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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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盛的要求太离谱, 队伍集结准备需要一定时间。祝盛站在最下层出口处,双手拄着拐杖,闭目养神。

    “怎么回事?”房间角落有人嘀咕。

    “不知道。”另一个声回应。“祝老很久没离开Y市了, 本来这次过来就很奇怪。”

    “嘶, Y市出事了?”

    “市里再出事也比这边安全, 我听人,祝老过来是查当初祝元帅那个事。元帅在咱这被变异兽袭击了,那事儿好像还没完——关于那个逃逸的变异兽,情报被人删改, 查不出个所以然。听人当初目击者印象也淡了,光记得那个变异兽是人形的。”

    “祝元帅不是回去了吗, 真要有猫腻, 问他还不够?”

    “可能就是问出了新线索吧。”

    “这个当口,大家都紧张合成人的事,怎么想起查案来了……”

    “上面那群人的想法, 谁知道呢——嘘,嘘。”

    祝盛带来的队伍集结完毕。他们穿着鼓鼓囊囊的防侵蚀服,供给氧气的背包背在身后,手里提着重机枪似的进攻型净化机。

    “报告长官,6楼的观测台已经清理完毕。”

    “知道了。”祝盛扫了眼在角落嗡嗡八卦的两人, 毫不犹豫地踏出大门。

    整栋建筑已经全面戒严, 加厚窗户关得死紧,内层又落下了厚厚的金属板,将蚀质全面隔绝在外。没了窗户,原本敞亮的楼道变作钢铁隧道,添了几分阴森。

    室内净化机呼呼吸着风,空气里弥漫着化学制剂的味道。

    6楼观测台相对特殊些。它没有被金属板密封, 隔绝物是厚重清亮的特制玻璃。这类特制玻璃造价颇贵,普通据点基本见不到。

    祝盛踏上观测台。

    观测台是普通走廊上凸出半圆形结构,被厚玻璃扣得严严实实。玻璃外留了半环形作战台,两侧还有直通一楼的速降管道。整栋建筑封得严严实实,眼下这是唯一的窗。

    站在这个高度,外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黑雾稀薄了不少,人们能看到对面建筑模模糊糊的影子。但面对着眼前的东西,谁都没心思看其他东西——

    观测台很宽广,祝盛带来的两支队伍共计200人,已经在宽走廊和大观测台找好位置。这支队伍堪称Y市顶尖,训练有素。可看清外面的东西时,他们的呼吸也短暂地乱了几秒。

    特殊据点位置相对安全,据点工作人员平日甚至见不到寄尸兽。猛地看到面前的东西,跟在后面的几个工作人员差点晕过去。

    外面的东西压根不是合成人,也明显不是变异兽。

    它通体漆黑,粘稠的蚀质在它的体表涌动。与其涌动,这东西更像是蚀质组成的。乍一看去,它像是一具畸变的骷髅,头骨吻部偏长,比起人类更像狼之类的兽类。可头以下的轮廓又偏人,藤蔓般的东西缠着“骨头”,显得它尤为骇人。

    畸形的躯体背后,垂着两扇怪模怪样的翅膀。漆黑的骨节暴露在外,细细的黑色细肢缠绕其上,像极了血管。翅膀上没有羽毛,骨节末端拖着无数软绵绵的细肢。它们无风自动,看起来仿佛被剥出的神经。

    它枯瘦的手臂上也缠了类似藤蔓的细肢,它们的末端有着人手一般的结构。怪物两只爪子扑在建筑上,怪异的头骨直冲观测台。不少细肢垂上玻璃,末端怪手摇晃,在玻璃上留下扭曲的手印。

    这东西混合了扭曲的美感,以及比美感更盛的怪异和恐怖。它不该是活物,更适合当异教徒供奉的神像。

    发现站在面前的祝盛,它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利而凄冷的啸叫。紧接着它的双爪捶下,坚固的观测台猛地震动起来。祝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怪物,并未后退半步。

