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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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的时间里,束钧有点走神。要不是祝延辰及时拽住他,他差点撞上面前的广告牌残骸。好在郁金一直集中精力寻找变异兽的痕迹,没有发现异常。

    变异兽离三人不远,束钧瞧到它的时候,它正忙着啃咬另一只变异兽的尸体。

    那东西大接近一头象,柔软的颈部勒了项圈,活像长出四条腿的钱袋。感觉到有人靠近,它警地停下进食,四下张望。

    束钧主动走去队伍最前面。

    郁金是个不错的同伴,束钧不希望他受伤。另一方面,他想早早结束这场测试——这大概是他第一百次瞄向祝延辰的面罩了。

    记忆里那孩子的五官有着祝延辰的影子。如果官方资料没错,祝延辰比他大一岁,年纪也能对上。见一次还能当意外,如今在清醒状态想起,束钧不至于放过这个线索。

    “我去拍照。”他对琢磨战术的郁金表示。

    “不行,你听见那帮人的了,这家伙危险的很。我们得组个摄像钓竿,再弄点腐烂的东西混混味儿”

    “我会掩饰气息,之前我和阿烟就这么打猎。”束钧不再没心没肺地打哈哈,气质陡然强势起来。“我做给你看,失败了也牵连不到你。”

    郁金性子直,这会儿也不啰嗦。他擦擦上的泥:“话到这份上了,就让哥开开眼。”

    他瞧着束钧走近那只变异兽,步伐轻巧利索。变异兽则用庞大的身躯背对束钧,没有挪动的迹象,活像背后人是一团空气。

    “哎哟,还真发现不了?”他转向祝延辰,“你哥们也没往身上抹啥啊,咋做到的?”

    祝延辰怀疑那只变异兽只是单纯吓傻了,毕竟束钧加周一,两个蚀沼正在它背后晃悠。就算束钧不熟悉如何以蚀沼身份发号施令,周一可是老。

    眼下他只能替束钧胡八道:“他体质特殊,味道。”

    总不能再扯到偏方上去,他俩拥有防侵蚀的“偏方”就够夸张了,过度引人注目只会坏事。

    几十步外,束钧蹑蹑脚地跑到变异兽背后,咔咔咔狂拍一通。变异兽全程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随后束钧朝两人比了个ok的势,“心翼翼”地挪了回来。

    他刚回到队,变异兽便开始动弹——它疯狂咳嗽了一阵,明显被嘴里的食物噎了个正着。

    “这一厉害啊。”郁金拍拍束钧的背,“牛逼,哥的照相可以给你了。等咱过了考核,我请你们去长寿搓一顿。”

    除了女人被骗的插曲,整个测试异常顺利。见带队的是郁金,军方也没生疑,给三人锁好代表通过的数值展示器——聚居地的人大部分时间蒙着脸,就算不蒙,几日内也可能出现导致面貌变化的病变。之前不是没出过冒名出任务的事,不如在考核结束后直接盖上戳。

    束钧认得这个,这东西相当于npc的名牌,在任务正式开始后才会启动,单靠自己拿不下来。他伸出腕,让工作人员扣上最后的扣子。现在他一只戴着祝延辰特制监测器,另一只扣了官方的展示器,左右对称,就是太像刚越狱的囚犯。

    “灰爪,你这再加个链子就齐活了,老式镣铐啊。”

    轻松通过测试,郁金心情大好。他没回家,直接拉了两人去长寿酒馆吃晚饭,叫了一大桌菜:“可惜这次只要拍照,没见着烟尘兄弟的身,可惜。”

    咬了两嘴肉,郁金灌下半瓶酒,重重地哈了口气。

    “我第一次带这么省心的队,也是头回沾别人的光。你俩要打算留在这,要不就跟我混呸,要不就交个朋友?这儿的人基本都会给我几分面子,你们也好行走。”

    束钧笑笑:“我们正指望你这话呢。金哥,来你这名字挺有意思,是指郁金香吗?”

