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节日
第二天晚上八点,束钧门口响起敲门声。烟尘果然来了,不枉他快乐地准备了一番。
束钧在学校的朋友不多不少,平时学习和训练时间居多,他们最多夜晚线上打打游戏。不知道是不是他独居的缘故,从没有人来他家里玩。习惯成自然,束钧没觉得哪里不好。
可烟尘不太一样,他第一次认识这样特别的朋友——一个可以在自由时间一起闹腾的朋友。
“你来啦。”束钧兴冲冲打开门。
烟尘站在门口,姿态比昨日自在不少,但还是有点拘束。
“我申请了这个月的零花钱开销,买了一橱子零食。”束钧挺起胸脯,仿佛自己是坐拥黄金万两的富豪。“你可以随便吃。”
“我带了谢礼。”烟尘声,从口袋里掏出本的书。“是我那边的战术课本,我默了下来,我们可以一起看。”
随后他显得相当不好意思:“我就这一本,之后没再学了。”
“先进来,先进来。”束钧拉着烟尘进了门,拆开一包零食。“你能玩到什么时候啊,你妈妈会来接你吗?”
烟尘这会儿正在沙发上端坐,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脸上蒙了层灰色。
“我妈妈身体不好。她晚上七点半准时睡觉,会睡到第二天下午。我每天下午过来陪她,晚上一个人过夜,早上再去去别的地方。”
烟尘一直盯着桌面:“但她不在意我和你交朋友,等我们玩够了,保姆会来接我。”
然而两人一口气玩到了凌晨,留宿又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没办法,束钧呆滞地看了眼时间。烟尘虽然性格内敛,两人一起聊起来却分外愉快,仿佛天生能知道另一个人正在想什么。
他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之前烟尘教了自己战术,束钧存了帮烟尘加强训练的心思。他时刻盯着烟尘的动作,直到两人玩累了运动游戏,打算来个中场休息,歇会儿再比拼战术。
“你们学校都不训练的吗?”束钧大口吸着饮料。
“我不去学校,家里请了私人教师。”哪怕是精疲力尽,烟尘的坐姿也相当规整。“他们只教些礼仪、文学、算数之类,没有体能训练。”
“可你有过战术课。”束钧翻开那本书,看得出烟尘当初学得很认真,不少段落都附了额外的注释。“为什么不继续呀?”
难道是课上出过什么事,烟尘妈妈才对战术相关这样排斥?
烟尘原本身体挺放松,这个问题又让他绷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按照爸爸的安排,我本来该进入学校的,她怎么都不同意我体质、性格和成绩都不好,爸爸不喜欢我,就由她去了。”
束钧:“”烟尘家的情况真是越听越奇怪。
“理由的话,妈妈提过一次——她有些才能不会消失,有些烙印打进脑子,更是一辈子都去不掉。”
“我听不懂。”束钧晕晕乎乎地表示。
“我也是。”烟尘不太熟练地吸了口饮料,呛得直咳嗽,饮料差点打翻。“咳咳不过她也过,要是等我满了十六岁,还是想跟随父亲,她不会阻止。”
束钧拿出帕,顺帮烟尘擦擦嘴:“你家里好复杂,不过学校也就那么回事啦,老师也不怎么喜欢我。”
饮料洒出了点,烟尘正笨拙地擦桌子,听到这话,他惊异地扭过头。
“因为我不听话。”束钧不满地哼哼道,“给出不标准的战术要扣分,战术效果不好就要扣双倍。我的战术成绩可差了,全靠单场战斗匀分。要是最后的模拟测试过不了,我就要被劝退了。”
“劝退?”
“就是调到普通那一档,肯定进不了好战队了呗。可是要按照那些标准战术来,总觉得很没意思阿烟,你的战术比那些漂亮多了!”
这回烟尘没有被夸得满脸通红,他只是红了耳朵,随后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那我们快点开始。”半分钟后,烟尘抖了抖被饮料沾湿的衣服,“我能借下你家的浴室吗?我想先处理下衣服。”
“哦哦哦,没问题,我给你拿件干净的。”
束钧从衣柜里翻出件t恤,晃着进了浴室,却发现祝延辰正盯着浴室一角发呆。
洗台上放着个的花瓶,里面插有一束鲜花。在新技术作用下,这些花能开上很久,管理人每周会换下品种,束钧之前只把它当做摆设。
烟尘却屏住呼吸,他伸出指,轻轻戳了戳娇嫩如丝绒的花瓣。
这周花瓶里放的是桔梗花,束钧把t恤扔给烟尘:“你喜欢鲜花?”
