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Sigma
“那个蚀沼的能力八成是‘粉碎’。”艾萧萧道。“把自己切得七零八落,分批潜入指挥中心,再复原回去——其他蚀沼还真做不到。”
追寻罗断无果,四周又警报大作,两人只得撤了出来。今天艾萧萧不在指挥中心当值,他们径直去了艾氏医馆。
时间才过去不到一周,艾萧萧研究不完脑样本。但她好歹把周一上下折腾了个遍,初步结论还是得到了不少。
最近她一直废寝忘食地研究,基本一天只吃一顿饭。如今她正坐在两人对面,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边吃边含糊地解释。
“它怎么进的指挥中心,我心里也有点数。”艾萧萧比了下叉子。“算了,先从最基本的来吧。关于有脑蚀沼的特殊能力,我想你们最关心这个。”
祝延辰点点头。
“目前看来,有脑的蚀沼的特殊能力,更像是利用脑产生的第一个执念?或者愿望?反正是差不多的东西。束钧当时想让你安静休息,所以有了‘压制’。甜锋的执念是恢复身体,所以有了‘创造’。至于你们遇到的那个蚀沼我猜它最后接触的合成人意识,可能是‘想瞧瞧自己变成什么样了’。”
所以才拥有了复制物品外貌的复制能力,确实得通。束钧用叉子搅着盘子里的拌面,认真倾听。
“到这里,我得给某人补习下蚀沼的基础。”艾萧萧擦擦嘴角的酱,斜了眼束钧。“接下来我的话,和那个所谓的‘幕后黑’蚀沼有关,你俩都听好了。”
“蚀沼不是特地找上人的。你们应该清楚,蚀质不挑食,甚至有物无物都不挑。至于现在为什么模仿人类——其一,人类是唯一能威胁到它们生存的物种;其二,人类乐善好施,知道蚀沼搞不太懂自己的肉体情报,特地做了容易和蚀质共鸣的合成人送上门去。等于给蚀沼送了堆详细明书。”
她灌了一大杯水,冷笑一声:“人类自作自受而已。没有合成人当跳板的话喏,看周一,周一才是天然蚀沼的天花板,你们觉得它难对付吗?”
束钧将大剑拎起,放在餐桌上。周一似乎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哽咽一声,开始装死。
周一生性狡猾,也有点脑子。不过比起人,它确实更像“动物”。
聪明的动物懂得趋利避害,除非情况极端,否则不可能发动一家老和人类杠上。在发现甜锋前,祝延辰也是顺着这个思路走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我懂你的意思。蚀沼自己学人类,顶多能学个十之一二,还未必专心。有我们当原材料,它们索性集中目标,能学个十之六七。我没理解错吧?”束钧捏了捏剑柄。“可这和幕后黑有什么关系?”
“急什么,我正要。蚀质和正常生物不同,它们不会进行细胞分化,本质更像规格相同的积木玩具——蚀质根据情报,组成类细胞结构,这是蚀沼’脑’的由来,顶多算一群蚀质玩高端过家家。”
周一听出这不是好话,悄悄“呸”了声。艾萧萧冷冷地扫了它一眼,它瞬间挺直身体,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
“它们将合成人残留物聚合在一起,不分好孬疯狂填鸭。除了你这个特例,蚀沼的特殊能力是借用合成人残余的潜意识得来的。姓祝的,你的研究更偏这个方向吧。”
祝延辰再次点了点头。
“它们借用的不只是逻辑思维。”束钧咂摸出一点味道。
“对,多亏你提供的信息,我们得到一个初步结论——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蚀沼们全盘吸收了玩家们死前的绝望、憎恨。其中比较强悍的玩家,甚至能用执念给它们留下‘特殊能力’。所幸玩家的共鸣没那么高,蚀沼情报有限,就算学了十之六七,本质还是其他东西。”
叉子尖划过湿润的瓷盘,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噪音。艾萧萧脸上的嘲讽更重了。
“它们还不如学全了呢,至少学学人类的祖传内斗。”
“怎么?”
