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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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修五·那年的我们,后来的你】

    迎接寒假的第一周,殳蔚感冒了。

    她蜷在厚实的棉被里,一整天头晕头重,睡得昏天黑地。被潘志文下班回家后发觉高烧不退,二话不拉起进医院。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曾经是她最害怕的气味。

    她对医院有着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殳蔚吊着药水,病恹恹地躺靠在椅凳上,无精采听着潘志文的再三嘱咐。最后,耳根子稍稍清闲了,眼皮也止不住下阖。

    独自一人待着,她不敢彻底昏睡,怕换药瓶时没个留神错过了。半睡半醒,乱七八糟的梦境里,她竟梦到自己和潘倪手牵手,在游乐园疯跑着,还一起吹蜡烛过生日。

    头朝下猛地一蹬,残梦撕裂,意识也被拽回现实。

    殳蔚疲乏扫了眼还剩大半的药瓶,心避开针管,在椅凳上缓慢、缓慢的,转了个身。

    目光朝着中下方延伸,顿在一双黑色板鞋上。上移着,是深蓝色牛仔裤,黑色短款棉袄,和……一只手,手里还举着个手机。对着她。

    她半搭着眼皮,有气无力瞅向那处,直到那手放下,看清了露出的那张脸。那人走到身旁,五指在她眼前左右、上下晃着,她迷迷糊糊反映过来。

    哦,是明江唐。

    嗯……他在干什么。

    “烧傻了?”他半蹲在她跟前,盯着那双润意朦胧的眸,“就你一个人?”

    “嗯。”她回视他的目光,他没动,她也没动。也只有意识混沌时,才敢这么毫无避讳、不曾害羞地和他对视。超过五秒。

    隔了半晌,她眉心缓慢地皱了皱,病中的声音依旧无攻击力:“好着呢。”你才傻。

    旁座有人起身,明江唐顺势坐下。仰头看了几眼她的药瓶和滴液速度,目测她那布包里的东西:“吊完这瓶起码还有四五十分钟,你的水杯呢?”

    殳蔚软绵绵地抬手去翻那袋子。

    明江唐按住她的手腕:“我来找吧。”他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她的水杯,空荡荡的。很快起身而去,没过多久又折返回。

    “把水喝了。”他把保温杯塞进她手中,盖子早已半拧开。

    殳蔚抿了几口。刚想拿开,又听他:“再喝。”慢吞吞地咽了大半杯。

    明江唐替她收了杯子,又把围巾垫在她脑袋后。眼眸一转,发觉她正盯着他的脸。

    他本不在意,哪只隔了几秒,她还在看。

    “这高烧中的人,盯人时的眼神都与众不同。”他,“你这样看我,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烤鸭。”

    殳蔚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珠子移开,出心想之事:“看见你,我以为今天要上学。”

    他自然地提醒她:“你忘了?今天下午的确有物理考试。”

    殳蔚幅度地心跳漏拍,而后“哼”了声,头枕着柔软的围巾,半困半懒地回他:“我提前考了,你自己去吧。”

    明江唐笑了:还挺配合的。

    殳蔚努努嘴:你可以继续表演。

    她盯着左手上的胶条和针管,发呆。他在耳边问:“你爸上班,怎么不让你妹来陪你。”

    “你想让我就地身亡吗?”殳蔚睨他一眼。

    “哪有这么夸张,”明江唐给她分析,“你知道这人在病中,是最容易和亲人增进关系的时刻。就算她平素再怎么跟你闹,到了这时顶多冷嘲热讽几句,之后还是乖乖给你端药。”

    她佯装顿悟“哦”了声,右手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侧看他:“难怪你刚才帮我接水,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虚弱,让人产生照顾欲?”

    明江唐眼风扫去,不甚客气道:“烧得都快傻了,浑浑噩噩,的确让人产生偷窃欲。”

    她想问,你想偷我什么?抿唇想了想,作罢。

    ……

    齐梓华入院,明江唐是来陪护的。

    时隔一年,殳蔚终于再见恩师。聊到最后,总有热泪盈在眼眶。

    齐梓华面色稍显苍白,好在精神不错。临别前,拍着她的手背,叹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得知殳蔚高烧吊针,独自一人,齐梓华立马让明江唐送她回家。

    “遇上你,我就不像亲生的。”明江唐拎着她的包,推开一楼玻璃门,侧身让她先走。

    殳蔚满心都悬在齐梓华身上,担忧望着他:“齐老师消瘦了好多,喝中药不管用吗?”

