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破茧

A+A-

    或许是甜锋的情报扰乱了他,或许那份深深的绝望的确属于自己。逻辑上看来,他不该因为失去一个亦敌亦友的“友”而崩溃,可束钧眼下没空去想这些。

    情感不会谎。

    束钧站在原地,茫然地抱紧祝延辰,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痛苦攥住了他的肺,他一口气都喘不上来,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不对,还不到放弃的时候。现在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他疯狂地用风推动自己,越过先前大剑劈出来的通道,钻进据点最深处的房间。房间里的灯还明明暗暗地闪着,祝延辰先前安置的净化设备还在工作。

    这是附近最干净的地方。

    桌子上还留着祝延辰折腾了一半儿的物件,几时前,那个人还好好地待在这里。记忆里鲜活的影像让束钧脊背发麻。他狠狠咬了口自己,尖锐的犬齿差点把嘴唇咬穿。

    疼痛和血腥让他冷静了一点。

    束钧抱起祝延辰,将他轻轻放在地上。祝延辰的表情相当平静,就连睡眠都未曾这样安稳。他腹部的伤口还在缓慢渗出暗色的血,呼吸和心跳没有半点归来的迹象。

    束钧撕破祝延辰的领子,掌按上那些层层叠叠的疤痕,直接做起心肺复苏。

    祝延辰没有任何反应,皮肤苍白得一如既往。流逝的每一秒都变成了刀刃,在神经上来回刮磨。直到眼泪打湿对方的胸口,束钧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必须想出别的办法。

    自己上没有药品,没有设备,根本没有后续能跟上的医疗段。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他必须找到别的路——从虚无中撕出一条生路来。

    刚血战完,他的大脑还有些迟钝,人更是有种即将虚脱的感觉。可束钧动作一刻不敢停,他一次次吻上那双冰冷的嘴唇,将空气灌入。

    自己的能力是镇压,可哪怕镇压住祝延辰体内的蚀质,他的身体也已经千疮百孔。

    得想办法治疗祝延辰,至少让他的伤口不再恶化,器官正常工作。

    到这个,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似乎是祝延辰让他接触处理尸体的蚀沼,他体内的蚀沼学会了如何构成人类身体、和人体组织共存。

    可祝延辰是个正常人类,压根受不住整个蚀沼。在蚀质学会和人体组织共存前,他的肉体就会被侵蚀殆尽,最多给那些蚀沼留下点情报片段。周一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这条路走不通。

    如果能让祝延辰体内的蚀质听话就好了,他绝望地想。让它们自发模拟人体组织,就像就像甜锋那些血淋淋的造物一样。

    等等。

    他打败了蚀沼化的甜锋,在她的脑内停留了好一会儿。无数情报涌进脑海,他能立刻分辨出的,不过是“人类能理解的部分”。如果他的蚀沼得到了相关情报呢?他会不会已经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不需要构建傀儡巨人,也不需要圈养四足怪物。他只要那些零散的蚀质老老实实听话,停止破坏,转而模拟正常的人体组织。

    零碎的蚀质不是蚀沼,束钧不知道这样异想天开的方案能否行得通。唯一能回答他的人就在面前,身体正渐渐冷下去。

    没时间了,实验方式只有一个。

    束钧果断抬起,朝自己的颈侧狠狠抓了一把。锋利的指甲破开皮肉,鲜血顿时溅了出来。这伤不重,不至于让他虚弱到无法继续救援。但它也不轻,若放着不管,他必定会因为失血而死亡。

    蚀沼的本能便是求生,那么现在到了求生的时候。若是那技能真的藏在他的体内,他的本能会把它逼出来。

    而他将记住那种感觉。

    这一回,束钧的直觉没有错。虚弱的状态反倒帮了他的忙,随着血液大量流失,他的颈侧渐渐生出**辣的刺痒感。束钧赶忙用指腹去碰——这还不到半分钟,深深的伤口里已然凸出了新肉。

    很好。不过还不够,他对这种感觉的熟悉程度还不够。

    他再次抬起,挠上自己的脖颈,然后械似的继续心肺复苏。大量血液溅上祝延辰破碎的衬衫,将白色布料浸成纯粹的黑色。

    束钧的视野渐渐开始模糊,先前的激战和失血让他又累又饿。头一阵阵发晕,他恨不得当场睡过去。

    他还不能倒下。

    束钧又一次撕开伤口,这回他捉住了那丝灵感的尾巴。

    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循环不休,束钧努力指挥着祝延辰体内的蚀质。镇压,模仿。镇压,模仿。再镇压,再模仿。

    整个过程中,束钧大气不敢出,满是血的一直覆在祝延辰胸口。那种感觉很玄妙,像是攥住一团滑溜溜的泥,努力将它捏成精细的雕像。泥没有自己的意识,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尝试。

