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一人
胡砚这辈子从未遇到过这样诡异的情况。
他坐在桌沿,下桌也不是,躺回去也不是。迷迷糊糊晃了几秒,胡砚吐出口带声的气,语气相当严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嫂子这体型挺厉害啊,声音也特别。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束哥,不愧是你,连对象都选得这么个性。”
两串莫名其妙的信息砸下来,胡砚挑了更好理解的那个开刀。只是听这发言,胡先生的脑袋不太清醒。
束钧表情凝固了。胡砚话一出口,他能感觉得到——尽管祝元帅没露脸,祝延辰似乎比胡砚本人还要迷茫。
胡砚此人家境富裕,父母工作繁忙,几乎不着家。胡砚自便在学校住宿,和家人关系淡薄。此人平时又突出一个没心没肺,没事也能找点事傻乐呵。束钧先一步“唤醒”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谁知胡砚能不着调到这个份上。
“胡砚!”束钧提高音量,拿出了前队长的架子。
胡砚嘶地抽了口凉气,背瞬间挺直:“在!”
“清醒点,我跟你的是正事。行了,别看烟尘了,他男的。”
胡砚慢慢转回目光,看向束钧的眼神多了几分痛惜:“嫂子是男人?束哥,你这也太惨”
束钧咔吧咔吧掰了掰指关节:“男的怎么了,啊?”阿烟还明明白白在他追求计划里呢。
“不怎么,不怎么。总之你别太难过——”
束钧:“”
“胡砚,25岁。家住斗争区iu-e-0,你今早喝的豆浆加了两勺糖,自己炒了五个蛋,烤了四片全麦面包。”看不下两人犯浑,祝延辰直接了当地扯回话题。“登入侵蚀前,你把一条蓝色领带扔进脏衣篓,差点被矮凳绊倒。”
胡砚逃避不成,被迫面对现实:“嫂,咳不是,烟哥,不合适吧。就算做节目,**问题咱也得保证。”
他现在还试图用玩笑的口吻糊弄过关,期待两人笑着附和,告诉他这只是个整人节目。
作为过来人,束钧亲自“死”过一次,又找不到客服,这才勉强买了祝延辰的账。胡砚虽然有点轴,可他不傻。就算束钧是他战友,口无凭,胡砚不至于立刻相信这种荒唐事。
“我知道很难接受,也没指望你一下子接受。”束钧抢回话题主动权,口气沉重下去。
胡砚不笑了,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大块头男人看起来有点无助。
“这样,胡砚。你先下线,回去睡一觉,平稳下情绪。然后你去我家——对,我家。那里有我写过的一本战术笔记,你去取它的话,应该不会引起系统的怀疑。待会儿我把住户密码和笔记位置告诉你。等你到了,我们想办法证明给你看。”
“队长这玩笑真的没什么意思,别闹了。”
“不是玩笑。”束钧残酷地否认道。“看在咱俩这些年的交情上,算我求你。这件事你搁在心里,谁也不许。当然,你可以在另一边联系所谓的‘我’,但绝不能提到这件事。”
胡砚恍惚地应下。
黑鸟刚执行完任务,刚好在休息期。胡砚一路直奔据点,躺进休眠舱,然后在熟悉的家中醒来。
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味道,阳光照亮了床上揉成一团的被子。和侵蚀中不同,窗外天空清透明亮。胡砚注视了会儿自己的双,早餐炒蛋时,油溅的红印还留在他的背上。
一切如此真实。
肯定都是节目安排,胡砚心想。束哥鬼主意这么多,估计是想跟他开个惊天大玩笑,看他会怎么反应。
胡砚拉开冰箱,开了瓶冰汽水。一口气将它干掉后,胡砚脑子里的眩晕散去不少。
烟尘是男的,世界是假的。束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想象力爆棚,只是给他看出了破绽——面对身为男人的烟尘,束钧的反应未免太过平淡。毕竟烟尘之于束钧,可远远不止“普通友”的程度。
胡砚捏了几下易拉罐,忍不住捡起回忆,细细比对。
从前的束钧同样开朗,但整个人像是不知航向的船,只会盲目随浪前行——因为是战斗玩家,所以努力钻研游戏;因为是队长,所以勤勤恳恳工作。永远拼命、永远乐观,日常生活不露破绽,胡砚甚至没见他崩溃过。
