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A-

    与白锦书相处时,凉月觉得自在,不管她邋遢懒散,又或是无理取闹,他从不曾嫌弃,也未曾责备,始终对她耐心极好。

    凉月心道,这大概便是她愿为他顶撞父亲,愿为他挨的缘由罢。

    正如此时,他正温柔地替她绞发,铜镜里的两个人影一坐一立。

    她坐着,他站在身后。

    “对不起,我没本事将凤凰尾给你带回来……”

    白锦书动作微滞,不以为意轻笑,又继续替她绞发,“我该谢你才是,若不是我,你便不会挨。”

    空气忽然安静了。

    不言不语,白锦书却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莫名的孤寂。

    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大抵是在人前刻意伪装坚强,一旦卸下防备,便惹人疼惜。

    头发绞干,白锦书收了手,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

    “此乃消肿药膏,药效极佳,抹上后便不疼了。”

    话间,他已拧开盖子,以手指沾了后,心翼翼地帮她搽上。

    忽然拉近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交缠。

    凉月闻见他身上的药香,清幽的,不难闻。

    微微抬眸,入眼便是他紧抿的唇角,以及他眼中的认真。

    他长得真好看。

    “锦书……”

    “嗯?”

    她鬼使神差轻唤出声,待他应声之后便又不知该什么。

    白锦书替她搽完药,低眸瞧她,正瞧见她无意识地咬着下唇。

    这是她紧张犹豫时不自觉的习惯。

    “有心事?”他收了药,退开一步,拉了椅子坐下。

    凉月垂眸道,“我父亲虽未明,但昨日我开口要凤凰尾时他那般着紧,我猜定是在他手上……”

    “昨日索要未果,今日一早你又去找他拿,还是如上回来严府一般想要盗药?”白锦书平静地望着她。

    凉月瞥了他一眼,静默不语。

    他这般聪明,已然猜到了。

    白锦书又道,“昨日你被罚,是以饿了一夜,一早你本算去盗药,却被你父亲察觉,他还动手了你。”

    “你能掐会算,怎不去摆摊算命去。”凉月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白锦书嘴角微扬,与她一样,心情好转。

    这姑娘看似精明狡猾,骨子里却是一根筋,为了他,不惜冲撞自己的父亲,便是为了将药拿给他。

    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更未曾有人如此待他。

    凉月,凉月,却并非人如其名的冷淡,有一颗热心。

    “明日我会亲自去归云庄讨要凤凰尾,不会让你白白挨的。”他语气温润又强势。

    原本不算以势压人的,可若是有人欺负了她,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归云庄,也是时候去会会了。

    凉月却犹豫了,望着他欲言又止。

    “可是有难言之隐?”白锦书心思细腻,自然不会错过她的异样。

    凉月闷闷地道,“我是逃婚出来的,我父亲早上原本是让人将我关起来,三日后……我不想嫁给那人,便逃了……”

    白锦书愣住。

    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父亲,逼迫女儿嫁人。

    但很快他便想起了那时凉月问他的那些事儿,原来她的未婚夫婿其实是有心上人的,可却要娶她。

    “此人便是你之前提过的那人罢。”

    凉月不再隐瞒,点头,“我年幼时父亲便做主让大师兄与我定亲,我与大师兄关系也较亲近要好,之前因为我不知天高地厚胡闹害得他为我受了伤,幸好女神医救了他。”

    白锦书眯了眯眼。

    关系亲近要好么……

    凉月似是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便将压抑许久的事了出来。

    “大师兄从就待我好,事事让着我,我也曾想过,日后嫁给他也好过嫁给别的男子要强,至少他是对我好的,后来我发现他心有所属却要娶我,气不过便去找他心上人架,之后意外就发生了……”

    白锦书追问,“发生了何事?”

    凉月转头望着窗外,幽幽道,“他心上人不过我,他便挡在了她身前,我收手了,不料有人暗算我,我师兄又替我挡了。”

    这才是她的心结。

    白锦书懂了。

    且不提她对师兄是何种感情,光是眼下的处境便让她左右为难。

    自幼与师兄定亲,可如今师兄待她如旧,危难之际挺身相互,可这样的好并不是只给她一人,他也为别的女子挡剑,且是挡她的剑。

    当时她那一剑其实本就是试探罢,她根本就没想要伤害那女子。

    即便那是抢她未婚夫的人。

    “可觉得委屈?”他不问她未婚夫如何,只在意她是否难受。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被父亲逼迫成亲,无人在意她的感受,即便下着雨也要逃出来,逃到他面前。

    她道出那句‘娶我可好’时的心酸,他好像能感受到。

    凉月耷拉着脸,郁闷道,“委屈自是有的,可我之人毕竟是我父亲,又不能回去。”

    白锦书抚额,“我是,可是觉得你师兄让你受委屈了。”

    凉月微怔,摇头,“师兄待我极好,与兄长无异,不曾让我受过委屈。”

    “……”这莫不就是大智若愚。

    大概是她七窍只通了六窍,对于男女之事,尚且懵懂。

    又或是只对自身的感情懵懂,瞧她对师兄和师兄的心上人倒是领悟较快的。

    白锦书换个方式问,“若是你师兄弃你而娶了那女子,你可会觉得怨恨委屈?”

