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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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雪眼中淡淡的思绪,消散于一阵吴地女子柔软的唱腔,原来荣帝一并将唱评弹的苏杭女子也召入宫中,恍惚间,如置身于江南的烟雨楼。

    她在灯下焚香抚琴,贞王凭槛而立,引来成群的鸥鹭,不知情的人只当贞王与她是一对神仙眷侣。其实于一个女子而言,携并肩便是良人,她怀雪幸运的拥有过,却也真真切切的失去了。

    “是不是喜欢鹅梨香?”望着她眸子里那一瞬的游离,荣帝晓得她的人虽在他的身边,一颗心却早已走远,他不悦地挨着她坐了下来,扳过她的削肩,迫得她不得不抬头正视她。

    “鹅梨帐中香?”那是很久以前,她与荣帝一段极其隐秘,又极其香艳的闺中情事。

    “不是。”怀雪闻言不自在的别开脸,荣帝见她耳根子都红透了,便俯身贴着她红润的耳廓,一粒巧圆润的珍珠泛着淡淡的华彩,就像她,很温润的美。

    “淌雨而来湿气重,不如臣妾陪皇上饮两杯淡酒,”她趁推开他,拎起酒壶,极其专注地往两只玉刻的双耳杯中斟酒,一杯递给荣帝,一杯引袖饮尽。

    这酒极其甘甜,并无她所怀望的浓烈,怀雪想饮最浓烈的酒,灌醉自己才能忘了从前过去,麻木地去取悦眼前这个志在必得的男人。

    “还记得朕对你过的吗?”他又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想要来个痛快,他偏要一点一点故意慢腾腾的折磨她,直到她重新爱上她。

    “不记得了,”记性太好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覆,她有这个经验,因此,总是不愿想起。

    “好酒要一点一点的品,”美酒早已斟满,从杯中溢了出来,一如她颤动的心事,总有一些是藏不住,他便摁住她的纤,一道执了起来,轻轻一抿,沾着她冰凉的指尖,她惊得连忙缩了回去。

    “过来――”见她不自在的靠着他,全身紧绷,像一只刺猬,他还是无惧的拥着她,怎样才能重来一次?怎样才能令她卸下防备?

    虽然逼她入静心苑是强迫她,可疼爱她,一并疼爱她的儿子,他却每一分都是真他会给她时间慢慢接受他,可他却很难克制不去亲近她。

    喜欢一个人,便想要与之亲近。

    “是了,朕明天还要早朝。”这该死的女人,见她一个翻身又是背对着他,荣帝只能闷头睡去。

    一连数日,荣帝皆经由密道总是在日暮时分摸了过来,又在天明时分赶了回去。怀雪望着荣帝脸上渐渐绽放的笑容,仿佛像是看到很久以前的他,曾经很爱笑可她不愿深想,便陪着笑,常常一个夜晚下来,勾得唇角生痛。

    “若娘子早些入宫就好了,不过,如今也不迟,至少能看到皇上笑了,奴婢们一直敬皇上如神明,以为他没有咱们这些人的七情六欲。”

    自荣帝与怀雪共寝后,月娘再也不称她为王妃,而是改口唤为娘子。怀雪每每一听,便觉极其刺耳,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辩解,却又觉这根本就是越描越黑的事儿。

    夜夜同榻抵足,总有一个夜晚避不过的。

    “今儿晚上也别做苏杭菜了,最近都吃絮了,你命厨房就做些帝都风味,”她知道荣帝每日用晚膳都是食不知味,由着她高兴,她也不介意在日常起居上多迁就他一点。

    果然这晚,荣帝的饭量大增,一人吃了近半只红烧肘子,连连打嗝,吃得太饱,便理所当然牵着怀雪的去逛静心苑,美其名曰:吃饱了散散。

    “瞧你撑得什么样,还堂堂一国天子,像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就这么牵的当着从众人的面前走过,怀雪很是不自在,尽管她知道这些都是荣帝的心腹。

    “我月信来了,”她在他的耳畔轻轻一呵,见他瞬间僵住冷汗直流,怀雪方促狭的一笑,一件一件披了衣,缓缓从他的腿上溜了下来,轻巧得如一只狡黠的狐。

    荣帝艰难隐忍道:“你怎么不早!”

