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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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宗不想时安逃离他的方寸之地, 她只能听之任之,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没有几斤几两, 躲在暗处还行,但是公然和他算计, 肯定占不了一丁点儿便宜。

    可是的确,他没找她任何麻烦,就连之前的对峙也都个擦边球不切其要害, 她是对他太过重要还是他对她太好,这般假设,她可能有过短暂的幻想, 但是这样的幻想在之后的一个月便通通的稀巴碎。

    她终归不是凌宗本人, 就算朝夕相处也变不成他心里的蛔虫思他所想,两个人在社会中有不同的位置和处境, 眼界自然也是不同。

    可是就算彼此的智商情商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如果不是未雨绸缪,她死活想不通那些箭在弦上疾风骤雨的反制手段是怎么凝练和细节处理的。

    凌宗的后续的确很忙,一个月的时间疲于奔命也只回来过一次, 两个人相对无言,时安也没虚情假意绵延之前的生活, 所以凌宗繁忙之余, 草草点了个外卖解决温饱。

    但是晚上他依旧和她同宿一床,两个人中间隔了条手臂的空隙,他想和她亲近,她避之如蛇蝎, 自然,他就不再勉强。

    反正已经破罐破摔了,时安索性将心里搜肠刮肚的闲话通通倒腾出来,冷悠悠的,她质问他,“我在你心里最大的价值也就是床上折腾折腾对吧。”

    凌宗没作声,时安翻身背对着他,“一个理论上不能怀孕的女人,留着也没有后顾之忧,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凌宗淡漠的将她笼在怀里,凑在她的耳边,他冷声,“你就这么看你自己?”

    这样莫名其妙的处境,时安实在不知道如何自持,她悲哀的发现她爱他,比想象中可能要多一点,她明明已经做好失去他的准备,现在又不明不白的被挟持着他的身侧,她能怎么想,一个没有自由没有选择的人能怎么想。

    时安毫不留情,她闷声,“这不对吗,我的。”

    凌宗过分疲累,他习惯性的握住她的指尖,“睡吧,你都是闲的慌的,实在不行你来普惠帮我忙,你捅出的篓子自己了解下。”

    他总是她捅出的篓子她捅出的篓子,每当提及此她都哑口无言,她的良心不至于完全冷酷,她害怕他过分辛苦,有一次偶然间看见某过劳死的新闻,她不自觉的就将凌宗带入进去,那一刹那的惶恐,简直望而生怖。

    他大概也知道这些。

    所以现在千错万错在她,她不好过问他任何事情。

    只要时安愿意关注时事,所有的内部消息道消息自然而然会扑面而来,比如月初腾运发生了大规模AI瘫痪事件,也就是模仿普惠nitbaby并且主动和普惠价格战的那一批发售产品,全国销售几十万台,注入资金达百亿,一时间轰然毁于一旦。

    一般情况下大厦将倾损失浩荡肯定事先预兆,但是腾运的这次技术灾难简直突如其来,如果预兆,大约总体出事的前天晚上有零星的客户网络举报被腾运删帖安抚赔偿,可第二天的某个时间段,所有的生活机器人全体罢工,死气怏怏。

    面对这么大丑闻,腾运起先想过用钱摆平舆论,但是声势一波强过一波,他们便再也无可奈何,董事会急忙召开内部会议商讨事故的具体原因,最后归咎到腾运AI某项目团队整体,几百个人浩浩荡荡全部辞职,在全国集体声讨关切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做出产品补偿回收通知,并沉痛道歉。

    腾运危机公关的同时,自然无力和nitr□□el抗衡无人驾驶领域,可能这一次腹背受敌重伤难愈,错过历史契机,以后再也不能望其项背。

    普惠从始至终都很安静,对腾运所遭遇不置一词。

    但是只要时安足够大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自然也能顺理成章,她不是没胆量的人,有些惊天的防备与阴谋,往往都是蓄谋已久不知不觉。

    如果是凌宗的蓄谋已久?

    时安其实已经多次感受过凌宗的阴鸷与城府,不管是对付顾少白或者于庆国,他向来足够等待足够耐心,像是埋伏在黑暗森林的鹰犬,眼神贪婪,一击即中。

    那些老油条都能被趁其不备拖泥下马,那么腾运自然也不算意外。

    如果腾运不算意外,那么时安必定就是其中一颗蓄势待发的棋子。

    她是棋子,她早早就被当成了棋子?

    时安悚然一惊。

    在她走近凌宗算计他的时候,他可能也是以同样的态度反馈于她。

    所以?

