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妹给顾影漠斟了碗酒：“这是女家酿的烧酒，请顾大人莫要嫌弃。”

    顾影漠撇了陈三妹一眼，像七这样的女娃娃天真烂漫是很可爱，不过再大一些便不大招人喜欢了，尤其是那些心思不纯的姑娘，无事献殷勤甚是恼人。

    顾影漠不屑地斜视了陈三妹一眼，玩味地端起酒盏，凑近佟筱莞的鼻尖，问道：“夫人觉得，这酒为夫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陈三妹闻言，脊背上抚上一阵阴风，额角沁出一滴冷汗。

    闻言，顾大人不近女色，原来这也是真的

    佟筱莞鼻尖传来一阵清冽，劲爽的酒香，她问道:“这酒醉人吗？”

    “喝多了总是会醉的。”

    “那便喝这半碗就够了，你若醉了谁来驾马呢？”

    “遵命，夫人。”

    陈南见状，嘴角不免抽了抽：嗯！顾夫人得不错，顾大人脾气委实好得很！顾大人不仅是个女儿奴，还是个妻奴。

    要三妹阿娘在世的时候，自己也对她不错，可是像顾大人这样予取予求，听之任之的宠妻方式他敢打包票还真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做到。

    六吃完了饭，那半截鱼尾却还留在碗里。

    佟筱莞问道：“六，这鱼不好吃吗？怎么不吃了？”

    “六七都吃过了，唯独阿娘还没吃，六要把鱼尾带给娘吃。”

    顾影漠的语气生硬地：“你娘既然生了病，就不能吃这些熏烤的东西，赶快把鱼吃了，我随你去看看你娘。”

    “好吧。”六半信半疑又略带不舍地把那截鱼尾吃下了肚。

    “好了，走吧。”

    顾影漠吃完饭又把陈七抱了起来：“七，回家了咯。”

    六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偏心”，便迈着短腿带着顾影漠回了家里。

    “阿娘，我回来啦。”

    六家屋子里光线阴暗，六娘坐在窗边纳鞋底，她见只有六一人回来，心里一下子慌了：“六，妹妹呢？”

    “妹妹在屋外呢。”

    “快把妹妹抱进来，心让人贩子给拐跑了。”

    “阿娘放心，七有顾大人抱着呢。”

    “顾大人来了？”

    “对啊。”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

    六娘忙放下鞋底，出屋相迎。

    “民妇叩见顾大人顾夫人。”

    “夫人不必多礼。”顾影漠将人扶了起来。

    日光照在六娘的病容上，她的脸色苍白，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头发有些微乱的她仿佛一阵风吹就会把她那憔悴的弱不禁风的身子给吹倒似的。

    “吃过饭了吗？”

    “嗯？”六娘愣了愣。

    “影漠擅自把夫人的两个孩子接去吃鱼，不知道夫人吃饭了没有？”

    “没吃吃过了。”六娘眼底带着一丝闪烁。

    “六，去锅里看看你娘吃了什么？”

    “是，顾大人。”

    “六，回来。”

    六一溜烟儿进屋，脚下垫了个板凳去揭锅盖。

    “阿娘，您怎么不吃饭呢？”

    “这个家里没有别的东西了，这两个芋头留着给你和七晚上吃。”

    “阿娘，六中午吃了好多菜呢，七也吃得饱饱的，这两个芋头给阿娘吃。”

    “阿娘不饿。”

    不过两个冷芋头，也要推来推去，六娘一介妇人，又身染疾病，将日子过成得般苦寒，实在是令人心疼。

    佟筱莞拉低顾影漠，覆在他耳边问道：“影漠，要不咱们帮帮？”

    顾影漠轻拍了一下佟筱莞的以示安抚：“听六夫人你身体抱恙，既然身体抱恙就不要再吃这冷芋头了。六知道哪里能买米吗？”

    “知道。”

    顾影漠掏出一两碎银：“去买些米回来给你娘熬粥喝。”

    “谢谢顾大人。”

    “就一两银子？影漠你委实气了些。你再拿些嘛，就当我跟你借的。”

