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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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统七年,农历十二月份。

    这个时节正是大明京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所幸太皇太后的国丧之事也基本办的差不多了,现在又临近春节,京师里倒是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面貌。

    按照太皇太后张氏的旨意,皇太后孙氏不得干预朝政,年仅十六虚岁的皇帝朱祁镇开始独自掌权,庞大帝国的重担一下子就压到了这位少年皇帝稚嫩的肩膀上,令其日感疲惫。

    出乎朝臣们的预料,朱祁镇的贴身太监王振,这段时间以来倒是显得比以往更加的心谨慎。照理来,他既深得皇帝的信任,又掌内廷掌印太监的实权,太皇太后既然已经死了,这天底下还能有谁让他夹着尾巴做人呢?

    朝臣们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王振这段时间,确实是很奇怪,行事作风与以往大相径庭。首先自从太皇太后死后,所有的奏疏他都不敢私自批复,总是第一时间上报给皇帝朱祁镇,等待处理结果。其次,即便皇帝让他去处理一些朝政,他也会同秉笔太监金英、随堂太监兴安等人一起做决定,不敢擅权。最后,他每遇大事,在皇帝朱祁镇做不了决定的时候,他总归是劝皇帝去找他的死对头——首辅杨士奇帮忙。

    王振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是事出有因,那道太皇太后的遗诏就是一个因素。

    这天散朝之后,皇帝朱祁镇正在乾清宫暖阁之中批阅奏疏,待连着看完几封奏疏,他不禁“咦”了一声,忽又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王振。

    王振被皇帝这么看着,脸上似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连忙下跪道:“陛下,莫非是内臣做错了什么?若是老奴错了,我这就请旨挨板子去。”

    朱祁镇听了这话,扬了扬中看的那份奏疏道:“这是右都御史王文的奏疏,奏疏上列了你十大罪状,你卖官鬻爵、假传朕的旨意、利用锦衣卫不请奏报便擅自处置等等王大伴,你自己看看。”

    “是。”王振步走到案边,将奏疏拿在上仔细翻看,看完以后又将奏疏放回了案上,这才道:“王大人弹劾所言,内臣都认下了。”

    朱祁镇奇怪道:“嘿,朕就奇了,你王大伴如果真的做了这些坏事,竟然连一句都不申辩的么?”

    王振叩拜道:“太皇太后在时,内臣确实做过一些上面的事情。比如这卖官鬻爵,正统五年,河北大旱,京师无粮,陛下下旨令左佥都御史张纯、右春坊右赞善周白赈灾,可是当时国库空虚,没有银子。”到这里王振故意停了一下,似乎是让皇帝回忆这件事情。

    果然,朱祁镇道:“不错,这件事情朕记得,当时户部连夜就筹备了三十万石粮食恩?王大伴,你刚才国库空虚,没有银子,那这粮食又是从哪里来的?”

    王振接下去道:“当时户部尚书刘中敷拿不出银子来,就想要用陛下内帑的银子,陛下内帑的银子为了修复宫内前三殿和这乾清宫已经花出去不少了,这如何可以使得?为此内臣还跟他打了起来。”

    “恩”朱祁镇站起身来,四下踱步走了走,想了一下道:“不错,当时朕只是听你跟刘中敷那老头打架,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继续。”

    王振道:“内臣当时没有办法,陛下的内帑是万万动不得的,但当时河北的灾民岂止百万?如果不及时赈济,那是会闹出大乱子来的。内臣进宫之前也读的是圣贤之书,这天下子民,哪个不是陛下的子民?所以内臣就将锦衣卫派出去,向那些京师之中的官吏借粮,为了顺利借到粮食,内臣还许了一些官职给他们,可是内臣知道,内臣犯了错,不敢给这些人差事,所以现在他们就来告内臣了。内臣知罪,恳请陛下责罚!”

    “这么来,王大伴你当时也去王文家中借粮了吗?”朱祁镇笑着到:“你确实是错了,王文出身贫寒,家中可是没钱。”

    王振听了,适时道:“陛下所言极是,内臣大概记得,当时只从王大人家中借得稻谷杂粮两万两千石。”

    “什么!”朱祁镇停下了踱步,惊问到:“两万两千石?你记得没错?”