    这话一出口,郁金的动作停在原处,他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算吧,我妈挺喜欢那种花今天这日子也是奇了,老让我想到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束钧不动声色地喝酒,步步引导。

    祝延辰看向束钧,夹菜的速度慢了下来。束钧照例戴着一半面罩,只露出下巴,笑容相当真诚。

    “是啊,我这不是老接npc任务吗。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看这个系统不爽而已。今儿那女人的事情一出,我见你们打算出,就觉得和你俩挺投缘你们怎么看?”

    “我们之前在城里干零工,也是第一次接触这行,这不是等您讲嘛。”束钧笑道。

    “是的。”祝延辰也开了口,“我也好奇您的看法。”

    束钧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正常,城里人不在乎的多。他们光知道个大概,平时都见不着多少玩家,能懂个屁。反正上头找带路的,也是从我们这帮无业游民里挑。”

    到这个话题,郁金拉下脸。

    “其实之前我也不在乎,觉得没什么大事。上头是科技产物,最先进的合成人,听着和‘最先进的净化’差不多。我家之前在城里,只知道这个系统正常跑,服兵役的朋友们就不用去侵蚀区受苦——毕竟上头强制你去,和自己来侵蚀区附近讨生活,怎么想都不是一码事。”

    “但你们还是出来了。”束钧。

    祝延辰有听着听着停筷子的意思,为了防止场面变得不自然,束钧往他碗里夹了一堆肉。祝元帅动作顿了顿,开始沉默地咀嚼炒肉丝。

    “太平盛世岗位还有限呢,人得混饭吃。总之我家里人出了城,去据点附近做生意。有次我跑丢了,我爹妈去求据点的人。通常平民跑进侵蚀区是不救的,当时刚巧有队玩家要演练,他们索性把我搞成了目标npc。”

    郁金听起来颇为感慨。

    “然后我就觉得,怎么呢,上头‘玩家’本质上不算人,只是特地做了人的样貌。可我使劲瞧了,总觉得没什么差别反正就是这么个事,我被合成人救过。人不是畜生,总得念着人家的恩。”

    怪不得这人不接固定npc职位,束钧又抿了口酒。要当了固定npc,报酬丰厚归丰厚,郁金再没法靠自己意志挑选npc任务,只能按照官方剧本来。

    当年的事情的确发生过。当初那个胖子的“谢谢”,现在看来也是发自内心的。

    束钧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儿。

    “你没跟其他人过么?”随着话题深入,束钧怕自己控制不好表情,干脆嚼了块辣椒,登时连耳朵都红了。

    “肯定过,这不正跟你俩吗?问题是了也没用啊?我记得之前也有人闹,上面一句话就堵死了——‘谁觉得这样不人道,可以自己替下合成人’。正常人类要去干那种活,准撑不过一个月,这他妈谁还敢闹啊。”

    “而且闹的人本来就少。大部分人忙着讨生活,压根不关心合成人是圆是扁,这还是老百姓。上头那些人呢?资源全攥在他们上,人家专注拉选票搞发展,老百姓不上心,谁去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水漂。”

    郁金越越郁闷。

    “我人物一个,翻不出啥水花。反正都要混饭吃,不如去给他们带带路,让他们走得更安全点。唉,开始我对你俩态度有点不好,别往心里去啊,哥真挺看重这工作的。”

    “当然。”束钧拿起酒杯,“来,祝这次任务顺顺利利——干杯!”

    打开话匣子后,郁金拉着两人喝到大半夜。束钧好歹也算个十年的老战士,可以当谈资的战斗话题少不了。郁金喝得痛快,就差拉上束钧当场拜把子。

    祝延辰也少见地喝了酒,隔着护目镜,那双黑眼睛深不见底。现在束钧能读懂那目光中的期待,而他也不打算逃避这个问题。

    两人刚回旅店房间,束钧便把面罩一扯,站到祝延辰面前,目光灼灼地瞧着祝元帅摘面罩。酒精起了效,祝延辰原本苍白的面颊微微红润起来,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散去不少。

    “我是没想到,大元帅时候还挺害羞的。”束钧开门见山。“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郁金吐了不少情报,侧面印证了他的记忆。那段突然涌上的回忆不是幻象,它确实存在过。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祝延辰,那晚的梦也是真正的记忆,事情就有意思了。

    祝延辰将面罩慢慢放在桌上,没有否认:“你记起了多少?”