可是正常人不该如此。
意志坚定的人,总该有匹配这份坚毅的精神支柱,知道自己为何拼搏。他看不到束钧的支点,束大队长的积极无异于空中楼阁。胡砚偶尔会生出奇怪的念头。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队长更像是个“完美角色”——行为无可挑剔,灵魂却仿佛缺了个角,逸出漫无目的的空虚。
直到烟尘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认识这个人后,束钧身上那份怪异的违和感消失了。束队长从“完美角色”的位置上跌下,鲜活地撞进人世间,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束钧会将自己的日常琐事分享给烟尘,和队员的聊天中也多了不少自己的私事。他脸上添了几分不自觉的笑,眼里的光彩越来越亮。束钧给人的空洞感无影无踪,灵魂缺失的一角似乎被“烟尘”补全了。
目睹全程的胡砚只觉得眼痛,他那时便以为束钧和烟尘在恋爱。
可真当他们聊起来,胡砚才发现,束钧居然真的将烟尘认定为“朋友”,和烟尘的聊天内容也确实是友人风格——还是相对平淡的那种。
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友人,能给人这么大的影响么?
胡砚又觉得奇怪了,好在这次他找到了理由——不过当局者迷,束钧这是暗恋人家而不自知。
那天聊完过后,胡砚便开始管烟尘叫“嫂子”。虽是玩笑戏称,但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他的确希望束钧能开心下去,两人能好好走到一起。
时间一年年过去,后来胡砚几乎能确定,束钧是真的喜欢上了烟尘。
然而看不久前的情况,烟尘是个比束钧还要高个几公分的男人。啊呸,胡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之前束钧对男人可没展现过半点兴趣,要知道烟尘是男性,束队不被打击到才怪。
方才束钧可是镇定得很,看向烟尘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纠结。
胡砚将中的饮料罐一扔,决定配合这场拙劣的戏——反正他都看透束队的假把式了,给点面子也不是不行。
他打开通讯器,给本该“外出旅行”的那个束钧发了条消息。
队长,你写的那本战术笔记,我能用吗?
旅游中的束钧很快回了信息:什么笔记?
胡砚指顿了顿,斟酌了下用词:战术笔记啊,你你写的。反正你用不上,不如给我瞧瞧呗。
我不记得有什么笔记,你记错了吧老胡。对方几乎是秒回,现在你才是黑鸟的队长,别老靠前辈偷懒,自己动动脑子。
胡砚皱起眉头。束钧就算跟他开玩笑,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而且对方的态度,和他认识的那个“束钧”有着微妙的区别——换了之前的束队,怕是要笑他一顿,然后临时搞几个方案过来。
胡砚无意识憋住一口气:得了吧,你还不知道我。要你不方便,我可以去你家拿。
啊?老胡,你就别为难我啦,我都不记得密码了。
成成成,不烦你了,赶紧陪嫂子玩去吧。胡砚板着脸打完这句话。
对面立刻发来一张图片——束钧正和一个丰满漂亮的女人勾肩搭背,背景是夕阳下的海滩,两个人看着无比开心,身上有着明显的晒痕。
若放在之前,胡砚不准会羡慕,可如今他看了这张照片,只觉得心底隐隐发寒。
他给自己简单弄了个晚饭,早早入睡,第二天便去了束钧的大平层。
之前搞线下会议,胡砚来过一两次。房内一尘不染,一切摆设都没变。如果束钧真的和烟尘确定关系,出去度假了,屋内总该有点变化。
可一切日用品都在原位,仿佛房子的主人几时后便会回家。
胡砚在宽阔的客厅中转了两圈,进入主卧,按照“白发束钧”给的提示,他在书桌靠下的抽屉里发现一本厚厚的写笔记。
拿起笔记,他还没完全站直,书桌上的电脑便被激活,一个光屏投在空气中。
“老胡。”画面那边是侵蚀的世界,白发束钧正看着他,一脸严肃。“老胡,听得到我话吗?”
