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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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平川和陈弼走出县衙大牢。

    都愣在门口。

    县衙大牢外有个广场,不大,方圆不过三四十米。

    原本被绣衣直指房缇骑牢牢掌控。

    然而此刻,不大的广场被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在双阳县有着“慢君子”雅称的老教谕徐思青,一身儒衫,形容矍铄儒雅之风尽显。这位早些年从国子监致仕归来,在故乡养老顺便发挥余热的老读书人,此刻率领着县学二三十名学子齐聚。

    这一次,“慢君子”不慢!

    县学学子之外,尚有各色人等,贩夫走卒,商肆掌柜,深闺娘,纳鞋老妪甚至于连那浣清河畔的女伎,也衣衫亮彩的出现在人群里。

    双阳县的一些乡绅富贾也粉墨登场——乡绅富贾中不乏读书人,大家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个时候,没有了读书人相轻的成见。

    最前方则是按刀的老王,率领着捕快、县衙兵丁,和绣衣直指房的缇骑对峙。

    在通往县衙大牢的巷子里,还有人不断齐聚而来。

    宛若长龙。

    广场之上,熙熙攘攘上百人,人声鼎沸。

    绣衣缇骑们皆是一脸惴惴。

    绣衣直指房很强势没错,就算激起民愤也不怕,然而真的敢在双阳县大开杀戮?

    何况这一杀,必定是血流成河的局面。

    谁都没料到,陈弼在双阳竟然有如此声望。

    当陈弼和齐平川出现在大牢门口时,所有人噤声,一时之间陷入死寂。

    慢君子老教谕颤巍巍来到人前,看着一身血污的县令陈弼,愤懑怒语:“陈县令治政双阳一身清风,是我双阳之福,如今却遭受此等无妄泼污,遭受非人待遇,人心何处?”

    一位县学学子慷慨激昂,振臂高呼:“请绣衣直指房还陈县令一个清白!”

    一呼百应。

    人群的情绪有些激动,眼看着就要蜂拥而上。

    绣衣缇骑们脸色大变。

    杀人,他们从没怕过。

    但要杀数十上百无寸铁的老百姓,就算最后有绣衣直指使陆炳庇护,大家依然要吃不了兜着走,毕竟当下的局势,民心极其重要。

    强如陆炳,也不敢失去了天下民心。

    陈弼已是强弩之末,眼看局势要失控,不由得心中一惊。

    勉强抬起,“请听某一言。”

    然而受刑之后,陈弼气息衰弱,这声音很,被淹没在浪潮之中,齐平川见状,知道不能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大吼一声:“安静!”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陈弼爽朗大笑:“某治政双阳以来,兢兢业业片刻不敢怠慢,齐家修身,虽只一县令难以治国,然双阳之安,便是某心之安,今日虽遭磨难,亦不愿父老乡亲因某之故而陷律法之乱,请大家散去。”

    陈弼完,对着众人弯腰为礼。

    无数人回礼。

    老教谕回礼后一声长叹,“陈县令壮气,我等岂能不遵。”

    这位在国子监做过官的老读书人明白,今日事情一旦不可收拾,谁都讨不了好,然而最苦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老教谕侧身:“请县令归府。”

    身后,数十名县学学子齐齐两分,声入云霄:“请县令归府。”

    成百的百姓亦齐刷刷的分开。

    陈弼再回礼。

    于是踉踉跄跄越过绣衣缇骑,越过县衙兵丁,走入人潮两分出来的通道中,在万众瞩目下,向着县衙方向行去。

    无数人仰望。

    这一刻,陈弼就是双阳县天穹上悬挂的那轮秋日,光照辖境。

    齐平川一直按剑跟随在后。

    有些泪目。

    齐平川想起了著离骚而怀石投入汨罗江的屈原,想起了抱幼帝投海自尽的陆秀夫,想起了南宋出“留取丹心照汗青”的骨鲠文臣,更想起了那位“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英雄先贤,。

    一时间情绪泛滥,一声长叹,深深的对陈弼背影弯腰行礼,高声念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端的是一片丹心照汗青,双阳陈弼此举,当为先生,请受我一拜!”

    汗青两字,一语双关。

    陈弼这位读书人,也当得起先生之称!

    老教谕眼睛一亮,胡子翘起,眸子里闪耀着对齐平川的惊艳,忍不住大笑道:“好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好一句去留肝胆两昆仑,好一句一片丹心照汗青!”

    齐汗青有个好孙儿!

    于是老教谕带头,县学学子以及其他百姓,皆跟着齐平川一拜到底。

    寻常百姓,更是跪倒在地。

    前行的陈弼闻言,眸子骤亮。

    他之前听齐平川过那句“莫道那一日,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土,兴亡皆是百姓苦”。此刻又听得这一句,再一次被齐平川所惊艳。

    此子,不愧齐汗青之后。

    回首,笑看齐平川,“我陈弼一生读书,竟不曾得此妙句,能有人如此评我陈弼,此生何憾!”

    我陈弼,如果先前还对成为齐家家臣存有心梗。

    那么这一刻,没了。

    士为知己者死。

    齐平川,你终于成了我想要你成为的那样的人!

    幸甚!

    转身仰天大笑而去。

    地上,留下一路嫣红血滴,如花绽放。

    站在大牢门口的周兴目睹这一幕,扯了扯嘴角。

    如饿狼一般盯着齐平川。

    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一件之前一直没曾注意到的情报。

    陈弼的祖父,是齐汗青的幕僚。

    周兴知道自己错了。

    双阳县的头是陈弼,但双阳县的节点却在那个“胆”的齐平川上——连昭宁公主逃出京都都是先来双阳县。

    之前一直不明白,现在终于清晰。

    昭宁公主来双阳,当然是不找陈弼,而是找大徵第一神将之后,带着那封诏书来找他。

    所有的点,都在指向齐平川

    双阳县,似乎藏匿着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而这股力量竟让周兴生出一种不见深渊的感觉,更有种预感,这股力量的核心,很可能是那个人:大徵第一神将齐汗青之后。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掌控着这股力量的是某个藩王。

    齐平川只是颗棋子。

    那么,齐平川有没有见过昭宁公主,有没有拿到那封诏书?

    周兴陷入沉思之中。

    陈弼终究是遭受过酷刑,之前一直是回光返照,此刻走了十余米,便扑到在地。

    人群大乱,郎中迅速上前救治。

    混乱之中,从远处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道充斥着杀意的声音:“是本世子眼花,还是尔等心怀叵测意图造反不成?双阳县有王爷么,竟行大拜之礼,尔等将大徵律法置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