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许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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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人就在这简陋的内院里布置下了一张条案,曹操把李璋带到条案边,二人面对面坐下。

    与这时代分席位而坐的规矩不同,两人同席而坐,曹领导先打开了话匣子。

    “世民在许都这几天,过得还算惬意?”

    李璋不敢隐瞒,开口道:“军旅之人,一旦闲下来,便觉得浑身乏力。”

    曹操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回道:“操亦是如此啊,世民你这公卿们,天天坐那里不做事,他们都是怎么打发的日子啊?哎呀,这几日可叫操好生苦闷啊,每日这城内城外的事,加上各处军报,应接不暇。可这些公卿们呢?只会摇头摆脑在陛下面前些没用的东西,要让这些人继续在朝堂上,我大汉的社稷几时才可中兴啊?”

    “主公,这公卿大臣们多是渊源深厚,又与各处诸侯多有来往,轻易动不得他们。”

    曹操挥退了侍从,亲自给李璋倒满了一爵酒道:“世民这番论调,与文若叔侄一般无二。操非是鲁莽之人,深知其中利害。今日且不论公卿,操只想世民。”

    “我?不知主公想璋哪方面?”

    “世民千里奔袭安邑,俘虏了匈奴单于,解救了许多兵勇百姓,还换回了天子公卿。操尚未来得及与世民庆贺一番,今日略备薄酒,算是聊表敬意。操先敬世民一爵。”

    看着领导一口闷,李璋琢磨领导话里的意思,到底是真心还是另有所指?还是自己在行事过于张扬了触了领导某些忌讳?

    “世民尚有一事本想待主公闲暇之时再行禀报,安邑城下世民曾用一万石粮米换回数千俘虏。其中有不少还是原属于杨将军及董将军的羽林军,战事紧迫,世民便自作主张将他们沿路遣返濮阳。如今不知是否要将这些人马归还二位将军?”

    曹操脸色一僵,口气里带着厌恶的道:“杨董二人无才无德,安能亲掌羽林禁卫?许都城内防务,操已作安排,曹仁以领所部兵马驻防城内。那些所谓的羽林军,亦不过是二人在长安时纠集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世民若想留着便留着,不想留着的话,便拨发些粮米,遣散务农吧。”

    原本这些人李璋也没打算自己留着,弄回濮阳之后,已命人将里头能打仗的那些人暗中选拔出来,拨到流民营里当辅兵。其余的原本也是想送给夏侯渊和韩浩,向领导自表一下忠心,被这么一,反倒是显得自己心底有鬼了。

    李璋有些悔不该提起这个事,不过也可以得知领导心中对此事并未有太多的在意。

    “世民?”见李璋闷声不吭,曹操轻敲了几下案几道:“迎奉天子你劳苦功高,不必心存疑虑,若是不信你,操亦不会让你独自担当此事。只是操想起当日在野王城内,天子亲自领你就席,你为何佯伤逃遁?”

    “主公,这个”

    “无需隐瞒,操领兵多年,真伤假伤难道还分不出来?你是惧操疑心与你,故借此避祸吧?”

    看曹操的脸色,似乎对自己装模作样的事情了然于胸,又似乎并不介意。

    “主公目光如炬,世民只是一介武夫,实在不想搅入这朝堂纷争之中。”

    “这朝堂何如天下?你我皆在纷争之中,岂是逃便能逃得掉的?朝堂也罢,江湖也罢。若操生于治世,所愿者便是如冠军侯般,提威武之师为国靖边。或马革裹尸,或功成身退,后人提及曹操之时,不求比肩卫、霍,但求不失忠臣良将之评。如今这朝堂,天子还算年少英明,但臣属们的心思早已不在为国效死上边。文若这些日子里,不断的在劝操要收敛锋芒,免得叫人误会有董卓之心。世民不过弱冠之年,尤知明哲保身。操已年皆不惑,焉能不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理?天子赐我‘剑屡不名’,操并未推辞,世民可知其意?”

