救了她。
“她目前在我的工作室工作,大概是这个原因,我们比较了解对方。”
徐?面不改色地微笑。
“原来如此。”
李见洪眨眨眼,四十岁的男人露出一个调皮的表情。
因为徐?是女生,所以大家都没有询问她过于严肃的问题,外国人在这一点上习惯讲究风度,不愿让女士觉得尴尬为难。可开玩笑到最后,Rousteing还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要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出国深造吗?”Rousteing友善地笑,“不需要紧张,这只是一个问题.....其实在国内机会也很多,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与你再见面。以一名设计者的身份。”
身旁的韩朔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只愣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双手接过Rousteing递来的名片,这一刻手上似乎有千斤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此刻就在她手中。她用流利的,温和的语言回复:“谢谢。如果有那个机会,我一定联系您。”
等看着他们坐上名贵的车子离开,郑东魁在寒冷的风中用力拍了拍韩朔的肩膀,他只到韩朔脖子高,可那语气,却是雀跃又语重心长的:“你子,没有让我失望。”
韩朔点了一根烟,给郑东魁也点上,两个男人享受着吸了一口。韩朔才:“谢谢您了。”
“你不用谢我。我每一年带出去的学生,有多少个能最后走在这条路上,我心知肚明。我做这些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对得住我自己,你也是,你以后,能走多远走多远,走不动了,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韩朔点了点头。
“徐?,你怎么回去?”感慨完,郑东魁准备走了,临走的时候询问徐?要不要捎她回学校。
可徐?还没开口,韩朔就:“不用替她操心了,她回我那儿。”
徐?向郑东魁点点头:“老师,您路上心。”
郑东魁瞅着两人这气氛,心底一笑,摆摆手,转身上了代驾的车。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一阵,直到郑东魁的车不见了踪影,韩朔才竖起领子,淡淡:“走吧。”
徐?点头。
明明来的时候两人心底都是热烈雀跃的,可今晚一过,似乎也被这夜风感染了一样,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到路边叫了一辆计程车,路上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话。徐?觉得兜里的卡片像是在发烫,虽然眼睛看着窗户外面,可意识却全不在上面。
计程车在驶到巷口的时候就被韩朔叫停了,给了钱,两人下车。往前还有五分多钟路要走,周围黑漆漆的,很安静,只有路灯的灯光隔段路在地上,隐隐照亮前路。
走了一会儿,徐?忽然感觉到有人把手探进她的兜里,喝过酒的脑袋反应有点慢,等她下意识伸手要抓住他的时候,韩朔已经抽回了手,同时手里还拿着Rousteing给她的名片。
他们都停了下来。她看着路灯下男人的侧脸,他正微微仰头,藉着灯光看清名片上的内容。
“出国深造。”韩朔呢喃着,下一秒低下头,把名片伸到她的面前,“心动了?”
他挑起一边眉,明暗交错下的五官更立体,也更英俊,徐?看到他漆黑的双眸,他在笑,却没有真的在笑。
徐?伸手拿回名片:“当初我对家人承诺过,既然要选这门专业,就要做到最好。出国深造,大概是他们都想要见到的结果。”
毕竟服装设计,出国的利处太多,加上今晚Rousteing的意思,恐怕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她还在思考,面前就已经蒙上一层阴影,是他站在了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路灯的灯光,影子就像把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她的下巴被轻易抬起,还是那个手势,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中略微粗糙的纹路,很奇怪,他的手掌那么大,却偏偏能每一寸都贴合她的皮肤,她顺势看着他,发现他也同样在量自己。
这样的距离让她不得不把所有感官都凝聚其中,她安静地等待他的发言。
“你不是会让父母左右的人。”韩朔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是他一贯的语调,略慵懒,带着聪明的试探,让你一下就能听出来,直白明了有如他本人,“你自己呢?怎么想?”
徐?攥住名片,手指无意识摸索光滑的纸面,她在他的气息诱哄下同时也在思索。
“你想让我怎么想?”
徐?凝视着他,忽地轻声反问。
她的长发被风吹动,双眼在周围环境光的衬托下发出幽静的光芒。那眼神是平和而温柔的,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一刻韩朔有一种现在只要他出来她就什么都会答应的感觉。
所以他就真的那么不要脸地出来了:“并不想要你去。”
徐?轻轻佻眉,示意他继续,也完全没有鄙视他的不要脸,和反问他“凭什么”。
韩朔坏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几分得寸进尺:“我过了,我不喜欢给别人做嫁衣。要是放你出国,他日功成名就,我白忙活一场,太吃亏。的确,出国是一条捷径,很诱人,可你留在我身边,想要的也都会有,我答应你,一定会有。”
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稍稍认真了些,声音压低,就像是恶魔在蛊惑。
想要的都会有?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平静地问。
闻言,他双眸一深,颜色变成了更浓重的黑,仔细凝视她,没有回应。可嘴角却挂着胸有成竹的弧度,一如最初能轻易看穿她,如今却不再惹她生厌。
空气中愈发安静了。
她冻的耳朵都有点疼。
过了好一会儿,徐?闭了闭眼,再睁开。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为何叹息。是命运?还是已经看到抉择命运的自己。
不过都不重要。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好。听你的。”那么重要的决定,到她嘴里不过随口一句话。
可男人却偏偏咧开嘴笑了。
“我没逼你。”
“嗯。我自愿的。”她摇了摇头,捉下他攥住自己下巴的手,无奈地,“很冷,先回家。”也许是气氛使然,那两个字几乎是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
她却像浑然没有察觉自己的用词,男人仔细盯着她,半晌十分自然地把她的手捉在掌心里,边像是随口着“怎么那么冰”,可完却没有放手。
他们就这样往前走。谁也没有再开口,谁都没有挣脱,好像真的只是因为太冷了,顺其自然就接受了现状。
今晚月色尤其温柔。
灰色的水泥地上拉出两道冗长的影子,像在冰冷的夜色下互相取暖。
这一刻他们似乎从未挨地那么近,也可能原本就是一直在默默靠近的,只是如今月光之下,酒意微醺,才让一切都短暂而缓慢地显露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