    凉月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良久才道,“师兄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对我父亲唯命是从。”

    白锦书一时无言以对,这才是这场亲事里最无奈的因由。

    父母之命,束缚住他们。

    瞧她气色不好,白锦书便不再多言,让她先去歇一歇。

    “睡一觉醒来便什么事也没有了,一切有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拿过她手中的铜镜,让她躺下。

    许是温柔能迷惑人心,凉月听他所言真有了倦意,昨夜一夜不曾合眼,一早又冒雨逃到他这里。

    只因在他身边才会心安。

    白锦书守着她是,直到她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离开屋子。

    与严熙止商议了正事,又对接下来的是做好安排,白锦书想着凉月该醒了,便回了屋。

    严熙止望着一向从容的白公子步履略显匆忙,不禁抓抓脑袋,偏头问身旁的侍从,“你可觉得白兄有些不一样了?”

    侍从如实答,“或许是因白夫人忽然到来的缘故,且的方才听闻白公子命人备水沐浴。”

    “沐浴?”严熙止一脸莫名,这又与沐浴有何干系。

    侍从自是了解自己主子的,将近二十了还对未开窍,也不怪夫人操碎了心,整日念叨着要抱孙子。

    “大人,待您日后成了亲便知晓沐浴的重要了。”侍从笑得羞赧。

    严熙止听得云里雾里的,可瞧见侍从那样子,又道,“白兄沐浴是在正常不过了,你一个男子,提起白兄沐浴便害羞至此,莫不是对白兄有不可言的企图?”

    侍从面色一白,忙不迭摇头,“的就算狗胆包天也不敢亵渎白公子,况且家中已有妻儿……倒是公子您……”

    侍从不敢再下去。

    严熙止最讨厌他来这一套,佯怒抬脚踹去,“吞吞吐吐,明显心虚,定是在心里编排我呢。”

    侍从扑通便跪在地上,脸色却无半点惊恐,反而带着笑意,“大人将近二十还未娶妻,老夫人心急不已,给您相看许多千金姐,您一个也瞧不上,特别是白公子来了之后,您与他形影不离,可愁坏了老夫人,好在白夫人出现了。”

    呃……严熙止眼角抽了抽,他明白了,原来旁人以为他断袖!

    “本官堂堂正正的男儿,洁身自好而已,岂不料在你们这些无聊之人眼里竟成了这般……唉,难以启齿,难以启齿啊,真乃世风日下……”

    大人又开始抽疯了,侍从急忙匍匐于地,以手掩耳,状作知错听训。

    ……

    白锦书回到屋中,凉月正好醒来,脸颊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她一开口,白锦书便知她情况不好了,必然是早上淋雨受了凉。

    “锦书……水……我渴……”凉月声音沙哑,喉咙火辣辣的疼。

    她也知晓自己强健了十数载的身子,在遇到白锦书后就变娇弱了。

    以往即便淋一整夜的雨,也不见得会咳嗽一声。

    这下好了,连抬手也觉得费劲儿,浑身乏力,脑袋也晕乎乎的。

    白锦书倒好水端到床边,将她扶起靠在他怀中,才心地喂给她喝。

    凉月颤着的手强势地夺过杯子,两口将水喝光,哑声道,“我这手是提剑的,风寒而已,没你那般娇弱。”

    白锦书好气又好笑,“生病了也不安分,偶尔柔弱并非坏事。”

    “好。”

    凉月依言靠在他怀里,确实是逞强,她身子就跟散架了一般酸痛难忍。

    “你这一身全是骨头,硌到我了。”凉月意识朦胧,摸了一把后还不忘嫌弃一番。

    白锦书低头看她,红红的脸蛋儿,微闭的眼显示她的虚弱。

    “还渴吗?”他轻声问。

    凉月在他怀里不适地哼了哼,并未应声。

    病来如山倒,她很娇气地病倒了。

    再次醒来是一个时辰之后,白锦书正给她喂药,哦不,是灌药才对。

    她是被药苦醒的。

    将嘴里苦涩的药汁咽下,她迷蒙睁了睁眼,发现依旧是靠在白锦书怀里。

    单薄却温暖的怀抱。

    白锦书未发现她已醒,俊眉轻蹙,凝眸思索,神情有些挣扎。

    凉月忽然不想睁眼了,随即又不着痕迹闭眼,她想知道白锦书接下来要做什么。

    片刻后,白锦书将她放下躺好,踌躇一番后,凉月隐约听到汤匙与药碗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声。

    心道,白锦书该是要将汤匙硬塞到她嘴里灌药罢。

    无形的压力袭来,她以为是汤匙撬开她的嘴,而后是大碗的苦药往她嘴里灌。

    然而步骤并非如此。

    撬开她嘴的也并非冷硬的汤匙,苦涩的药汁不是从药碗灌入她口中。

    他竟然……以口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