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长安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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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陇州,跋山涉水终于南下到了岐州,看见了渭水,就真正到了关中,自可以乘舟而下,直达长安,不过,胡怀仁没有走水路的意思,剩下的路数百里路,他想好好走一走,看一看,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有他太多的记忆需要寻找。

    这座城的人口足有四五万之众,已经初具繁华,胡怀仁一众人坐在城内唯一一家可以住宿的酒楼内,已经休息了一整天,一张还算干净的二楼临窗位置,一众人占了两桌,好酒好菜是有相对定义的,所以哪怕这里最好的酒菜也不能勾起他们这一群人的多大食欲,因为一路上虽然艰辛,可因为人数少了,吃食方面反而变得精致起来,统一都是由胡怀仁亲自下厨,也把这以伙儿人的嘴养叼了。

    只有蒸煮烤三种烹饪方式做出来缺油少盐的食物,胡怀仁自己看了也没什么胃口,第一天来兴致勃勃喊了一大桌肉,都给徐大刘向阳他们那一桌端了过去,清汤寡水的酸汤面才是周至这里真正好吃的东西,酸香开胃。

    酒楼分为三层,是这座城内最高的建筑了,吃过饭胡怀仁他们在三楼登高望远,张纯泉这一路上都在为当时大青山林中没有鼓出勇气帮助胡怀仁对敌而愧疚,少年人总是侠义心肠,觉得胡怀仁能够留下来不顾生死,他在林中也就应该不惜死的冲上去帮助胡怀仁分担压力,可是他当时的作为连一个年仅十一岁的董良都不如,看到胡怀仁弩箭射入敌人的头颅带出鲜血,他就只敢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脑中一片空白。

    后来安全了,他便陷入深深的愧疚中无法自拔,对于胡怀仁的愧疚置若罔闻,而队伍中其他人对他也有了若有若无的疏远,回京之后,这一路上的所有事情总是要如实对陛下禀报的,他对此更是身怀恐惧。

    胡怀仁看到刻意离众人站的较远的张纯泉,也有些无奈,面临死亡产生恐惧是人的本能,有些人会挺身而出,有些人第一次总会瑟瑟发抖,大脑一片空白,这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要不然为什么战场上总是新兵死伤最重最多?可是他这样想,别人不会这样想,一路上其他人对张纯泉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除了他和老先生两个人,张纯泉已经完全被孤立起来。

    想了想,胡怀仁拉着胡错和李泰,走到张纯泉身边:“现在算是彻底安全了,你们两个能够活下来,是张公公当初舍生忘死留在那里吸引了敌人,这份情义,你们要记下来。”

    胡错率先向张纯泉躬身行礼,李泰跟着装模作样的做了个辑,张纯泉有些足无措,尤其是对李泰躬身他根本就承受不起,就要跪下谢罪,却被胡怀仁拉了起来:“这里没有王子公孙,只是被你大义救下的孩童,你当得起!”

    李承乾在一旁看着,同样躬身行礼,抬头的时候张纯泉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胡怀仁示意几个人先走,他靠着凭栏眺望远方,任凭张纯泉将肚子里的不适发泄出来,指又开始不安的动了起来,最近烟瘾已经好了许多,可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没办法,大唐没有烟草,只能戒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去一趟南美洲,将烟草和辣椒,玉米红薯这些东西都带回来。

    “纯泉,知道我第一次杀人吗?那还是瓜州城外,当时连我都觉得死定了,刀子砍进人身体的一瞬间,连恶心的会都没有,就被战马撞飞了,我能活下来,全是运气,我师父以前过,人面对死亡总会心生恐惧,这是人最基本的本能,你当时能留下来甘愿赴死,已经很了不起了,真的,换做是我,顶天了也就只能和你一般做法。”

    “陛下那里会有公断,你大可不必担心的。”

    张纯泉擦干了眼泪,看着这个同龄人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对答,胡怀仁扭过头,突然做了个鬼脸。

    张纯泉没有笑,只是眉宇之间的忧愁已经消散不少:“谢谢!”

    胡怀仁裂开嘴,揽过他的肩膀,两人并肩而立:“谢什么,并且光不练假把式,你家里有姐姐或者妹妹没有,介绍认识一下?”