    所以?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故意在西城丢了算法。

    虽然她无意与腾运的人勾结在一起,但是她是存心给了腾运这样的契机,而刘洋在与她一次不为人知的对话中也窃得了这样的讯息,她以为是水到渠成。

    没成想,他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看的那么清楚明白,还要忍受她拙劣的表演,不知道观影的时候,会不会冷嘲热讽一通。

    或者还有谁知道,她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简直羞耻到五体投地,周繇肯定是知情的。

    凌宗给了时安被盗算法的契机,无论是她被偷的完整版还是西城酒店里凌宗被盗的部分版,里面的原始程序都出自凌宗。

    那么繁杂的程序算法,那么剧烈沉痛的竞争,腾运千钧一发之际可能没有耐心推导的时间,即使推导,以凌宗那么精心长久的编排,刘洋等人肯定也找不出端倪。

    就连时安也找不出的端倪,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定时炸弹,嘭的有朝一日,以病毒的方式自毁了所有腾运的AI产品。

    只要凌宗有需要。

    这么耸人听闻的一步棋,凌宗能够走的这么漫不经心。

    时安有些后悔,她慢慢后悔,是不是自己得罪了什么了不得人。

    他那么深不可测,他能放了自己?

    还是他只是在韬光养晦,只是在等清算的时机。

    他要怎么清算呢,她就只有他而已。

    时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觉得度日如年,她慌张的想自己要离开他,她一定要离开他,他会让她一无所有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竟然渐渐悲恸着。

    普科脚踏实地热火朝天的进行nitr□□el的生产,产品暂时定位的顾客是国内金字塔顶端百分之十的一批人,他们有钱有闲能够引领潮流,因此和娱乐圈时尚圈的交往自不可避免。

    但是决策之后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都不必凌宗亲自披甲上阵,远在日本的凌况被匆匆召回国,这是一场旷日持久耗费心智的谈判,他要一步一步将凌况和袁林芬领到他的思路上来,耗时旷日持久,但是经此一战他很有信心,他要完完全全掌握普科的自主权,只有完整的拥有了普科,以后他再不是任由凌魏国摆布的傀儡。

    时安问过他想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将她留在身边,他以为她只要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终有一天也能明白他的苦心。

    所以不管这段时间时安做些什么,所有的怨怼开诚布公,才有些微和解的机会。

    他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他自私的想,他终于有机会勘破她的境遇将她左右在身边,一颗心与另一颗心的博弈实在太难,心无芥蒂也太难,可是他偏偏想要做到。

    所以即使她将凌魏国于创业初期普惠镀锌的丑闻披露出去他也任她所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与她对话。

    她抛出去的热点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凌宗要做的就是保持热度避免凌魏国的势力方删帖保平安,只有这样,凌魏国被质疑的同时很多只有他才知道的内部材料才能被披露,当事双方才能平等的在网络世界匿名争执,比如当年新镇污染中的细枝末节。

    凌魏国想要隐藏的事情,凌宗想要追究也是徒然,但是他对他的人品莫名其妙有着朝昔相处的信心,所以当一张张财务证据证明当年凌魏国的确防污标准达标他并不惊讶,只是金钱辗转过人,到了镀锌底层自然而然有民工贪.污纳.贿巴结第三方职工业污染处理企业倒买倒卖破坏规矩,而这些在繁文缛节上最终造成新镇衰败的人可能往往具备受害者的底层身份,因此导致议题陷入伦.理上的两难。

    底层的贪婪导致一部分人作茧自缚,但同时又有另一部分人无辜受害,但是实际上,无论谁手握金钱与权力,不论大,都会刹那失去心智,尤其是那些穷惯了的人。倒退几十年,大家都是农民身份爬山来的富一代二代三代,大多身上都背负了原罪。

    而当时正是普惠的多事之秋,凌魏国狗急跳墙之于不想事态扩大化,因此妥协了不少股权纳入顾少白和于庆国等人才最终息事宁人。

    于是真相终于慢慢清白,他一点点在日常的疲乏中感受到零星的窃喜,他想只要时安愿意对簿公堂,她的心结她的困扰她的噩梦最终会烟消云散。

    这段时间凌宗如果有烦恼,那就是还要虚以委蛇的和彭部的女儿彭璇虚以委蛇,这就是光鲜亮丽的悲哀,他堵住各种风声掩人耳目,他自认为这是减少时安的烦恼,因为他自信他只爱她,他笃定。