    六娘将将跪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顾大人肯舍些白米，民妇心内已经感念万分，岂敢再要顾大人的银子。”

    顾影漠从钱袋里掏出一块银元宝，足有二十两银子。

    “方才拿元宝去换米不大方便，这银锭子是给夫人的，六七还，饿不得。”

    二十两

    前些天她差点因为五两银子把七卖了，可顾大人却将这二十两银子白白送了她。

    感激、委屈所有复杂的情感化作眼泪喷薄而出，那枚元宝被她捏的发烫。

    “民妇多谢多谢顾大人顾夫人。”

    “这银子不是白给你们的，夫人的一双儿女生得十分伶俐”

    六娘中的元宝应声落地，仰起满是泪痕的瘦脸：“顾大人要民妇拿六七来换吗？”

    “没错。”

    六娘低着头，咬着牙思考了好久：顾大人行行好，只带走一个可好，民妇，民妇不要那么多银子。”

    “可以，夫人想要本官带走哪一个孩子？”

    顾影漠怀中的七似乎明白又要把自己卖了，嚎啕大哭起来：“阿娘不要，七乖乖。”

    顾影漠把孩子放了下来，气一落地就直往母亲怀里钻：“阿娘不卖七，七保证乖乖。”

    六娘把女孩儿抱在怀里，吻了一下七的脸：“阿娘也不想，可是阿娘已经山穷水尽了，没有钱你和你哥哥都得饿死。顾大人顾夫人是好人，他们会好好待你的。”

    佟筱莞鼻子一酸，抹了抹眼泪：“影漠别闹了，二十两银子就舍他们吧，就当是我跟你借的好不好。”

    “夫人可知救急不救穷，夫人帮了他们一次，难道还能帮第三次第四次？这事儿夫人就听我的。”

    “可是有总比没有好，也许他们度过了这个难关以后便会好起来呢？”

    顾影漠半分不让：“七还，依赖娘亲。夫人就把六舍我吧。”

    “儿子这不行。那是陈家的根，六不能卖给大人。”

    佟筱莞：“”

    什么意思，女孩儿就能卖，男孩儿就不买，这古代重男轻女的思想还能再重一点儿吗？

    “本官非是要夫人卖儿卖女，六这孩子脑袋灵活，重情重义，天分不错。本官要送他去私塾学文习字，再过几年就可来顾府帮本官做事了。”

    “顾大人”六娘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影漠。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二十两就买六三年的时间，这三年就让六待在顾府里吧。当然，六的学费要自己出，以后他就在顾府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工抵债。”

    “三年”这三年，六不仅能在私塾学文习字，顾府还管吃管喝是吗？

    “夫人同意吗？”

    “同意，同意”

    “可是这三年里，我能去顾府看看六吗？”

    “逢年过节我们会送六回来，平时夫人若是想看也可以去看，只不过这里离中郎府远了些。”

    “谢谢！民妇谢谢顾大人。”六娘喜极而泣，又连连叩了几个头，她原本抱恙在身，这一磕脑袋竟有些发晕，身子往一旁倾倒。

    “夫人！”佟筱莞忙把六娘扶了起来。

    顾影漠把六娘扶到长凳上号了一下她的脉象。

    六娘身子倒没什么大碍，只是长期饮食不规律，疲劳过甚导致脾失健运，湿热蕴于肠中，肝脾气滞，待会儿热粥下肚便能缓解不少。

    顾影漠心中拟了个健脾温中，清肠化湿的方子。

    病虽是病，治起来却不容易，中药调理只是辅助，以后少不得要六娘自己按时吃饭，那二十两银子确实是治标不治本。

    六拿着一辆银子买回来一袋米，他见自己扛不动，便借了米店老板家的拖车拉了回来。

    顾影漠用赞许地目光看着他，这孩子反应快，脑袋灵活，又懂得保护妹妹照顾母亲，是块不错的璞玉，若是好好调教以后前途无可限量。

    顾影漠帮他将米拎进屋，六自觉且熟练地去洗米烧火给母亲熬粥。

    “顾大人，我娘到底是什么病？”

