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铃声把殳蔚从即将咬上香辣鸡腿堡的边缘拉回。

    窗外沉蒙蒙的光透来，整个房间笼罩在静谧和惺忪中，侧耳倾听，还能感受到那敲在窗台淅淅沥沥的雨声。

    深秋雨季的清，是清闲者的温床，是要早起读书的高中生的噩梦。

    手机里躺着一条来自明江唐的未读短信，告知她今早不用帮他带早餐。

    顶着困顿的神智进了教室，遥遥看见明江唐戴着一次性医用口罩，单手握拳咳嗽，右手飞速在草稿纸上书写的模样。

    一贯挽起的外套长袖，此时也规规矩矩地放下，这一点彰显出他同以往的区别。

    “你感冒了吗？”

    殳蔚惊诧地扫了眼他桌面的抽纸和药盒，前几天看不是还生龙活虎的？

    “嗯。”他略带鼻音，听上去像是闷闷回应。

    殳蔚坐下后翻出英语课本背单词，刚咬上一口早餐，明江唐突然转身看她。

    他盯着她手中的纸袋:“你吃什么？”

    “香辣鸡腿堡。”她晃了晃，香味四溢。

    明江唐蹙眉，戴着口罩，更突显那双眼距宽而深邃的眼睛:“大早上吃这个？”

    殳蔚咽下一口:“我做梦的时候想吃，没吃到就醒了，念念不忘。”

    明江唐显然无语了。

    他的鄙视还未展露，又身体虚弱地咳了几声，无奈嘲讽：“你要是把这份执着用在学习上，也不会排年级三百多名了。”

    殳蔚愤愤地又咬了口汉堡，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语文早读，徐惠敏安排课代表布置了古诗默写。

    默写结束，组组员轮流批改作业本，再发回订正。

    殳蔚于心不忍，食指轻戳了戳明江唐的后脑勺，在他往后靠时向前凑近，体贴商量：“要不我自己改自己的？您老好好休息一下？”

    “不行。”他果断拒绝，手掌向后摊开，“我得监督你学习，不能任由你拖组织的后腿。”

    要不是惦记着他是病号，此刻绝不是和颜悦色把作业本放在他手心，而是毫不留情朝着身上直呼过去。

    呵，她就是这样一个暴力女孩。

    ……

    这场秋雨绵绵不断，透着渗人的寒意，持续到了下午。

    课间，殳蔚与言想和胡利云三人俯身在抽屉底下偷偷摸摸用手机蓝牙传。

    胡利云一本正经强烈推荐：“这本书特别虐，我昨晚熬夜看完，哭到四点。女主和男女是名义上的兄妹，相互喜欢却又不停错过，女主病完男主病，男二特别温柔深情！默默守护却把女主牵扯进家族恩怨中。后来两人分开多年，男主有了未婚妻，又遇上女主……”

    殳蔚边嗑瓜子边招呼：“要要要，就这本，还有刚才那本总裁的，和男主胃病去世的，一起传给我。”

    终于，百分百传送成功后，有一低沉嘶哑的嗓音在头顶阴测测响起：

    “殳蔚同学，交出你的手机。”

    殳蔚先是僵了一秒，随后一掌拍上身后人的胳膊，怒目低声：“你想吓死我？”

    明江唐双手插在连帽卫衣口袋中，站在她斜后方。

    他悠哉扫了眼她抽屉的瓜子壳，面上挂着揶揄施然的笑：“你不会被吓死，只会肥死。”

    他走到座位，从堆成山的书本里抽出她上午的默写本，递回：“真是每时每刻见你都在吃。”

    话落，手臂一转，两指捏住她脸颊的肉，上下左右轻扯:“胖死你得了。”

    殳蔚挣扎着，面红耳赤拍掉他作恶的手，揉着脸怒瞪他。

    “哦哟！这么亲密，了不得了不得！”许生万在一旁一日不起哄浑身发痒般地带节奏，“这都有……那个什么？皮肤接触了！”

    言想一贯温雅地会意并纠正：“是肌肤之亲。”

    殳蔚揉起桌面的草稿纸成一团，毫不留情地砸过去。

    只能用“暴跳如雷”来掩饰她心底的惊涛骇浪。

    指腹那两块的温度，不带消褪地灼烧被他触碰的皮肤。

    ……

    晚修，语文课代表传达徐惠敏的旨意，默写本订正完后上交检查。

    殳蔚这才记起，匆忙地翻开本子查阅，顺着本子被压的折痕，翻到一处空白页。

    她目光顿住。

    上面用铅笔画了个羊角辫的Q版姑娘，她张着嘴趴在课桌上瞌睡，口水流了一桌，萌劲十足。

    另一处，是羊角辫姑娘双手握拳置于胸前，眼冒星星，她的头顶有一朵云，云里是……

    香辣鸡腿堡。

    这羊角辫姑娘，毋庸置疑就是她。

    当年她初到他家，就是扎着被他嫌弃万分的复古羊角辫。

    她盯着这两处图画，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为什么要画她。

    还一言不发，跟个没事人似的。

    索性默写并无错处需要订正，交了作业本，她满脑子都是那两个活灵活现的羊角辫姑娘，用便利贴写了张纸条，翻折到最，从后扔在他桌子上。

    看着他笔锋停顿，开纸条，她五指微攥铅字笔。

    明江唐开始抬笔在纸条上留言。

    很快写完，身子朝后，手越过肩膀，两指一松纸条落下。

    殳蔚搓着纸条表面，过了会，开。

    她写的是：[你画我做什么？还是童年的黑历史！]