“我来吧。”祝延辰接下话头。“人类有明显的个体观念,可蚀沼没有。幸运点,外界的有脑蚀沼各自发展,镜子蚀沼的试探是它们协商的结果。如果我们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的话,‘幕后黑’只有一个。”
艾萧萧松开叉子,不再制造噪音。
“它聚合了所有有脑蚀沼,坐拥一切既有情报。无论是指挥中心的‘粉碎’,还是来试探你们的‘镜子’,都是它分裂出来的东西。甜锋因为太过强悍,保留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它才没敢去碰。”
祝延辰沉重地呼了口气。
艾萧萧冷哼:“而且就你的怪梦看来,我们运气的确不好——屁大点的‘粉碎’蚀沼,哪来的情报和智商?藏起来的有脑蚀沼,搞不好真的只有一个。‘幕后黑’太绕嘴,名字我都想好了,我要叫它sg。”
束钧看着盘子里的拌面,彻底没了胃口。
“我总结下啊。”他晕晕乎乎地道。“你是,我们在找的那个sg,集中了死者的负面情绪和执念。这听上去简直就像——”
“不是就像,它就是人类自己亲制造的邪神。”
艾萧萧勾起嘴角。
“蚀质只是蚀质,依循本能求生罢了,它本身可没有倾向行了,赶快吃你的饭,吃完了我还要给你检查脑子。”
检查完毕后,两人在医馆地底住下。
失去了一个可能的合作者,针对脑内冲击的药没到,又被冷冰冰的情报浇了一头一脸。束钧坐在病床边沿,有点萎靡不振。
人类自己搞了个邪神出来,合成人非但没法置身事外,还得跟着买单。蚀沼打过来的时候,别人还是合成人,是人是狗都不会管。
但仇恨在那里,别队友,他本人也不想为“守护人类”而战。人与合成人的矛盾不可调和,外面还有个sg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
这么一个超级烂摊子,他还得找到最合适的解法。束钧想得头一阵阵痛。硬要挑出个好消息——从罗断的状况看来,比起自己御驾亲征,sg更想挑起人和合成人的矛盾,坐享渔翁之利。他们至少能控制下场面,主动争取点时间。
束钧硬邦邦地倒在病床上,发出呯咚一声。
被巨响惊到,祝延辰扭过头。他迟疑几秒,坐上床沿,一只盖上束钧的额头。
“你梦到的东西,八成是sg的一部分。”祝延辰没掩饰语调里的担忧。
“那它还挺憨的。”束钧虚弱一笑。“我现在愁的不是这个。你罗断要怎么办分裂的能力加上控水,这组合糟糕透了,逮都逮不到。”
“去除玩家脑内的脑片,只代表玩家有了接受真相的能力,不意味着他们会立刻接受真相。”祝延辰收回束钧额头上的,“他要将真相广而告之,肯定要有动作。虽然没法调动正规军,我会让老四家的人注意点。”
“嗯。”束钧瞧着面前修长的指,心神不定。此时此刻,罗断肯定正在行动,他却早早在这闲着。念头一起,束钧背后活像长了刺,躺也躺不安生,翻身如烙饼。
必须行动起来。可经此一役,指挥中心的警戒水平只会提高。敌又在暗处,他们压根无处下。
等等,指挥中心
“现在几点?”束钧眼珠一转。
“晚上七点。”
“大剧院的活动还没结束吧。”
“我让老四家安插了些服务生,如果你指的是情报——”
“不。”束钧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我突然有了个主意。”
祝延辰抬起眉毛。
“如果我是罗断,我搞不好会趁从内部动。不,我不是杀人——三大家族间暗杀不少,防御措施肯定做得不错。他要现在就暴露自己,那可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到底是自培养的默契,祝延辰瞬间接上思路。
“你认为他不会离开y市。”
“在拿到足够的情报前,他不会轻易离开。毕竟我们立场有冲突,出了y市,他更容易被我追击。而他待在y市,我拿他没办法——至少明面上没法做什么。”
祝延辰的目光渐渐变了。
“咳,所以我们要去大剧院我猜你想到了。”束钧比了个含蓄的势。“你可以考虑看下情况,提前拿回你的位置。”
祝延辰直视束钧灰白色的眸子,心中快速计算。
威胁或干脆绑架那个替代品,夺回一部分联合政府中的资源。就算大剧院有警卫防备,警卫防的仅仅是人类,比指挥中心好应付多了。非常冒险的做法,但并非行不通。
“先去看看。”他没有拒绝。
大剧院灯火通明。指挥中心的警报有专人处理,暂时的判定是人为污染。虽警报级别不低,但也没到所有上层人士一同出面的地步。
表演仍在继续。
现在台上的是舞蹈,夏凉正在后台休息。她早早补好妆,正在看一本腻味的爱情故事。大难不死的“祝元帅”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双交叉,眼睛直视地面。
无聊死了。夏凉绷着脸腹诽,等庆祝会要结束,她还得负责落幕前的表演。好不容易有点休息的时间,还要和个冒牌货待在一起。