    “看来我们还真认识。”束钧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找郁金的那个任务,冲出来帮羽的npc是你?”

    “嗯。”

    “半夜在虚拟城市迷路的也是你?”

    “嗯。”

    “我就记得这么多。”

    祝延辰的眸子黯淡了些。

    好不容易遇到郁金这么个正常的故人,又捞到了意外的记忆,束钧原本心情不错。结果刚聊了个开头,他的心脏就开始往肚子里沉。

    人会遗忘时候的琐事,这很正常。但祝延辰“记起了多少”的法着实奇怪,要是他的过去里偏偏没了祝延辰,情况就耐人寻味了。

    束钧用湿毛巾抹了把脸,心理上的酒意去了几分:“有意思,我们以前关系怎么样啊?”

    “很好。”祝延辰。

    像是怕束钧误会他客气,祝元帅又非常郑重地补了句:“特别好。”

    束钧:“”他很难想象祝延辰和谁关系“特别好”,更想不出自己时候到底干了些什么。

    “你的记忆理论上无法恢复,但你的体质有所改变,事情似乎没那么绝对了。我现在没法给你做全面检查,这次任务是个会,城里有设备相对完善的地方。到时候”

    祝延辰少见地弯弯嘴角:“我亲自将艾萧萧介绍给你。”

    这跟他猜得差不多,束钧挑起眉毛——虽不知道祝延辰怎么进的“那一边”,结果上看,自己一个合成人和祝家少爷成了朋友。这事儿被祝家发现,没把他做掉算客气。

    退一步,既然人类能把真相从他脑子里挖走,顺挖掉个祝延辰也不难。眼下他俩关系缓和不少,祝延辰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谎。

    “不错,我绝对配合。”束钧答得很是诚恳。“我真挺想记起来的,尤其是你从那样——”

    他比了比记忆里孩的身高。

    “——变成这样的过程。”他又比比面前祝延辰的身高。

    祝延辰:“”他弯上去的嘴角恢复原样,眼里多了几分无奈。

    实话,脑袋里只有两个片段,束钧没什么实感。现阶段知道祝延辰是他过去的朋友,而不是仇人或者债主,这就足够了。他们面对的境况不会因为这一点而变好,但相比紧张的现实,这是个不错的添头。

    至少这能解释很多事。

    束钧一边脱上衣,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祝延辰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冰冷疏离,却又在身体恢复后莫名亲近,现在都有了合适的解释。

    既然有成功案例在先,祝元帅怕他们死前再次成为朋友,然后凄惨死去,给自己这个危险分子不必要的刺激。之后的暧昧行为更容易分析——他们原本就是朋友,那些八成是之前相处时的习惯。

    再往前推,当初“烟尘”主动来与自己搭话,没准也是过去的影响。

    解开了几个日常未解之谜,心情本该好起来,束钧却发现自己的情绪更糟了——

    行吧,证据确凿。祝延辰下意识当他是铁哥们,之前种种只是好朋友之间的亲近罢了,到底还是那根罗曼蒂克的苗儿惹的祸,他早该把它连根拔起。

    束钧心里有点莫名的堵。

    别想东想西,他严肃地警告自己,以后该怎么处怎么处。不定等一切尘埃落定,自己想起所有事,还能跟他的大元帅开开玩笑——朋友你知道吗,咱俩没见面的时候,我还有那么一点儿暗恋你。

    然后他们可以一起笑,多和平的画面。

    心里更堵了。

    来祝延辰根本就有前女友,夏家大姐容貌靓丽可爱,性格也是天真无邪型的,妥妥的直男口味。

    人心奇妙,越是不想去考虑什么,大脑就越要往那个方向滑。束钧干脆把外套一丢,扎进浴室,冷水让他冷静了不少。

    而另一位失去了冷水冲头的会。

    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祝延辰开始绕着屋里的茶桌踱圈子。

    束钧的回忆开始渐渐复苏,无论从合作角度还是个人期待来看,自己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等束钧全部想起来,他们之间的信赖会变得深厚,将来的计划也可以推行得更顺利。

    可是不够。

    祝延辰茫然地想。

    还不够,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