    “饿病，六，你可愿意将自己卖了给你娘治病？”

    六递柴的一滞，接着故作没事儿似的仰起脑袋问道：“如果卖了六，七是不是可以待在阿娘身边？”

    “是的，你们两个只用卖一个。你阿娘需要每天吃饱饭，才能把病治好。”

    “那顾大人和顾夫人要买六吗？”

    “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顾大人不是比较喜欢妹妹吗？”

    顾影漠的眉头微蹙，沉声问道：“你希望我带走妹妹？”

    “六不是这个意思，六以为顾大人更加喜欢七会带七走呢。”

    “我的确更喜欢你妹妹，不过你不是你妹妹还，需要娘亲照顾吗？”

    “嗯，所以顾大人还是带走六吧，不过以后六能回家看看阿娘和妹妹吗？”

    “可以。”

    顾影漠抚了抚六的头，：“夫人，请夫人收拾一下家中的衣物。五日后我会派人来接六。”

    “是，顾大人。”

    “夫人，我们该回府了。”

    “好。”佟筱莞点点头。

    “六，你这几天就好好陪着你阿娘，五日后就随中郎府的人来中郎府报道。”

    “是，顾大人。”

    顾影漠低下身子又抱了抱七：“七，叔叔走了，以后有会再来看你。”

    七睁着澄澈的眼眸，笑着亲了一口顾影漠的脸颊：“漂亮叔叔再见。”

    佟筱莞站在一旁，看着顾影漠与孩子的互动，却不知道顾影漠为何如此喜欢孩子。

    “夫人，走吧。”顾影漠弯起臂，佟筱莞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臂。

    两人离开的时候正好是日落西山的时候，林子里凉快不少。

    佟筱莞从车厢里出来，与顾影漠并肩坐着。

    “影漠啊，我发现我虽比你年长，却不及你想得周到。”

    “此话怎讲？”

    佟筱莞反问倒：“你今天为何不肯把那二十两银子舍了六娘？”

    顾影漠松一松缰绳：“我过，救急不救穷。”

    “就只有这一个原因？”

    顾影漠握着缰绳，一松一紧，驾车技术十分老练，他似乎做什么都那么得心应。

    顾影漠淡淡地：“这天底下像六一家人那样的穷苦百姓多的是，我若一一帮过去，就是把中郎府的银子搬空了都做不到。若要改变他们的现状，唯一的办法就是掌权者们尽快肃清朝政，尽心竭力治理国家，政治清明，百姓自然就能安居乐业了。

    人是有惰性的，别人的施舍来得那么容易，他们心底还会想着向上爬的动力吗？贫穷不要紧，如果没有了奋斗的心，一味地依赖别人的施舍，这无异于葬送自己的前途。

    六那孩子天分不错，若是好好培养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可是如果他一直依赖着我们赠予他的钱财，他早晚要被这种奴性与惰性吞噬。”

    “所以，你要买他三年，要他们知道别人的钱不是白拿的，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对不对？”

    “聪明！知我者，夫人也。”

    佟筱莞叹了口气，自己虽然虚长了他八岁，可是到底不如影漠看得透彻，佟筱莞：“跟你大道大义比起来，我心里那点怜悯，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呵呵。”顾影漠莞尔一笑：“夫人有一颗与人为善的心已经是很难得了。”

    佟筱莞撇撇嘴，空有一颗与人为善的心，却半分都帮不了你，又有什么用呢？

    穿越里，那些女主穿越之后一个个混得风生水起，怎么就她一人，沦落到靠夫君的地步。唉

    顾影漠见佟筱莞怏怏不乐的样子，心存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也不是不开心，就是觉得自己似乎帮不了你什么？”

    “你待在我身边就好，有我在，你只管享你的清福，其它的都交给我。”

    “唉，想我书莞桐可是汉语言文学博士，经济学硕士，可是到了这异世，却无半点用武之地。”

    “什么博士硕士？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没什么。”佟筱莞无奈地往门上一靠，后悔当初怎么不知道去学化学物理，关键时刻还能赚钱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