    “皇上并没问臣妾,”这回换她示威的笑了笑,还伸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敞露的胸前轻轻一点,“这教人如何得出口”

    这是在跟他撒娇吗?还是,她的心有了融化的迹象。他心一暖和,便轻抚过她的腹:“朕记得你身子弱,每每来月信的时候总是嚷嚷肚子疼。”

    “宫中有极好的乌鸡白凤丸,下回事前先吃两丸。”

    “生了天佑之后就不疼了,不必了,”她歪在他的肩头只觉鼻子一酸,其实都是假装的,假装开始喜欢,但为何她还是会难过

    昭阳宫内皇后坐在纱窗下,正一页一页的翻阅彤史,她不时偏头问六局尚仪:“这个半月以来皇上都是叫去?”

    “听伺候皇上的黄门,皇上这些个日子脸色一直阴沉沉的,鲜少有到各宫走动,除了上朝,整日待在龙德宫中”

    皇后叹气道:“唉,想必皇上也是惦记着早殇的皇长子。”

    其实心中却暗自庆幸,最好三、两个月上都不要与荣帝相见,虽这件事早在动之前就做足了周密的准备,可这到底是她第一次亲自动害人,双沾满鲜血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她一连作了好几晚恶梦,梦中是那未见天日的婴儿,突然睁开眼,血流如注的望着她

    “若两宫太后有问起,还请尚仪据实以告。”

    自古帝王临幸后宫,都不能按个人的喜好,而是应雨露均沾,以延续宗庙社稷为大统,六局尚仪只当皇后深恐荣帝不召幸嫔御为两宫太后所责怪,哪里晓得皇后心里藏着一段讳莫如深。

    “皇上虽是伤心,每日向两宫太后晨昏定省却从不曾落下,前些个日子冯太后闭门不见,皇上还先后去了问安的书信,极其恪守孝道。”

    “到底淑妃可是冯母后嫡亲的侄女儿,皇上总是以示安抚。”皇后口虽如此,疑心却极重,总觉着荣帝与冯太后之间有一段不清又道明的关系。

    若非如此,一个过气的太后凭什么飞扬跋扈极其嚣张?

    还不是仗着拥立有功。

    可先帝有那么多的兄弟子侄,当中不乏年高有德如贞王,年幼易掌控如贞王世子之辈,却偏是扶了年纪相差不大的荣帝登上帝位两个人若无首尾,她凭什么会帮他?

    更兼这冯太后虽是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整日穿红着绿,妖妖俏俏,一脸骚狐狸相,哪里有半分守寡太后的廉耻端庄?

    就是贞王妃也比冯太后有德行,见了人目不斜视,那才是节妇应有的操守,若非她是被冯家的女子逼急了,她打心底里是敬着这位皇婶的。

    皇后又思及这些个晚上荣帝托辞独寝于寝宫,只怕是忙着去安慰他的老相好冯太后她越想越认定荣帝与冯太后搞在一起,他们早就有一段肮脏又龌龊的关系,并且维持到现在。

    所以他才会为了冯太后一直委屈她。

    就算荣帝逢初一、十五会歇在昭阳宫中,可这点恩宠真真是太过于凉薄了,想她沈氏出身于世家名门,祖上三代官拜宰相,不论德言容工,堪称为大瀛第一淑女,配了荣帝是天作之合。

    荣帝怎能如此羞辱她这个从大瀛门里抬了进来的皇后摆布了淑妃腹中的胎儿,皇后一门心思,便想着如何摆布冯太后。

    只是苦于没有搜罗到足以致命的罪名。

    偏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中宫女官隔着垂帘禀报道:“启禀皇后,国舅爷入宫请安。”

    闻得国舅爷三个字,皇后更觉添了心火,正欲寻问他来做什么,未料女官又回道:“是皇上召国舅爷进宫,窦太后眼疾复发”

    原来她那个哥哥――所谓的当朝国舅,是个极不成材的。

    沈国舅五岁上,便性情轻浮,每日斗鸡走狗,不无学术,到了成年终日眠花宿柳,流涟于青楼,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一直长到十八岁,却意外高中医科探花,平生唯一一件体面事纵观这二十几年莫不是劣迹斑斑。

    皇后长长暗自感叹,他们沈家赫赫扬扬已近百年,莫不是人才辈出,怎么就出了大哥这样一个败类,若非他擅长针炙,会点歧黄之术,连觑他一眼都觉是辱没了家门。

    “传话给国舅,就是本宫的,让他给母后运针之际务必仔细、仔细、再仔细。”一想到大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样子,皇后常常怀疑,找他看病是催命。