    可时安已经无暇顾及这些鸡零狗碎,她已经在封闭的自揣自度中乱了阵脚,她害怕失去,她短暂的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信心,她一直自顾自认为凌魏国是所有渊源和罪魁祸首,可是原来那些曾向她大吐苦水的大爷大妈一群弱势群体,也曾有那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对人性失去了信心,她在想自己凭什么自以为是认为凌宗有多少不同。

    她太爱他,因此不敢高估了他。

    天堂与地狱跌落的距离,她尝试过一次就好了。

    她一定要离开,在真正一无所有之前。

    凌宗遵守着商人的契约精神,他以为凡事和时安讨价还价之后定下的规矩彼此自然会遵守,因此没有过多派人限制时安条条框框,顶多时安出门的时候,周繇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过来礼貌的问一句要去哪儿要不要他来开车诸如此类。

    周繇理所当然是凌宗的心腹,在普惠这样热火朝天的危机关头,他却被迫置身事外实在有点大材用。

    可当时安坦然表达自己想法自己不会乱跑让他回到用武之地的场合中去的时候,周繇依旧恪守着职业操守,嘴角扬起冷淡的浅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板笔直,活脱脱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

    他就连推脱的语气都是为她着想,“现在局势比较艰难,凌总也只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但是绝对不是限制你的自由。”

    时安怔了下,她反问他,“局势真的有这么艰难?”

    她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这段时间普惠虽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低调,但是无论舆论还是股市都一路利好走向,腾运作为最主要的对头,现下也是焦头烂额毫无还手之力,要艰难,远远轮不到凌宗。

    周繇只是职业性的颔首,他,“另有您不知道的,凌总也并不一直都是顺境,他能走到今天每一步都务必心翼翼,只是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所以才看起来并非那么吃力。”他笑了下,语气中试图纾解时安和凌宗短暂的隔阂,“任何一件事取得最优解之后所要消耗的精力都是一样的,凌总只是更拼命而已。”

    “你这么为他话?”

    周繇摇了摇头,他,“我也只是就事论事,凌总长年累月的工作,几乎所有的私人时间都被囊括到公事里,交际应酬也同样与工作有关,他那么有钱,可是一天能正常三餐都很难,”当然了,“后来你的出现,让他情况稍稍好转。”

    他,“他之前是有很严重的胃溃疡的,他的肠胃系统很脆弱。”

    最开始进入普惠的凌宗并没有任何优待,甚至鲜少人知道他就是凌魏国的二公子,凌魏国美其名曰历练,其实只是变着法的让他低头服软,让他熟悉凌魏国的经世之道。

    凌宗是凌魏国的儿子,他不可能让他有除却普惠之外的其他走向,凌宗很识时务,他知道摆脱窘境只能从普惠开始。

    所以凌宗保持着疏离的顺从与隐忍,老一辈的经商都是从酒桌上开始的,哪个部的部.长什么党.委的书记,每餐每顿都好不热闹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靡靡颓丧,毕业后回来普惠的第一年,在凌魏国的安排下他几乎夜夜醉酒,油腻中年都有劝酒的习俗,凌宗无可奈何。

    最致命的一次,凌宗因为酒精过度引起急性中毒骤然住院,凌魏国才觉得事情严重了。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步履维艰的走向了专业领域。

    今年他三十。

    中间不是一长串的空白,而是接天累月的厮杀。

    周繇是被训练过的凌宗的得力助手,每每欲言又止,他都很清楚怎么让时安心软,所以每次和他的对话时安都不得已草草收场,她容易掉进凌宗的坑里。

    时安不可避免的陷入焦灼的混乱中,在凌宗给予的空档里,她一时间理不清楚,于是当下.体有轻微出血的时候,她已然措手不及。

    凌宗意料外的错乱。

    凌宗是在董事会的时候接到周繇的来电,这是他第一次坐上主位,手机在台面上轻微颤抖,台下依旧是熟悉的争来吵去,他们各自代表董事的利益对是否罢擢凌况发表长篇大论,因为凌况和腾运内部交易的证据充分,袁林芬也只能拉下面子以求自保保他。

    这场临时董事会凌魏国特意没有出席,他最近也因为网络上关于镀锌的谣言搞得焦头烂额,于是他发现称病是个好主意,他老了老了,是时候将战场还给年轻人,但是袁林芬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凌宗将手机翻了个面,他轻轻划拉屏幕接听,那边的周繇听见此间争论,也就识相的挂了电话。