    张纯泉:“”

    长安城太极宫李渊面色阴沉至极,跪在地上的温汤监徐子扬如实禀报了大青山下的那场截杀始末。

    “也就是,仍旧查不出是谁指使?既如此,那要你何用!”李渊眸子开阖间骤然蹦出杀。

    “傅奕护送之人都是那胡怀仁在玉门关收留的孩童?”好一会儿,李渊才再次开口。

    “是!”

    “罢了,你之兄长徐子真死战不退,护卫有功,朕也晓得,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大殿重新静了下来,李渊看着香烟袅袅的鹤鼎青铜香炉,怔怔出神,良久,才叹了口气。

    “传旨,天策府左都尉尉迟恭,领兵一千,前去岐州接应,不得有误!”

    李渊揉揉太阳穴,一名近侍领命后悄无声息的走出殿门,之后一路急行。

    夜里,整个关中都是一片夜雨朦胧,百姓家早早上了炕休息,公侯王府却一片灯火通明,东宫太子府正殿,歌姬是刚从西市买进来的西域舞姬,身段婀娜多姿,有着迥异汉家女子的火热气息,李建成坐在首位,左下端坐着魏征等一众文臣,右下一众武将,都是他这些年辛苦积攒下来的家底。

    建成觉得他和老二李世民还是不同的,据老二府上饮宴的话往往到最后都是君臣直接赤膊上阵,大斗饮酒作乐,有辱斯文,他甚是不喜,所以下令之后东宫饮宴,绝不允许这等粗俗之事。

    饮宴作罢,众人尽皆散去,魏征没有离开,想来是有话要,李建成便准备和自己下的头号文臣彻夜长谈,一名宫人求见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告了声罪,临时走到偏殿。

    一名劲装汉子见到他立即跪倒在地,然后恭敬的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李建成从宫人中接过,独自走到长明灯旁阅完后立即焚毁,然后怔怔的瞅着灯火,胸中有一股怒气喷薄而出。

    是兰州折冲府传来的密信,陇州的截杀竟然失败了,真是一群废物,区区百人的护卫,千余人精准截杀竟然能失败?这是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他的目的,自然并非胡怀仁之流的虾米,而是老二的两个嫡子,只要杀了那两个孩子,对于天策府整个阵营都是极大的打击。

    他神色阴沉的回到正殿,正打算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魏征,请他出出主意,没想到魏征已经先问:“太子殿下可知陇州截杀宫廷禁卫一案?”

    他沉默的点了点头:“孤正要与大夫提及此事”

    “臣斗胆,敢问殿下是否是您所为?”没有完,魏征便面无表情的打断。

    好一会儿沉默,李建成点了点头:“却是孤所为,而且并未成功,现在大夫既已知晓,还请教我!”

    魏征没有多少意外,只是心中再次叹气,除掉李世民这个毒瘤他已经不知道对面前这人提及了多少次,可从来都是瞻前顾后,私下里却对人家子嗣动,此一国之君可为?

    虽涉及储位之争,所有人都会无所不用其极,可一国之君总归是要行王道之事,他从来不排斥鬼蜮伎俩,可那是对之间的较量,各凭本事而已,好而知其恶,虽然早已猜到,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陛下想必也已知晓此事,殿下此事到此为止,切不可再多生枝节。”

    “孤知道了!”李建成敏锐的感觉到魏征的情绪不高,便想安排他今日就睡在东宫偏殿和他夜话也是一桩美谈,可终究没有出口。

    魏征在走出殿门前,长长的出了口气,还是转过身行礼:“殿下,臣请身有顽疾,已多日不适,请告假三日!”

    “可需孤为先生传唤太医诊治?”

    “无需殿下担忧,休息几日即可。”魏征转过身,迈出一步,又再次回身,复杂的看着一脸关切的李建成:“殿下,戮秦之事,还望早作打算,臣告退!”

    罢,魏征才转身离开,夜雨中也没有理睬慌忙撑伞的仆人,李建成知道魏征不满他私下截杀秦王子嗣,也没有等他的辞,便转身离开,不禁感叹:这魏征,终究只是个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