    可窦太后的病,太医看了这么些年束无册,偏他大哥瞧了,就算断不了根,也能松脱许多总算还使得上力,保窦太后无性命之攸。

    皇后便催促道:“快,起驾前往未央宫。”

    未央宫是荣帝生母窦太后的寝宫,皇后之所以心系窦太后的安危,正是窦太后的恩典,她才得以入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在此之前,荣冯太后曾几次三番要求荣帝册封淑妃为皇后。

    淑妃还在荣帝尚未登基之前便嫁给他为正室夫人,立其为后原是势在必行。

    可偏窦太后与她沾亲带故,是她嫡亲的姨母,因此,她嫁给荣帝那才真真是亲上作亲,冯淑妃姑侄二人都是外四路的。

    “儿臣给母后娘娘请安,愿母后娘娘长乐未央。”

    皇后于近前向卧病在床的窦太后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彼时沈国舅将一截敷了药贴的寿字蓝布条蒙在窦太后的双眼上,听得是皇后娇柔的声音,摸索着唤道:“皇后到哀家的身旁来。”

    “是,”见荣帝微微侧身就要将近前的位置腾给她,皇后连忙垂了头,她不敢迎面望向荣帝,却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那刻,点头微笑,一如平常。

    这便是她,就算心中有滔天的波浪,也能做到面上不露一丝破绽。

    荣帝见了,也平静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微微泛起一丝涟漪,这个妻子,竟有些像他,相处得越久,才越知道彼此水深水浅他不犹想起怀雪,她的喜怒哀乐总是摆在脸上,耳根子软,脸皮子浅,整日嘴要强,其实心却柔软的像一江春水。

    “皇上,皇后年轻不知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皇上千万看在与皇后是两姨表亲的情份上,护得皇后周全。”

    荣帝闻言不语,心道,母后还是那样,便是久病床前,仍是耳聪目明从不糊涂但他心里纵使明白,又能如何?

    寡母命苦,虽然早年嫁了他的父亲忠亲王,却一直等到了四十岁那年才诞下他。不久,忠王病逝,窦太后便一个人含辛如苦将他抚养长大,一生极其艰难。

    那窦太后一行,一行又伸拉他与皇后的衣袖,荣帝为了安慰母亲便挨着皇后坐了下来,这窦太后才如放心了一般,将荣帝的覆在皇后的玉上。

    “既然皇上都应承下来了,哀家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再次得了荣帝的承诺,窦太后虽是觉着宽心,可还是有一件事,压在心底秘不可宣,放下心不下。

    但是她都想好了。

    “皇上,皇后,”窦太后明明是在唤帝后,却松开他二人,而是摁住跪在身后,一声不吭,极细悉心替她敷药的沈国舅,笑道:“天放这孩子,也该成个家了,哀家这回一准给挑个好媳妇儿。”

    “姨母,我不缺女人,”敢将当今太后叫得如此亲热者,除了国舅沈天放再无旁的人,他心里十分委屈,若非是窦太后眼疾复发,打死都不要进宫。

    每回入宫,都有惊涛骇浪的事要发生。

    “将来登堂入室出入宫闱,难道哥哥抬了妾室充夫人娘子?”听窦太后的意思,竟是要指婚,皇后心里正揣测不知是哪家女子指给沈天放,却见哥哥又犯浑推拒,连忙出言申斥。

    “有那么一个人,不仅出身高贵,且温良娴雅最是端庄,堪配天放。”

    整座内殿忽然静了下来,不论是荣帝还是沈天放都缄口不言,只有皇后一个人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不知是何人,能得母后娘娘垂青?”

    其实沈天放已隐隐约约猜出了窦太后的心思。

    趁皇后好奇缠着窦太后问长问短的空档,他偷眼望去,果见荣帝的目光一分一分变得深沉,想必不待太后开口,荣帝这心底早已妒火中烧。

    “不知母后娘娘所言,是哪家闺秀,不论是三媒六聘,还是八抬大轿,朕都会亲力亲为,监督国舅了却母后娘娘的心愿。”

    可他真的很佩服荣帝淡然姿态,在这一点上,他这位皇帝妹夫与他那位装腔作势,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强忍着不落泪的“完美”妹妹真是相得意彰,怪不得作了夫妻。

    窦太后:“皇上收了已故贞王之世子为养子,依哀家这事办得极好。”

    荣帝:“皇叔盛年早逝,世子瞧着却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