“我住的地方很少见。”烟尘身上的脏衣服还没脱,他心翼翼地抱住t恤,生怕干净衣服被沾到。
“我听人过,城外有好大一片花海,他们还弄了个观景楼。”束钧兴致勃勃地表示,“等我成了战队队员,就能出城了。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烟尘转过头,那种奇异的表情再次出现——他似乎痛苦地忍耐着什么,眼里多了点悲伤。随后烟尘转过头,束钧看不到他的脸了。
“嗯。”他模糊地应道,“你先出去吧,我换好衣服去找你。”
从那天开始,烟尘对战术游戏的态度变得尤其认真,束钧也愈发珍重这个朋友。孩子表达好感的方式很简单——你的话我都记着,我喜欢的都分享给你。
开始他单单只是分享一点零食,到了后来,学校食堂的馅饼特别好吃,他都要从午餐里省下来一块带回家。只可惜束钧在食物保存方面经验全无,等到了家里,馅饼变得又冷又腻。
不过烟尘还是都吃光了,没多半个字。
烟尘家教颇严,没法带来实际的礼物,于是他每次来都要带上一脑子战术知识。束钧从未听过那些战役,学校也根本不会教授他们宏观战场分析,他听得很是开心。
后来,烟尘的留宿变成常态——每次束钧放学,他的秘密朋友没多久就会来玩。而每次上学前,他们会一起吃早餐。
他不再一个人独来独往,而是可以笑嘻嘻地一句“明天见”。要不是烟尘相当认真地请求他保守秘密,束钧简直想要满学校宣传这位神奇的朋友。
他们甚至从未吵过架。
束钧本以为自己真要多这么个兄弟,结果他们往来半年后,事情终于出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一个节日,整个城市都会进行盛大的庆祝。束钧爱极了这一天,街上会挤满人,夜晚热热闹闹——烟尘出现后,他更期待这个节日了。他还从未和朋友一起待到最晚,看漫天炸裂的漂亮烟花。
那晚烟尘刚到,束钧就提出了两个背包。
“我都准备好了!”他鼻子快要翘到天上去,满脸都写着“夸我”。“阿烟,我们去河边吧,我知道一个特别好的观景位置。”
烟尘张张嘴,有点犹豫。
“没事,人是有点多,但不会太挤。”半年下来,束钧摸透了自己这位朋友的脾气。烟尘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他早早便把这个因素计算在内。
而对方也向来相信他。果然,烟尘乖顺地点点头,仔细背好包。
束钧快乐地咧开嘴,又往他的包带上插了几支鲜花。
最近烟尘看起来越来越不开心了,尽管他在尽力压抑,束钧还是看得出来。不定自己带他去热闹点的地方,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他还特地做了个的焰火,打算当做惊喜。
夜晚的河畔人山人海,束钧猴子似的钻来钻去,硬是带着烟尘走了条人不多的路。最终,两个人蹬着墙的夹缝和窗台,爬上河边低低的矮房。人群在下方拥拥挤挤,两个孩坐在房檐——束钧愉快地双撑地,使劲晃荡着腿;而烟尘哪怕运动方面协调不少,这会儿也仍然双膝紧挨,双放在膝盖上。
“等到零点,满天都是烟花,特别特别好看。”束钧享受了会儿凉风,激动地比划起来。“这是我的特别观景位置,视野可好了!”
烟尘却没看向天空,他垂着眼,看向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对哦,一般晚上没什么人,你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吧。你看那边,那边是我同学,就那个穿蓝衣服的!她和她一家人都过来了。”
女孩一只牵着母亲的,一只拿着棉花糖,期待地看向天空。
烟尘的表情有点微妙的苦涩,或许是夜里太黑,自己看错了,束钧想。
“那两个也是我的同学,他们是兄弟。嘿,我可是一直控制了自己的战术成绩,我要在模拟测试里一飞冲天,吓他们一跳!等我拿了第一,我请你吃大餐。”
他的两个同学正在愉快打闹,笑声划过夜色,听得相当清楚。
“好。”
“啊啊你看到那边那个人没有,那是我特别崇拜的黑鸟队队长,徐坎!”束钧伸长脖子,“阿烟你快看——徐队刚退役呢,据他要带家里人出国度长假了。你看,他是不是很帅!”
徐坎站在河边,肩膀上坐了个八岁左右的女孩。他正和妻子有有笑,节日灯光映亮了他的眉眼。
“他女儿还是我们学校的,请了超——长的假,我好羡慕啊。”
人群中不时传来开怀的笑。再等半分钟,缤纷的焰火会炸满夜空。就像往年一样,大家会许下各自的愿望。
内容很简单,大多是家庭和睦,身体安康。
不过束钧没有家人,身体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早就决定了自己的愿望——希望能和阿烟成为长久的朋友。
不知道阿烟会许什么愿,他侧过脸,瞧向坐在身边的烟尘。
烟尘的眼圈是红的。
人流之中灯光点点,每个人都带着笑容。晚风温柔,河水轻柔地冲刷河滩,整座城市灯火通明。明明一切都无比美好。
烟火炸开。
炫目的色彩在空中跳跃,人们抬起头,笑容变得更浓了。徐坎的女儿在激动地尖叫,两个男孩朝天大喊,人群骚动起来,无数家庭舞蹈般轻轻碰撞。
束钧没看天空,他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烟花将整个夜空照亮,也映亮了烟尘满是泪痕的脸。他的身体没有抽搐,没有哽咽,甚至呼吸变化都没有太过明显,只是眼泪不断流下。
烟尘试图用去擦,可那眼泪像是擦不尽一样。终于,他开始轻轻抽鼻子。
“你不舒服吗?”束钧没了看烟火的心情,他本想让烟尘开心点,哪想到起了反效果。
“我有有一件事想问你。”烟尘嗓子有点哑。“所有人都告诉你,某个行为是对的,可你觉得哪里不太对你会怎么做?”
“呃,我不知道。”束钧被烟尘的眼泪吓坏了——这半年来,他可从没见过烟尘掉一滴泪。“但、但是既然你觉得不太对,就自己多想想?”
“嗯,我想了很多。”烟尘轻声,眼泪仍然没有停。“我也会继续想下去的。”
“而且而且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如果你觉得不对,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束钧搜肠刮肚,想着合适的话。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先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烟尘一路无言。而在睡前,烟尘突然靠过来,吻了吻束钧的发顶。
束钧吓了一大跳。
“这是‘晚安’的意思。”烟尘哑着嗓子道,“我看过书,这是和‘很重要的人’道晚安的方式。”
“我们老师过,亲吻表示‘喜欢’。”束钧严肃地指出。
“亲面颊才代表‘喜欢’。”烟尘翻了个身,“睡吧,晚安。”
“晚安阿烟,你没事了吗?”
“”
烟尘没有回答。
而束钧的回忆到此为止,再次陷入不自然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