待在一起也就算了,她还得假装一无所知。
不知道那冒牌货怎么想,她是槽心得很。幸亏之前和真正的祝延辰演了把分戏,现在不用和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卿卿我我。
“凉。”那人沙哑地开了口。
“嗯?”夏凉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立即盈满眼泪。表情五分怨气,五分哀伤,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面对这样一双眼,那人尴尬地住了口,再次陷入沉默。
看这架势,祝家打算演戏演到底了。她和“祝延辰”的“恋爱关系”八成得恢复,反正两家要的不是所谓的儿女幸福,在这个时代,婚姻不过是个变相保证罢了。
夏凉在心里呵呵两声,继续看那本无聊的。
也好,要是那家伙敢碰她,她一秒就能扒光对方的假身份。无论这是哪里找的替身,一旦泄了身份,要灭口也是他俩一起被灭口。对方一副唯唯诺诺的没种模样,想必没这个胆子。
但还是好烦啊,不知道这个蠢货要在这里待多久,空气里的尴尬都快溢出窗外了。
就在这时,门把处发出一阵响声。夏凉精神一振——别是刺客,就算来的是蟑螂形变异兽,也比对面的男人有趣。
门开了,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有点中世纪的骑士味道,动作里也带着护卫的姿态。另一个大喇喇地露着脸,猛一看,来人和沙发上的“祝元帅”活像是一对双胞胎。
嚯,她还当是谁——祝大元帅大驾光临,还带了个装成保镖的束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束钧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瞄向自己。夏凉拿起书本,挡住自己的笑意,做出一副受惊的模样。
“你你”沙发上的“祝元帅”整个人傻了眼。
“嘘。”祝延辰枪抵住他的眉心,另一只做了个安静的动作。束钧将门反锁,大大咧咧倚在了门板上。
“不可能,祝盛告诉我这不可能”冒牌货彻底陷入了混乱。
“祝盛不是无所不知的。”祝延辰冷冷答道,“你是谁?”
那人又看了眼夏凉,张张嘴,随后整个人委顿下来:“夏语锋。”
“哈?!”夏凉惊道。
随后她意识到了这口气不怎么妥,又柔柔弱弱地补了声:“什、什么?!”
她听过夏语锋这个人,夏语锋算自己表了几里地外的远亲。夏家是一直把他往祝延辰的附庸方向培养,夏语锋早年跟过祝延辰几年,清楚祝延辰的习惯。祝盛挑了这个人,肯定少不了这方面的考虑。
可就算夏家和祝盛都知道她对男人没兴趣,这未免也太糟蹋人了。夏凉一阵恶心。
就她得到的情报本,夏语锋发现祝延辰在进行某些研究,跑去向祝盛告了密。之后祝延辰的研究资料被销毁,夏语锋却也消失在了三大家族的交际圈内,估计是发配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虽是名义上的亲戚,他们从未有过交集,她也没再费心。谁能想到,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么个场面。
听到告密者的名字,祝延辰没什么表情。
“哦。”他轻描淡写道,“是你,怪不得。整容术做得不错啊。”
“对不起。”一时分不清祝延辰是人是鬼,夏语锋又惊又骇。“我当初我不是”
祝延辰没理他:“是你的话,事情简单多了。之后你要听从我的指挥,该出现就出现,该消失就消失。如果祝盛发现我还活着,哪怕只有蛛丝马迹,你清楚他会做什么。”
“如果你想除掉我,继续坐这个位置,你最好一次成功。要是我听到一点风声,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夏语锋发出惊惧的哽咽,活像被人卡了脖子。
看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祝延辰”脸上,束钧不适地转过头。休息室不大,房内另一个人又撞进他的视野。
夏凉还用书遮着下半张脸,双目湿润又惊恐,一副我见犹怜的漂亮模样。他们闯进来前,他曾礼貌地提出过这个问题——要不要把夏凉引开,他们好单独处理冒牌货。
“那样容易暴露。夏凉的休息室没有监控,放心,她不会出去的。”祝延辰当时如此回答。
事实证明,夏姐果然没有尖叫。她只是转着泪眼,目光在其余三人间扫来扫去。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单纯对祝延辰余情未了。
算了,要是一切真能尘埃落定,追人之路难便难吧。要阿烟真的笔直,他也无意强人所难。