    曹操是忠臣,李璋对此坚信不疑。只是他忠于的不是朝廷、不是天子,而是天下。

    天下一统,太平治世仍是他此刻心中的理想,但这理想在现实里的阻力却是非常巨大。抛却天下割据的诸侯势力不谈,即便在这许都城内,离心离德的事情比比皆是。许多人并不介意皇座上天子姓不姓刘,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董卓换皇帝的时候他们不敢吱声,直到董卓将西凉势力遍布朝堂,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他们既有的利益之时,他们才高居“尊皇”的大旗,联合在了一起干掉的董卓。

    董卓一死,这些人并未如之前声称的一般廓清朝堂,想天子效忠。转过身来便相互倾轧,开始争权夺利起来。若非当初王允坚持要将西凉势力斩尽杀绝,李榷、郭汜这些原来的西凉部将,也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反攻长安。当今天下的乱局,与其是因为地方割据势力拥兵自重,倒不如是因为朝廷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导致皇帝彻底失去了权威性,让各地的军阀已经对朝堂渐渐失去了敬畏之心。

    而曹操,便是要通过竖立自己的权威,给天下一种“我即朝廷”的印象。

    通过自己征伐的实力,再加上官方的权威,重新给天下人一个值得敬畏的“朝廷”。但对于“尊皇”的人看来,曹操便是要势压天子,要权臣欺主。

    李璋为曹操添满酒爵,回道:“主公是想给天下重新竖一杆大旗,让各方的诸侯知道,天下仍属汉室,若与朝廷为敌,既与曹操为敌。若与曹操为敌,即与朝廷为敌。但荀文若所忧不无道理,主公还请三思。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荣极之时,需防祸之将至。”

    荀家叔侄是曹营里出了名的“保皇党”,不过这保皇,目的也是要借助天子的影响,提升曹营的实力。这二人做事话的出发点,皆是不愿曹操在不具备绝对实力之前,贸然把自己放到了天下诸侯的对立面。平时一向从善如流的曹操,对于二位仁兄此次的建议却是一笑置之,可见领导不是耳根软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并且现在非常坚信这个想法。

    “文若、公达二人所言皆是出于公心,操自是知晓。不提朝堂之事,操今日想与世民论论天下。”

    “天下?”

    曹操举起酒爵,二人对饮几爵之后,才开口道:“不知世民以为这如今天下谁当得英雄二字?”

    我靠,梅子都还没熟了,领导你该不会对谁都喜欢来玩煮酒论英雄这套吧?

    刘备那套托词我懒得,省得领导冒出一句“天下英雄唯世民与操耳”的话来。况且今天天气很好,不打雷,自己也没抓着筷子,刘备那套装怂把戏自己也玩不来。

    “英雄?以璋观之,天下没有英雄。”

    “哦?”曹操倍感意外:“世民眼界颇高啊,这天下诸侯难道就没有一个称得上是英雄吗?”

    李璋拿起勺子也为曹操满上一爵酒,慢慢道:“璋曾闻在雒阳时,许子将曾论主公曰‘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不知可有此事?”

    曹操点了点头,回忆了当时胁迫许邵硬要给自己评判时的情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是极,是极。那许子将急迫之间,的确对操有过如此一番评论。不知世民觉得是否公允?”

    “世民想问主公,主公觉得现在是治世,还是乱世?”

    “自桓、灵二帝以降,天下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操窃以为,当今之世,纷纷扰扰,杂乱丛生也。”

    李璋继续问道:“若依那许子将之论,主公便是这乱世的枭雄了。然在璋心里,谁能为天下谋得太平,为百姓谋得生计,便是能臣,不在于什么世道。然若想为乱世开太平,免不得征伐杀戮。所谓吾之英雄,彼之仇寇。安享太平之人视之为英雄,受戮之人却对其切齿痛恨。人生在世,但求存天地之良知,岂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英雄二字,何其沉重。昔日荆轲刺秦,燕人视其为英雄,然即便其侥幸得,弱燕又能苟存几许?不过图耗岁月,平添杀戮罢了。璋愿主公为一枭雄,不求誉满天下,但求救生民于水火,开万世之太平。”

    曹操呆坐良久,品味这李璋这番言论。忽的提起酒爵,将里头的酒水一饮而尽。

    “痛快!世民真乃操生平难于之知己也!为世民这番话,操自饮三爵!”

