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春蝉
“你总是这个样子,长不大。”一道如青瓷一般,圆润透亮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圆润透亮的声音,裹着风声,明明声音的主人就在那里,却好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一个面带干练之色的老人,默默站立。老人一身质朴麻衣,老人下巴之处的白色胡须,精致地扎起麻绳辫子。老人除了胡须是白色的以外,竟然是一头黑色头发。
老人发质略显干瘪干燥,他那干练的面容,隐隐约约能看出些,宋衡风风流倜傥的韵味。
麻衣老人身边,站着一位高大魁梧的壮汉。壮汉高达两米,一身结实的肌肉,在他的黑色劲装之下,显得十分拥挤。
壮汉背后,背负着比他还要高的三条布包裹。虽然长条裹着素布,可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壮汉背负的是三条大枪。
如此壮硕的汉子,却不是什么凶恶之徒。高大汉子眼睛眯起,一张粗糙的脸上,总是挂着质朴笑容,使旁人看了,无不心生好感。壮硕汉子里,牵着一头毛驴。
毛驴慵慵懒懒打着响鼻,低头用嘴巴在地上,刨着什么东西。
宋衡风朝着声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高大魁梧的汉子,却是无视了麻衣老人,醉眼迷离道:“你是谁?”
高大魁梧的汉子看着宋衡风,质朴的笑容,更加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微微鞠躬回道:“宗主,是老宗主。”
“老宗主,原来你也叫老宗主,怎么和我的老子,用的同一个称呼,真巧!真烦。”宋衡风摇头晃脑,好像连惊天而落的剑气,也没能让他醒酒。
面带干练之色的麻衣老人,听了宋衡风的话后,面色不见有什么改变,却是轻轻摇头。
高大魁梧的黑衣汉子,拉了拉握着毛驴的缰绳,不紧不慢解释道:“宗主,我是阿文,老宗主他就在我边上呢。”
宋衡风点了点头,这才慢慢望向,比高大魁梧的汉子,矮了一大截的麻衣老人。
两人目光相对,风吹草木动,剑气起。
高大魁梧的汉子,似乎对于突变的气氛,没有有丝毫察觉。他依旧笑容淳朴,回身仔细照料身边的老毛驴。
宋衡风与麻衣老人对视了许久,目光渐渐由迷离,转向清澈。宋衡风这才缓缓开口:“宋清海,你来做什么?”
面带干练之色,一身质朴麻衣的老人,竟然是望月宗第六代宗主,宋清海。
望月宗第七代宗主宋衡风的老子,宋衡风最最不服的那个人。
剑气消散,宋衡风也恢复了清明。宋清海望向,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开口道:“你儿子丢了,不慌不忙,还在这里喝酒睡大觉。可真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宋宗主,你还真是潇潇洒洒,风流倜傥得很!”
宋衡风蓝色夹袍微微浮动,瘪了瘪嘴道:“我儿子丢了,我不慌,你慌什么?”
如果曾逍遥见到此幕,一定又要刷新三观了。那个喝酒前平和儒雅,喝酒后恣意疯癫的宋衡风,刚刚好像是在赌气撒娇?