    她寄宿在他家的日子,家中常备中药。每次都是明叔叔看着火候,不分昼夜,亲手煎制。

    “季节性问题,她身子骨差,得养着。”明江唐得清淡,仿佛不太愿意深入性这个话题。

    他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往她手中塞了保温杯,要求着:“在路边等我,我回来前,这半杯水要喝完。”

    他取了电动车驶来。

    检查了保温杯里的水,又让她系好围巾和帽子后,才缓慢开了车。

    开到半途,前方的人突然问她:“学文还是学理?”

    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他耳尖听到:“很冷?”车速又慢了几档。

    瞧着身旁骑车单车的人轻松超越,她心想这真成龟速了。但心口确是暖的。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她回话,思索着,“如果我选理科,按照现在物理的进步成效,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明江唐选理科毋庸置疑。如果她选了文,意味着接下来的两年,他们不仅学习轨迹千差万别,连上课楼层都相隔甚远。

    他没有吭声。

    她盯着他的后脑勺,没由来又是一阵短暂的出神。

    “你觉得呢?”殳蔚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车子拐了个弯,她家区就在下一个路口处。

    “选最适合你的。其余的,不要瞎想。”他终于有了回复。

    ***

    寒假是堆积成山的作业,做不完,埋头做。

    她在空闲之余,也会回想明江唐那日的话。

    [选最适合你的。其余的,不要瞎想。]

    殳蔚靠上椅背,呼出口气。回神之际,视线游走在桌面纷乱的试卷和草稿纸上,喃喃自语:“瞎想?我想什么了……”

    他倒是悠闲自适,满不在乎。

    “天才真好啊,好像都没有苦恼……”殳蔚低低呢喃一句,重又抓起了笔。

    到了下午,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息。

    她从试卷里抬起酸涩的眼,伸展着腰肩,点开看。

    明江唐:【明晚6点,我在西江篮球场,可以过来拿书。】

    殳蔚:【好。】

    殳蔚从坐凳上起身,推开阳台的门,趴在窗前。

    她的脸罩上一层朦胧柔和的橘光,伴着泥土味的凛冽寒风,好似多年前那山间冬季的清旷辽阔。

    山间沟渠、道泥路、瓜藤树蔓,还有那荡彻山谷的笑声。

    很快,那团橘火渐熄,天幕是大片大片暗紫色,夹透着那么点深蓝和白光,像迷雾从中蹿起的点点星火。

    宇宙万象,天之辽阔。

    她跑进房里拿了手机,情不自禁地敲几字,点了发送。

    殳蔚:【你看到了吗?刚才。】

    发了后才察觉自己没看哪里,她想着补上一句,意外的,很快就收到他的回复。

    明江唐:【看到了,很漂亮。现在已经都黑了。】

    只言片语,他却知道她在什么。

    她愣了半晌,推了纱窗抬头望去。暗紫色的天幕,已全然转黑,只留零星半点残色。

    夜,悄然而至。

    他们在同一秒,身处两地。却不约而同的,在看同片天空。

    是否,也在借着看天,想着一个人。

    ***

    这几日天干而冷,没有雨,透日骨髓的冷少了湿意。

    翌日傍晚,殳蔚照着地址,坐车到西江区门口。

    沿着一条非机动车道,向下走,远远看见一处亮着灯的地。

    她边猜边走着,给明江唐发短信。

    他很快回复:【是这里。来。】

    殳蔚将手机揣进兜里,朝着灯源处走。

    本以为他只挑了个好辨识的地,哪知这冷风刺骨的一月,他倒是真的体魄强健,在球。

    笑闹声由远及近地涌来,都是十五六岁男生的。

    她有几分迟疑,想不到还有别人。这直接过去,怕是又得落个围观调侃的下场。

    那篮球场地势高,由下而来还得上个坡。而她现在,正处于高地下的半坡间。

    四下光线黯淡,那篮球场上的灯也就寥寥几盏,还是半昏黄的油灯光,能辨路,写不了字的那种。

    因此,倒也没人察觉她在此处,还僵站了半会儿。

    短信再来,此情此景,倒有几番催促之味。

    明江唐:【迷路了?还是走到隔壁球场了?】

    殳蔚:【没……就来。】

    明江唐:【你在哪?我去接你。】

    她灵光一闪,正想回让他拿着书到公交站,她在那等着。哪知下一秒,屏幕上显示来电,正是他。

    “喂?”接起的那刻,念头已经消一半。

    “在车站下车的?”他的声音自线路那头传来,呼呼杂杂的,像风声,又像在走着。

    “嗯……我看到了,有个篮球场。”挣扎无果,沿着坡开始往上走。

    “有个坡,走到尽头,就是球场。”他,“你走到哪了,我现在下来。”