    它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如何挪动这样的庞大身躯、躲过监视过来的,他想不通。但他能感受到玻璃之外,对方散发的怨恨与疯狂。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普通生物再被感染,也不会有这样的造型和体积。可它的的确确存在于窗外,如同一个活过来的噩梦。

    对面的双爪再次捶下,刺耳的刮擦声响起,玻璃上留下几道刺目的划痕。见玻璃不碎,那东西又尖声啸叫一阵,先前被印上的怪手印滋滋作响,开始快速侵蚀特制玻璃。

    “进攻——突击队去作战台,重点攻击那东西的手腕。调动楼层防御罩,将它隔出一段距离。”

    祝盛冷静地下令。

    他的队伍没有犹豫,两组人迅速钻进速降隧道,又通过机关到了作战台。他们举起武器型净化机,开始朝怪物的两只爪子集中射击。同一时间,罩子似的防御罩以六层为圆心,渐渐伸展开来,罩住了正在进攻的突击队。

    怪物按在建筑上的双爪被弹开,整个身躯后退了几米。它的爪子被得千疮百孔,发出一声不成调子的哀鸣。

    随后无数藤蔓凭空出现,在它的伤口上蠕动。两只巨爪慢慢长出,和之前的模样毫无二致。周遭黑雾又淡了些,不祥地浮动。

    “身体由蚀质组成。”看着怪物的爪子溃散,祝盛眉头间簇起深深的皱纹。“那是……蚀沼?”

    变异兽只是被蚀质影响变异,本质还是动物,有自己的血肉,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祝盛一颗心沉了下去。

    如果只是变异兽,无论它再怎么怪异,都是可以杀死或控制的。但面对大型蚀沼,他们向来只能用净化机进行驱赶。那些蚀沼本能地趋利避害、难受就走,人类才得以幸存。

    可面前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有本能”。

    它恨他们,那份恨意格外真切,无法作伪。

    【父亲,玩家系统有隐患。】

    【父亲,我今天查过相关资料。强行提高合成人和蚀质的共鸣,可能让蚀质得到不恰当的情报。】

    【父亲,我认为玩家系统会导致蚀沼异变。】

    他的儿子在十几岁时,陆陆续续提过几次类似的事情。遗憾的是,祝盛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论调。他的好友——汤合誉也曾沉迷于此,可聪明如汤合誉,最终也没找到证据。

    如果汤合誉放弃那个要命的议题,作为一个政客往下走,必然能做出更多成就。可汤合誉仿佛被那个问题蛊住了,执着地寻找证据。

    考虑到身家性命,以及汤家上下的压力,汤合誉到底没能亲自接触蚀质。然而只是投身理论,纯靠已有资料进行推断,他没能走太远。

    汤合誉是祝盛见过最有天分的人,他拼到最后,也没能得到半点任何实质上的证据。他在合成人身上投入太多关注,最终被自己的多愁善感和骄傲压垮,成了个疯疯癫癫的酒鬼。

    祝延辰还年轻,八成是挂念自己那个合成人友人,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之前有人提过类似的理论,也有人为研究这个问题毁了一生。】他这样回复了自己的儿子,【我们的技术被时代限制,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祝延辰没有回答。

    【不到一千年前,为了发展,人类也会做出些“注定会有糟糕后果”的事。现实点,真到了紧急时刻,后来者也会去处理。】

    【可是如果真的出了事,“后来者”未必来得及反应。父亲,这必定是个持续几代人的研究工作……】

    【那该操心的也不是你。】祝盛断了自己的儿子,【我过,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无论你从哪里听的理论,停止你的研究。】

    玩家系统刚刚运行二百年,没有任何漏洞出现。要是因为担心“可能的”毁灭,便关闭系统,只会让人类多受太多不必要的磨难,不如趁机多发展些。等条件好些,技术再发展些,人们不必再冒死亡风险研究蚀质,到时自然会有对策。