    终于,变化悄悄出现。

    那些溅到祝延辰身上的血液慢慢消失,像是被那苍白的皮肤吸收了一般。祝延辰腹部的伤口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起来,露出的内脏也慢慢有了血色。

    还不够。

    人虚弱到一定地步,精神仿佛脱离肉体。束钧已经感受不到指尖传回的触感,他只是不断重复救援动作,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祝延辰身上。

    哪怕没到形成蚀沼的等级,那些蚀质也必须服从。自己不能失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束钧相当确定,他承受不住失败的后果。

    镇压,模仿,最后是支配。

    一点震动从祝延辰沉寂的胸膛内传来,那具苍白的躯体终于再次开始呼吸。尽管那呼吸微弱又冰冷,它确实存在。

    他把他夺回来了。

    束钧停下了心肺复苏的动作,但他没有停下精神上的指令——要救就救到最后。他不确定这次过后,自己还能不能成功回到这种特殊的精神状态。

    重新呼吸的祝延辰没有醒来,而束钧仍将放在他的胸口。恢复的心跳仿佛一针强心剂,束钧一动不动,陷入某种近乎狂热的状态中。

    修复,全部都要修复。他不住对那些蚀质重复,或许是错觉,束钧甚至能听到体内的蚀沼在尖啸。

    你们绝对不能伤害这具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新的变化再次出现。

    祝延辰腹部的伤口早已消失,渐渐有黑色的蚀质从他的皮肤中渗出来,连接成片,随后拉扯成丝,将祝延辰的躯体渐渐包裹在内。束钧的大脑已然无法处理面前的景象,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触不到祝延辰的皮肤了。

    那么就挨近一点。

    他张开双臂,抱住身前黑色的巨茧。继续重复那些指令。

    束钧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的嘴唇干裂,衣服被半干的汗水黏在皮肤上,身体沉得像灌了铅。身边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他隐隐约约听见周一在惨叫,大喊着“饿”。

    而那蚀质组成的茧终于干枯,薄壳一寸寸塌下去,露出里面的人。

    祝延辰的衣服早就被蚀质侵蚀一空,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疤痕。如今他的皮肤光滑完好,泛着健康的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沉稳悠长,心跳声磅礴有力。

    束钧抬起眼,看到了对方睁开的双眼。

    大概可以结束了,他转动着麻木的脑子,做了最后一件事。

    “你拿去盖好。”束钧的声音嘶哑得吓人,他甩下被血浸透的外套,推到祝延辰身上。“不要裸奔”

    祝延辰的目光从室内走了一圈,最终停在束钧身上,他看起来震惊而迷茫:“你——”

    “别问,大元帅。”束钧努力冲他笑了笑,“我不太行了,总之你早安。”

    话还没完,他整个人往前一倒,把刚打算起身的祝延辰又砸回了地上。

    祝延辰:“”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动弹,任凭束钧把脑袋搁在胸口。过了几分钟,他将束钧揽紧,极其心地低下头,吻了吻对方的发顶。

    “好好睡。”他瞧了眼自己沾到蚀质的臂,轻声低语。“我去拿点药,一会儿就回来。”

    然而祝延辰还没起身,便皱起眉,停住了动作。

    蚀质没有像往常那样贴上皮肉,缓缓侵蚀他的身体。这会儿它像极了水银,在他的皮肤上团成个标准的球体,随后骨碌碌滚下地面,如同从荷叶上溅飞的雨滴。

    祝延辰目光顺着滚飞的蚀质朝上走,他终于发现了身体的异样——上那些恐怖的侵蚀伤不见踪影,皮肤健康至极,连点茧子都找不到。

    这回他沉默了相当久。

    足足僵硬了十余分钟,祝延辰再次躺下,将陷入沉睡的束钧抱入怀里。

    “你又做了件了不得的事。”他闭上眼睛。

    “相当了不得的事。”

    束钧做了个梦。

    或许是从甜锋那里接收了太多奇怪的情报,他梦到了从未见过的场景。

    他梦到了自己还的时候,在“另一边”的城市中游荡。夜色已深,天上星光灿烂。自己面前站着另一个孩子,五官清秀,头发不算短,软软地垂到锁骨。他比自己矮了半个头,身板有着富家子弟特有的瘦弱感。

    他——或她——看起来有些惊恐,畏缩地塌着肩膀,动作也透出一点笨拙,像是刚踏出鸟笼的雏鸟。

    他听见自己笑嘻嘻地发问:这么晚了还在这里转,你该不会迷路了吧。

    见有人搭话,孩子吓了一跳,并没有回答。

    喂,要不要跟我走?束钧相当自然地凑近,这片儿我都熟,我可以送你回家你叫什么名字?

    延辰。那个孩似乎了三个字,可他的声音太,束钧只听清了后两个。

    烟尘?

    他习惯性地抓抓头发。

    那我叫你阿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