    王振叩头道:“内臣记得应该没错,有账目在内臣那里,内臣这就让人取来恭请陛下御览。”

    一会的工夫,一本账册就出现了朱祁镇的御案之上,朱祁镇翻看了许久,最后竟是呆呆坐在那里,想着事情出神。“陛下”王振轻轻呼唤道:“陛下”经他几次呼唤,朱祁镇这才回过神来。

    “啪”的一声,朱祁镇愤怒的站了起来:“好个王文,两万两千石粮食,值银一万两都不止!他年俸禄加上月赏赐也不过一百余两银子,他出身寒门,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定是自己贪赃枉法所得!这人竟然还要诬告朕的王大伴,真是岂有此理!”

    王振看朱祁镇发火了,马上跪拜道:“陛下千万别为内臣的事气坏了御体啊!王大人既然弹劾我,那我认了便是啊陛下!”

    “唉”朱祁镇走到王振面前,将他搀扶起来道:“太皇太后在的时候,王大伴你总是跟朝中那些大臣们抢权,朕知道你这是为了朕才去跟他们争的。现在他们要联合起来对付你,上了十几道奏疏,样样都是要弹劾你的。可你倒好,不仅没有私藏,还全都拿来给朕看,朕就知道你没有私心。”

    王振听了这话,眼泪流了下来:“句不恭敬的话,陛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心中便只有陛下一人,陛下让老奴去死,老奴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老奴还会怕朝中那些朋党们的奸计吗?老奴死不足惜可老奴舍不得陛下啊!”

    朱祁镇听了这话,眼睛也是有些红了,心道:是啊,朕自幼就是王大伴跟在朕的身边,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朕都记不清了,他却还是记得。起来,朕的启蒙先生也是他,是他教给了朕做人的道理,这样的人即便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何况,王大伴本来就是遭人诬陷,朕要是不处置这些朋党还他公道,朕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能对得起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想到这里,朱祁镇道:“朕想好了,朕将王文一干人等交给你来处置,王大伴,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定要让这些奸党知道朕的厉害,朕看他们还敢不敢贪赃枉法!”

    王振想了想,又一次跪拜道:“不可啊,陛下,此事万万行不得。”

    朱祁镇疑惑道:“有何不妥?”

    王振道:“陛下亲政时日尚短,朝廷内外尚未完全被陛下掌控,此时如果缉拿一干大臣,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反弹,到时候陛下又该如何处置?”

    朱祁镇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王振道:“不如只将那王文训斥一番,这样既可昭显陛下的威严,又能给他自己一个悔悟的会。他若是有良心,应该能体会到这是陛下对他的恩典。”

    朱祁镇感慨道:“哎,你让朕你什么好?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他们结党营私便是要对付你,恨不得朕将你拖出午门斩首才是!可你倒好,还帮着他去话。”

    王振整了整头冠,严肃道:“圣人言:君子怀德,人怀土;君子怀刑,人怀惠。内臣虽不是君子,自幼却是学得圣人之道,知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道理,既然知道了,内臣又怎敢为一己之私,而坏了陛下的大事呢?”

    朱祁镇听了这话,很是感慨道:“你啊,就是一个厚道之人。但是朕总在想,这王文如果不知悔改,继续结党营私,那朕又该如何处置?”

    王振道:“陛下圣德,真到那时自会乾纲独断。”

    朱祁镇笑道:“这样,派个人去看着他如何?”

    王振想了想道:“陛下圣明,如此便可防范于未然。”

    朱祁镇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王振道:“太皇太后有旨意,宫内太监不得假以皇帝旨意擅权,内臣不敢。”

    朱祁镇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道:“是朕让你的,怎么算是假以朕的旨意呢?王大伴,朕知道你掌管内廷,对朝政知之甚详,你倒是推荐一个,用不用那是朕的事情又与你何干?”

    王振这才道:“内臣觉着辽东提督王翱为官清廉,实心任事,倒是一个人才,不如将他提拔为督察院右副都御使,想必他从辽东那苦寒之地回来,定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也自然是会替陛下做好这件差事的。”

    朱祁镇想了想道:“王翱此人倒是一个人选,他的官声不错,惩贪治奸那是他的看家本事。王大伴,这个人你推荐的很好,朕准了。你待会就去司礼监传旨用印,顺便知会一下杨阁老他们,让他们附署一下交给吏部去办,这就去办。”

    王振道:“内臣领旨。”着,便慢慢退了下去。

    走在去司礼监的路上,王振一边走一边在想:王翱不是杨士奇的人,但是以他的名声杨士奇想必不会不同意,但是以后呢?这杨士奇终究是个麻烦,还是要尽快动铲除才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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