    祝延辰太钻牛角尖,也太过天真。等他大些,自然不会再去纠结所谓“合成人待遇”的问题。

    再后来,夏语锋偷偷告了状,祝盛出手毁掉了祝延辰的秘密研究资料。自那以后,祝延辰像是收了性子,除了坚决反对推动玩家系统,不见其他过头的行动。

    结果他这个儿子还是早早死去了。

    祝盛看着面前咆哮的怪物,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若是汤合誉和祝延辰能亲眼看到它,不准会相当欣慰。这就是他们追寻多年的“证据”,它就这样出现在人类面前。

    怪物没有拿出太多奇异的能力,到目前为止,攻击更偏向撞击和加速侵蚀。他的精英队伍拖住了它,如果他们做好准备,没准能够应付。

    友人因此疯狂,儿子因此而死。他终究下错了注,自身成为面对风浪的“后来者”。

    玻璃之外,怪物下方。

    柴旭阳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他大概是怕的,可怕着怕着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而且从他的角度看来,这东西有点莫名其妙的滑稽。

    就在不久之前,他眼看着束钧漂浮而起。无数蚀质从黑雾中伸出,缠上他的身体,塑成一个前所未见的恐怖生物。那东西压迫感惊人,他差点没站住。

    可惜接下来就有点毁气氛了。

    在人类的视野范围内,那怪物上半身相当精细骇人。下半身却借着黑雾,非常粗制滥造——在雾里隐约看着像回事,但他靠得够近,看得清那些雕塑架子似的玩意儿。

    在他看来,这更像一个大号活泥雕在激情刨楼——上面活灵活现,下面还没来得及捏好。支撑怪物上身的蚀质们颤颤巍巍地抖着,要不是害怕蚀沼,柴旭阳简直要同情它们了。

    他就处在这么一个奇妙的情绪里,吓得想哭,又气得想笑。

    ……不过吓得想哭可能还是重点。

    束钧在这怪物的中心,那些人类卫兵压根伤不到他分毫。这东西叫得这么痛苦,一看就是留了力。不别的,只要束钧肯动用自己的风异能,再配合上这个“蚀沼雕塑”的攻击,破坏一栋楼根本不在话下。

    这人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可怕的战力?

    而且造型滑稽归滑稽,束钧动作里的疯狂和憎恨不是假的,甚至比他自己的还要浓重。这样一个人,又为什么要阻止他们无差别复仇?

    柴旭阳看着那东西疯狂砸窗,一点点吸着冷气,脑袋几乎要被问号撑爆。

    人类卫兵攻势渐猛,而怪物也张开了畸形的翅膀。去袭击那些站在作战台上的卫兵……动作还故意放慢速度,好让他们躲开。

    这都什么和什么。

    “怎么回事?”突然有个声音穿过雾气,内里饱含震惊。“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原本好在外等待的玩家们都凑了过来,身周也似乎有看不见的泡泡防身,黑雾同样绕开了他们。

    “一言难尽,总之那是束钧的新能力。”柴旭阳声音干涩。

    “虽然能猜到是你俩搞的,可这他妈和蚀沼有什么区别……”

    玩家们愣愣地注视着上方的激战。

    趁他们还没注意到这东西玩笑似的下半身,陷入不必要的混乱。柴旭阳迅速起了话题:“先别这个,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为首的玩家迅速回过神,拉下脸。

    “祝延辰来了,我们得通知你们,顺便避避风头。”他咬牙切齿,“那家伙还用车拉了不少重型净化机,正在外面布阵。鬼知道他哪儿来的消息,快得和什么似的。要我,肯定是那个烟尘漏了风声。”

    “总之快通知束钧,等祝延辰的净化阵全摆好,咱们未必跑得了。”

    “可这……怎么通知啊,要扯嗓子一喊,人类不就知道他是谁了。”

    玩家们簇拥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没过半分钟,他们纷纷没了声儿——

    一缕蚀质爬到他们脚下,哆哆嗦嗦地扭起身体,摆成几个大字。

    【我看到了。】

    “……他他看见了。”柴旭阳干巴巴地解。

    那蚀质趴了会儿,又扭动着换了造型——

    【别担心,跑得掉。】

    作者有话要:  束钧:男朋友来了,必然跑得掉。

    这样的见家长,老人家想必不会同意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