束钧盯着夏凉发呆,没接住祝延辰投出的视线。祝元帅皱起眉,脸板得更僵硬了。
他右继续用枪指着夏语锋,左拍了把束钧的后颈。后者瞧着他板出花样的脸,“哦”了声,听起来感情格外复杂。
夏凉:“”
痴迷自己的男人,她见过不知道多少。不祝延辰,那个合成人看来的目光绝不是惊艳或欣赏。她总觉得那眼神有点像护食的狼,结果下一秒,祝元帅上拨拉束钧,也瞄来两眼。
那目光和束先生的同出一辙,眼前护食的狼变成了两只。
这两个人,有点意思。
“你要我做什么?”另一边,见祝延辰久久不提条件,夏语锋吓软了腿。他鼓起天大的勇气,自己开了口。
祝延辰此人腕如何,夏语锋心里清楚。他没有祝盛那般狠厉,但也绝不心软,根本不是坊间传闻的废物。当初他去向祝盛告密,一方面是想攀上祝盛这靠山,二是实在被祝延辰的研究吓得不轻。
关于合成人和蚀沼,指挥中心一直在研究。如何减少休眠舱制造的成本,如何加强脑碎片控制,如何加速合成人的培育,如何将合成人的外貌统调为其他物种林林总总,诸如此类。
反正不是降低成本,就是加强合成人与人类的情感分隔。就算其中一些因为经费原因被否掉,好歹来来回回,方向就这两个。
可祝延辰对那些研究毫无兴趣。
想到过去的时光,夏语锋感觉有点复杂。
他从被当做个祝延辰的附庸养大,怨愤有,但不多。自十六岁开始,他正式开始协助祝家少爷。虽两人并不亲近,祝延辰从未苛责他,或者指示他去做些见不得人的“杂事”。
渐渐的,夏语锋开始喜欢这项工作。有这么一个上司,只要自己不惹事,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是没问题的。
然而好景不长。彼时,祝家少爷到底还是年轻,没法做到滴水不漏。有一次,夏语锋看到了他身上的病变——骇人而扭曲,根本不该出现在三大家族的人身上。
祝延辰要求他不要出去,并许下不少保证。不知道是不是止痛剂用得太多,那时的祝延辰一直有种奇异的恍惚感。那会儿夏语锋也不过十五岁,哪见过“大人物”反过来求他,自然应了。
出于对工作的责任心,他甚至表示愿意当祝延辰的助,为他隐瞒一二。
自那以后,祝延辰大概真把自己当了可靠的部下,偶尔会透露些自己的想法。
夏语锋不喜欢那些想法,它们压根不正常——从他们踏进军事学校的第一天,教师便反复强调过玩家系统的重要性,以及合成人的本质。祝家少爷的想法,和那些讲义几乎是背道而驰。
夏语锋吓了个够呛。
玩家系统是大家赖以生存的根本。少年眼中非黑即白,那时在夏语锋看来,祝延辰和反社会分子差不了多少。
于是他“忍气吞声”地做了一年祝延辰的助,等祝延辰让他接触研究材料了,他第一时间便把研究相关的事情上报给了祝盛。祝盛毁了祝延辰的研究,但也没有给夏语锋嘉奖,反倒直接把他按上冷板凳,直到十几年后的今日。
都是报应,夏语锋苦涩地想道。不过自己起码有一点没看错——祝延辰此人,精神确实不太对劲。都要坐到首脑的位置了,哪有临门一脚时诈死的。
“你要我做什么?”没得到祝延辰的回答,他又重复了一遍。
“除非必要的出行,在我的办公室吃住。我的办公室内配有单间休息室。”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夏语锋丧气地嘀咕,“就算你不要求,我也得这么干。”
“在休息室准备好足够的食物,我随时可能回去代替你。到时你会被我锁在休息室内,注意保持安静。”
“?!”
“目前就是这些。剩下的指令,我会想办法传到办公室的电脑中。”祝延辰放下枪。“我会找人时时刻刻盯着你,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
“是。”夏语锋咬牙看向夏凉——自己这个无名卒也倒罢了,他倒要看看诈死的祝元帅要怎么威胁这位当红歌。
“啊,那我可以松口气了?”夏凉几乎瞬间换了个口气,她放下遮脸的书,惊恐和柔弱无影无踪。“你们要来,好歹提前跟我一声啊?锋哥,接下来咱们可要好好——相处。”
夏语锋惊恐地看向夏凉。
行吧,他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夏语锋绝望地想。
然而惊恐的不止他一个人。束钧看了看夏凉,又看了看祝延辰,再看了看夏凉。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祝延辰动作相当熟练,他一把勾住束钧的腰,两人挤进夏凉的衣柜。
来人随意敲了两下门,便自顾自进入室内。
“父亲。”没想到第一个考验来得这么快,夏语锋咬了口自己的舌头,迅速调整情绪。
束钧透过衣柜缝隙朝外望去,就算不怎么关心侵蚀的剧情,他仍认得那张脸。
来人正是祝延辰的父亲,祝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