    篮球砸地声、喧闹声、哨声……融为一体,渐渐清晰。她站在漆黑之处,朝着四周光线最亮的地方望去。那块球场上,有三四个人在球,她目光搜寻着一个身影。

    “总有一天会走丢。”无奈的声音,就响在两步之外。陡然冒出的那一霎,着实吓得她抖三抖。

    转过头,就看见黑暗中的人影轮廓。手中是手机屏幕亮着的光,他揿灭,收回口袋。

    “书呢?”殳蔚上下量他,两手空空……

    “在我包里,”明江唐两手插进口袋,掉头就走,“这条路是平的,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铁网门,走进光源、视线下,球场上在奔跑追逐的几人不约而同停了动作,朝这张望来。

    “阿唐,这你女朋友?”拿着球的男生目光砸在她身上,问着重跨入球场的明江唐。

    他们了照面,简单地交流几下,那颗球抛到明江唐手中。

    殳蔚站在进门口,虚倚着那细灯杆,胡乱扫了眼,有些怔忡。

    不久前还在球场上奔跑追逐、运球投篮的几人,像早就商量好,得到诏令般,此刻乖乖坐在一旁看台上。有搭腿的,有半躺的,还有仰头喝水的……窃笑私语着,目光都在她身上。

    到了最后,那拿着球同明江唐话的男生,也在交谈中连续看了她好几眼后,跑下场。轻松跳跨上看台,坐进那五六人中。

    球场中线处,灯火洒落下,只有他还在。他站在原地,单手试了几下球,稳稳端在掌中。

    要做什么?殳蔚开始发懵。

    明江唐半垂的头,抬起的那一秒,目光看向她。

    那个熟悉的动作再次出现。他手肘曲着,四指并拢,朝她回勾几下。在喊她过去。

    殳蔚还发着愣儿,人已经向他走去。他站中,她在四方边角的一点,斜线的距离,他的视线没有移开分毫。

    “会球吗?”见她近了,他直问。

    “……问这个做什么。”殳蔚心脏收缩,忽地有些怕了,“你要和我比赛?”

    “你?”他笑了,“不比已输。”

    那要作甚?

    她狐疑地瞅他,耳畔早已砸落各式调侃和笑声,模糊的,暧昧的,助威的……她佯装距离远,不曾听见。

    明江唐单手颠抛几下手中那颗篮球,语气一贯懒散轻松:“赢了我,书归你。”

    “你刚才还我不比已输,现在我怎么赢你?”

    殳蔚隐约猜到他的意图。那群人下场完全腾了地儿给他俩,不,是给他。给他耍着自己玩。

    他忽然笑,解释着:“不难。A区是你的,B区是我的。就是普通的运球、截球、投球。一共十球,这十球里,你只需要从我手中夺过一球,投进篮筐一次,就算赢。而我,投进九次,才算赢。”

    殳蔚环抱双臂,轻哼看他:“听着是我占了大便宜。谁不知道你篮球得又猛又凶,连男生都赢不过你,我又不会,更不可能。”

    “我单手。”他补充了句。

    “……你怎么不你不用手呢。”

    他挑眉:“不用手,我用嘴吗?”

    她嘀咕:“你用哪里我都赢不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明江唐半退了步,上下量她的着装,“还好你没穿裙子和靴子,这帆布鞋虽不是运动鞋,倒也没事。”

    她还真有想过穿裙子来见他。但转念思索,被他发现自己过分装扮,找不准又捏住什么把柄借此揶揄她。

    他指着场地给她看A、B区,也不管她尚在犹豫着,挎包绳绕过她头顶,取了她的包搁在看台上。和他的挨一起。

    “你想选场也行,”明江唐重回她身旁,“想要哪边?”

    殳蔚支吾:“……我在哪边都一样。”都是输。输得彻底后,紧接着就是被起哄取笑。

    他笑了,不作言语。

    “我输了,你就不借书给我了吗?”殳蔚郁闷。看他弯下腰,拿起方才离开时,撂在地上的篮球。

    “唔,看你表现。”他这语气,好似天下最通情达理的一人。

    两人面对面,隔着中线,站在两侧。

    殳蔚视死如归,瞄了眼站在门口的两人。

    这厮早就计划好的,如果她不答应,头也不回要走,也会有人拿捏分寸拦下她,让她不得不完成这项争夺赛。

    那这比赛,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