    倒酒,咕咚,倒酒,咕咚,倒酒,咕咚。

    三爵酒下肚,曹操的脸上泛起了绯红,舒了一口酒气,别有意味的看着李璋道:“以操观之,世民亦当得这枭雄二字也!”

    我去,绕来绕去,领导还是把自己捎带上了。

    “主公,李璋绝无二心。若主公不信”

    曹操摆了摆,示意李璋没必要继续这样的话。

    “天下尚在未定之时,四周强敌环伺。操亦不知能否有为天下开太平的那日。世民,操亦不知你心中到底藏着怎么的志向,但求你我殊途同归。若有日操成了你开万世太平的阻碍,又或是你成了操的阻碍。但愿你我都不要往了今日也曾推心置腹,也曾视彼此为一世之知己。”

    曹操摇晃了一下身体,继续道:“吕奉先在徐州已成气候,操知吕布之女为世民诞下一子。骨肉血亲,世民若想率军投之,操必不阻拦。日前已奏报天子,请表吕布为徐州牧。若世民在徐州,愿与操联,日后平定天下,这大将军,世民为之又有何不可?”

    李璋猛得一惊,领导一直盯着自己这点毫无疑问,但是自己和吕布暗地里那些勾连,领导又知道了多少?

    “主公!公是公,私是私。我与吕布有亲,那是私事,辅佐主公,匡扶天下那是公义!李璋不敢因私废公,若主公疑心李璋,大可将杀了我以绝后患!”

    曹操眯着的眼睛突然蹬大,直勾勾的看着李璋:“世民,你道我没想过杀你?操想过!只是不舍,亦不愿啊!”

    平常一脸豪迈,淡定从容的曹领导此时却嘤嘤的啼哭起来,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戏演得过了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到了桌案上。

    “生子当如李世民,你若是操的儿子,那该多好啊!只恨操之福薄啊。操已是不惑之年,回想往昔岁月,真是羡慕你这般的好儿郎。”

    李璋相信领导此刻依旧的是真话,想杀自己是真,不舍得不愿意也是真。他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是走到了山顶上下不来了。袁绍也好,袁术也罢,还是那闷声发大财的刘表、孙策,以后都有可能成为他致命的敌人。自己与他而言便是一柄双刃剑,无关于忠诚,剑会杀敌人,也有可能伤害自己的主人。

    但此刻强敌环伺之下,自断神兵利刃的事情领导做不出来。

    天子封赏的时候,故意将李璋排到曹操之后,已经很有挑衅曹操的意味了。

    “天下不止你曹操一人可以做大将军,只要天下还不是你一个人了算,只要天下还是姓刘的,任何一个有实力,有欲望的人都可以将你取而代之!”

    李璋暗暗回味过来,皇帝这一,实在是毒辣无比。这一下,刺痛了曹操脑海里最痛的那处神经,让他不禁去想他最不愿去想的事情。

    酒喝得多了,曹操话也开始模糊了起来。李璋隐隐看到这枭雄的两鬓已经隐隐添了许多白发。

    曹操挥了挥:“操酒后失仪,世民莫怪。你我皆已以诚相待,只要你日后不背弃曹操,操亦不会背弃于你!你且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只藏心里便可,你依旧是朝廷的稗将军,是曹操的得力干将。”

    罢曹操已经趴在酒案上,李璋轻声了句:“末将告退。”转身出了大将军府的内院。

    就在他出去不久,内院一侧的墙角闪出一个魁梧的人影。

    “典韦见过主公。”

    趴在酒桌上的曹操撑了身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道:“让刀斧都下去吧。今日李璋若不如荀文若般的规劝与我,必是早已被天子拉拢,必会勾连外敌与我不利,我必杀之以绝后患。今日听他劝,想此人心里依旧与我是一条道上,虽不求同心,但断不至于为祸。传令濮阳夏侯妙才及韩元嗣,让他们不必警戒流民营,李璋三营返回后,一应要求仍需好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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