“你丢了儿子不慌是你的事,你这个父亲做得好。”宋清海抚了抚被扎成麻绳的白须,“可我丢了孙子,做老人的着急。”
宋衡风转过身子,不再去看自己的老子。他缓缓几步走到路边,一匹劣等老马,正趴在地上闭目养神。
“老伙计,起来了。”宋衡风轻轻拍了拍劣等老马的脑袋,温柔道。
正在享受春风日浴的劣等老马,听到了主人的召唤,只是眼皮一抬,又接着闭目养神。
宋衡风无奈一笑,简直比大爷还大爷的劣马,架子端起来,宋衡风是相当难伺候。
无奈,他只好转过头,继续向宋清海看去。
“你安安心心待在望月峰养老就行了,一把年纪的,别因为这点事下山,大动干戈。”有一个耍赖偷懒的老伙计,宋衡风只好无奈向宋清海道。
宋清海一向雷厉风行,宋衡风淡泊名利,悠闲懒散。这对父子的处事风格,是完完全全的大相径庭。
宋清海见着宋衡风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哪怕早就习惯了儿子的态度,他还是忍不住心生烦躁,语气有些冷:“宋宗主,你继续春风入醉,我自己去找我的孙儿。”
宋衡风耸了耸肩,仍是不为所动。
名叫阿文的高大壮汉,显然是见惯了,这对父子之间的生活状态。他连忙做起了和事佬,朝宋衡风道:“宗主,老宗主他心忧少宗主的安危,下山走动走动,也是正常的事情嘛。”
“嗯,那你们走动吧,我还有事。”宋衡风瞥了瞥身旁的劣质老马,一脚踹在了马臀之上。
安逸享受日光的劣马,依然是雷打不动地躺着。
离三人不远处,刀光碎空,剑气浓郁,喊杀惨叫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可望月宗的这三人,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和感受到来自溪山镇的激烈苦斗。
“你要去救那个舶羊湖剑楼的孩子?”宋清海话锋一转,平淡道。
宋衡风被自己老子一语中的,微微一楞。
望月宗第七代宗主宋衡风,随性慵懒的神色,消失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除了我自己,天下再无并肩之人的气势。是宋衡风大喊着:“第一人,要做就做天下第一人。而不是什么狗屁倒灶白宝墨之后,有望天下第一人。”的气势。
宋衡风抬起头看向宋青海,连眼神之中,亦是剑气:“是。”
这个宋清海眼中,一直不是那么听话的儿子,四十岁却仍处‘叛逆期’。叛逆对抗着自己的老子。
就像宋衡风明明知道,宋青海最不愿意听到,宋衡风回答:“是”。
他还是把‘是’这个字,出了口。
“去送死?”宋清海道。
“谁死谁活,要问问我的枪。”宋衡风道。
“你的枪?你的什么枪?”宋清海道。
“宋衡风的枪。”宋衡风话音刚落,在一旁休憩的劣等老马,突然睁开了眼睛。
魁梧壮汉阿文里牵的毛驴,也在同时抬起了头。
“这话谁教你的?你的枪,又是谁教给你的?”宋清海一阵沉默之后,开口问道。
风起,名枪‘知了’已经握在了宋衡风中。
门柳不连野,乍闻为早蝉。
“话,是舶羊湖剑楼的孩子教我的,很好用。”宋衡风眼神复杂,望了宋清海一眼以后,转过了身子,“枪,是老爷子你教我的,也很好用。”
这是宋衡风,第一次称自己的老子,为老爷子。而不是直呼其名。
“所以你就要用我教你的枪,去送死?”宋青海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从宋衡风身后传来。
宋衡风背对宋清海,他看不见宋清海的表情。可从握名枪‘知了’的那一刻开始,宋衡风就已经回答了宋清海的问题。
“你呀,从就喜欢更我作对。我知道你是因为你娘亲的事情,怨我。可怨归怨,孩子你还是懂那父子尊卑,仁义礼德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是我宋清海,亏欠了你,更加亏欠你娘。”
“你知道我最烦你哪一点吗?别的不学,偏偏要学那谢玉堂!从时候起,你就把谢玉堂当作,标杆一样的存在。他谢玉堂的一句话,对你来,比我这个当老子的,还要管用。谢玉堂有什么好?用错了情的迂腐儒生一个,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能放得下,什么都能弃之不顾。”
“怎么?现在又要学他,来一个一人一枪,对抗数千武夫?”
宋清海的话,如同重锤,一遍又一遍的捶打宋衡风的本心。
虽然宋衡风最不服的就是自己的老子,可他不得不承认,老人每一句话,都到了点子上。
可正因为这样,宋衡风才更加要去。
蓝夹袍中年男子,一握枪,一握着已经站起来的劣等老马,缓缓向战场走去。
“风儿。”背后有苍老声音,叫住了宋衡风。
“嗯?”听着陌生的声音,宋衡风有些疑惑,慢慢回过了头。
声音的主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宋清海。
宋衡风鼻子一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不服的那个男人,已经这么老了。
老人和高大魁梧的汉子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七八十人。
这些人,人握着大枪,剑气破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