“听听得到。”胡砚瞄了一眼,发现这个视频通讯的“发信方”是烟尘。
“谢谢你相信我,现在看向窗外。”
胡砚吞了口唾沫,从束钧卧室朝外看——高层的景色相当好,他没看到什么异常。
“五秒后,会有一只燕子飞过窗户,在窗台上停下。”束钧道。“五、四——”
“啊?”
“三、二、一。”
果然,一只燕子停在了窗沿。
如果是械燕子的话,应该能做到。虽然有点动摇,胡砚仍然拼命服自己。
“然后是皮鞋。”束钧又开始倒数。
“?”
然而在倒数结束后,一只皮鞋踢踢踏踏地贴着墙面走来,停在燕子旁边。
胡砚顿时毛骨悚然。
“束队”他疯狂摇头,试图把眼前的场景晃没。可那只皮鞋仍在原地踏步,犹如活物。
“阿烟,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被发现之类的”屏幕里的白发束钧扭过头,声问道。半晌后,他似乎得到了答案。“嗯,嗯,我知道了。好了老胡,我们继续。”
“我、我不明白。”胡砚靠着床沿,缓缓坐上地板。明明周遭环境安静平和,他整个人如临深渊。
“你是黑鸟的现任队长,记住这一点,然后冷静。”束钧压低声音,“老胡,看窗外,继续看。”
“束队,告诉我这是个玩笑。”胡砚哀求,却还是强迫自己抬起头。他隐隐嗅到了真相的气息,可那气息太过冰冷,他不想靠近。
“燕子也好,皮鞋也好,都是你们提前搞的道具对吧?是虚拟投影?要么你们弄个四条胳膊四条腿的人出来——操!”
话音刚落没多久,他所描述的东西便出现在了窗外。
一个类人生物爬上窗台,腿脚纠结成团,扭到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像只肉色的蜘蛛。它伸出一只干瘦的胳膊,缓缓推开窗户。
窗户的锁不知道什么时候解除了。
它就那样爬进室内,八根肢体抽搐着,动作不怎么协调。胡砚从未在这个天堂一样的城市见过怪物,他脚冰凉,呆坐在原地。
那东西缓缓靠近,一只攥紧胡砚的腕,随后它化作无数个光片,湮灭在空气中。
只留下胡砚腕上的红色印。
“虚拟投影做不到这个。”束钧道,“你应该感受到它的体温和皮肤质感了,那是阿烟临时做出来的简单模型,能直接投入虚拟世界。”
他叹了口气:“胡砚,你知道,我从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要是做节目,我肯定不会这样吓你。”
胡砚攥着那本厚厚的笔记,瘫在床沿,他盯着屏幕中的束钧,眼圈慢慢红了。
“我该怎么办?”他茫然地问。
“做戏做全套,你带笔记回家,然后立刻登录游戏,来见我——阿烟只能干涉我家附近的数据,可你不能在我家待太久。”
“我知道了。”胡砚艰难地道,“等我们见了面,你要把一切都告诉我。”
“干涉完毕,断开连接。”艾萧萧命令道,顺调了调点滴的输液速度。
她正在艾氏医馆最深层,那个上了无数锁的房间中央。得到指示,房间顶部的械集合发出隆隆闷响,指示灯疯狂闪烁。
“我方信号重新连通,全员再登录。连接完毕后十五秒,所有人注入清醒剂。”她的声音在黑暗的空间中回荡。
“再稍等下。”随后她低下头,看向房间正中的休眠舱——舱内近乎液体的肉块缓缓蠕动,没有回答。十五秒过去,那肉块的蠕动速度快了点,起伏规律起来。
“对不起,老爸。”艾萧萧嘟囔道,“没办法,姓祝的要借我的设备,对‘那一边’进行高度干涉只能委屈你们先登出一阵。他也算是在帮你们,你不会介意吧?”
几乎液化的肉块仍然没有回答,它继续安详地涌动。
艾萧萧笑了笑:“晚安。”
指示灯不再疯狂闪烁,明灭渐渐规律,微弱的光照亮了休眠舱上的标签。那标签是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纸张早已泛黄。标签上面还带着斑驳的痕迹,上面的字像是被水洇过,勉强能够辨认——
号患者,徐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