    下方，他接着回的是——

    [因为你黑得可爱。]

    ***

    殳蔚高中生涯的第一次辗转难眠，献给了明江唐开着火车在她脑子里乱跑的今秋深夜。

    她四肢夹着被子缩在床上，脸蛋隐隐发烫。时而猛地从床头滚到床位，时而被子蒙头长声叹气。

    她想到了很多以前在杭州城的事。

    那时她作为性格古怪的乡下插班生，转入师资力量雄厚，生源优质的初中学校，百般不适应。

    这座城市大得让她头晕，这里的人多得令她晃眼，还有这些课上的知识，她像在和天书对话，一头雾水。

    她不知如何主动与旁人好关系，落入他人眼底就是高冷难靠近，也就和她当时主顾埋头苦学的班级学霸同桌能每天上两三句。

    后来一次换座位，殳蔚被班主任齐梓华安排和明江唐同桌。后来她才发现，明江唐在班上也没有朋友。只不过她是被拒绝，而明江唐是拒绝的那一方。

    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孤独冷漠的世界里。

    当时，齐梓华嘱咐明江唐每天放学等殳蔚一起回家。可他嫌麻烦，偏不等，早早就一人走了。

    那次学校外的大路修路，往常走的地方不可通行，殳蔚又不知有其他途径回家，愣是一个人绕路找车站摸索，直到暮色已沉，才回到家中。

    那晚明江唐跑来开门时错愕的脸，她记忆犹新。

    意料之中，明江唐被齐梓华痛骂一顿。他站在客厅，绷紧唇角一言不发，黑黝黝的眼睛富含深意和哀怨地盯着坐在餐厅吃着晚餐的殳蔚。殳蔚边吃边瞅他，眼睛酸了就眨一眨，却发现他的脸好像更黑了。

    她移开目光，动了动腿。唔，脚板底好酸。

    明江唐真正心甘情愿同殳蔚一起回家，是在那件事之后。

    他们初中有两大闻名，一是逐年拔高的升学率，后起之秀进入全市初中综合排名前三；二是靠近市中心，鱼龙混杂的人事纷多。

    殳蔚被三两个女生堵在楼梯口，面色平静地望着她们。

    带头女生披散着长发，上下量她一圈后，神色轻蔑：“这么土，还想勾引人家男朋友？”

    她当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找到她，而那个女生的男朋友又是谁。也许是那个笑起来眼睛闪着星星的男孩，他的篮球砸到了她的腿，他跑来道歉，还要请她喝饮料赔罪。

    当然，她实话实地回了他“我不喜欢喝饮料”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呵，人在路上走，祸从天上来。

    那目光犀利的女生趾高气扬，对她进行一番别人男友不可夺否则下场会很惨的警告后，甩手转身下楼了。

    殳蔚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盘算着耽误了这十几分钟，赶不上距离下课最早的那趟公交车，真是失策。

    “啊——”

    凄厉短促的叫声响在楼道，殳蔚循声望去，视线将两处景象收入眼底——

    长发女生怨恨狠毒的瞪目和楼梯上三个男生的驻足。

    站在中间的明江唐表情淡漠，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睥睨一切的样子。

    那天，他出了第一次在她耳中听起来不这么欠扁的话：“我哪来的野鸡叫，散了几根毛就当自己是凤凰。”

    “嚣张。”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二字。

    长发女生捂着被不明物砸中而通红一片的额头，涨红脸仇视盯着他。

    明江唐无视这道目光，走到殳蔚身边，替她捡起从书包外层掉落的钥匙，勾过她的包甩在肩上。

    “这段录像明天就会出现在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上，这是你在我头上动人的代价。”

    他眼底是俯视的淡漠：“不好好读书，成天装神弄鬼。”

    那种震人心魄的气势扑面而来，与此同时学校广播站在短暂的盲音后，响起Justin Bieber那首《Love Me》前奏。

    那年，这首歌红遍全球，霸占各大音乐频道、学校广播站音乐播放排行榜之首。

    那一刻，在动感亢奋的旋律下，殳蔚望着明江唐的侧脸，竟然觉得这个画面异常激动而眼熟。

    她还在愣神苦想，明江唐已经抓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快步离开。

    后来，明江唐在冷嘲热讽骂过她真蠢站着给人欺负后，终于“毫无怨言”地每天等她放学一起走。

    再后来，殳蔚重温某本经典黑道霸情时，翻到了男主角经典的那句台词，瞬间和当天明江唐某句话重合。她拿着书跑去质问他，他头也不抬地抨击她：“很好，你总算找到自己十年如一日笨的原因了。”

    再再后来，殳蔚每次回想起此事，觉得那女生一定是被明江唐当时胖硕的身形、凛冽的目光和阴沉的黑脸给吓到不敢言语，尤其是那一挥手就能把人扇进墙里的“傲人”体重，肯定不是他逼人的气势、胡扯的把柄和校园黑道大哥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