    袁林芬依旧喋喋不休,她其实是一个可怜人,自从粘上凌魏国后她的人生就充满了怨愤不满和仇恨,她又不是个宽宏大量的性格,时候家境优渥使得她过分跋扈,较真太多年,她的面像都自然而然的苦大仇深。

    但是为了凌况,她尽量妥协,甚至还提起了上次nibaby现场有意为之的意外,她抱歉,“那次的确是我不太对一时冲动,我给你say sorry行不行,但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现在闹出家族纠纷的丑闻传出去对普惠的影响很不好,你让外面的人怎么想,凌况也是一时意气鬼迷心窍被冲昏了头脑,你们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她摊了摊手,像是走投无路,“要是这样也不解恨,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她的手掌抵在桌面上,摩擦生热,卷起一份淡淡的热气,心里发着狠,是她能做到的低声下气的极限,她,“要不这样,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我同意退出普科的董事会,作为凌况留在普惠的交换,你看成不成?”

    一室寂静,凌况的眼里起初酝酿着十足的不堪和恨意,现下已经很平静了。

    他不是一头好惹的狮子,他把暂时的磨砺当成胯下之辱,他寄希望卷土重来的一天。

    但是袁林芬又,“这一切都是那个成宫原子的错,要不是她把我儿子逼得太紧,事情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凌宗对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并不上心,但是他也很想知道凌况为人是否擅于推卸责任,于是他冷淡的问了句是吗,一面翻开周繇的私信内容。

    一般情况下周繇不会主动扰,除非事情紧急,现在能够让他紧急的事项只会和时安有关,凌宗看见具体,原来是时安卖房,寻求周繇的参考。

    这不是大事,他让他过去看看情况。

    这场对凌况而言决定生死存亡的会议凌宗表现的心不在焉无关紧要,他看见他往后靠了靠,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上的签字笔,嘴角一抹淡漠的笑意,眸色平定而闲适。

    如果两个人的肢体语言是对等的,他可以认为凌宗是在以他的方式表现凌况的不堪一击不自量力,他不屑于发表意见,这便是对曾经对手的屈辱。

    再加上袁林芬对原子抹黑的态度,凌况一时意气,他终于了开会来的第一句话,“这和原子没关系。”

    袁林芬气急跳墙,“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怎么和她没关系,她要不是为了在LOUX站住脚跟她会和你——”

    凌况恨恨的纠正一遍,“这和她没关系!都是我自作自受,”他冷冷的看向凌宗,“要杀要剐随便,这温水煮青蛙的招式你呀烦不烦!”他看见他眼角似有笑意,不知是讥讽还是其他,凌况问他,“现在我底牌已经摊出来了,在座诸位也都是普惠人我直言不讳,我母亲在普科股份换算折换成市值一半我在控股的股份,这个交易划不划算?”

    其实还有很大的商榷空间,但是凌宗已然无心恋战,他或许被凌况稍有的人情动,所以答应的很爽快,他坐直身子,没有直面凌况,而是有条不紊的问在座诸位有什么看法。

    有董事为凌宗抱不平或只是溜须拍马,大致显而易见这两年普惠都是凌宗苦苦支撑,而且做得越发有声有色,相比之下凌况行事就有点家子气。

    凌宗的指尖轻轻点动着,避免进一步的剑拔弩张,他淡淡总结,“要是大家的意见于事实无补的话就不用发言了,普惠是我父亲毕生的心血,我想无论是我或者是凌副总都希望它蒸蒸日上,错误谁都会犯,希望大家谅解。”

    凌宗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凌宗这么轻而易举的息事宁人,一时间让凌况心里翻江倒海不明所以,他觉得以他的个性应该会再市侩精明些,但是实际上这次他选择当个糊涂人。

    他想要追上他个清楚,但是当他真正迈脚的时候,凌宗已经在他视线之外。

    凌宗回去办公室的路上让助理完成袁林芬的股权转让书的具体内容及撰写再给他签字,一条长廊空空荡荡,设计简约低奢又故意与人文自然风景靠边,美则美矣,但是长期浸泡停滞不免乏味。

    他很少思考生命的意义工作的意义,人生其实都是幻象,大梦一场走一遭,但是即使幻象,他也无可奈何的屈从于情感的直觉,从遇到她,就像缘分里经常讲到的命中注定。

    这么简单。

    皮鞋落地在地毯上并没有声响,他一步一步如同往常一般走去自己的位置,随手拿起手机回拨周繇的号码想问问时安的进展,手机放在耳边嘟嘟不停,他的脚步也渐渐停下。

    他站在落地窗前,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于是又拨了时安的手机号码,亦是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