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情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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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怀雪将纤搁入他的掌中,贞王便扣住她的,还像从前一般夫妻恩爱走出上房。

    “心,上房的门坎虽不如银安殿的门坎要高,却也容易绊住脚,”他仍如往时一般体贴,这会令人有那么短暂的错觉,他们之间依旧亲密而恩爱,不曾分开也不曾不快。

    “有王爷在,怎会绊住脚?”

    怀雪勾着唇角淡淡一笑,但他们分明却早已生分了,从他诈死,从他休弃她的那一刻,她清楚的感受到,心像裂了一道口子,既不可能缝合,也不可能再长回去。

    “对,我不就是你的眼睛么?我不仅能替你看到看不见的东西,还能看到他的心。”

    “王爷,我看不见你,”却依然感受到漫暖,她隐去了后半句,不为他是否利用她,也不为他是否曾是过她的丈夫,只为这一刻他还牵着她的,不曾放开。

    “怨过吗?玉儿,每一次拼尽全力去反抗命运的不公,结果却是一次比一次要悲辛。”

    贞王几近是带着怜悯的口吻,倘若这个女子遇到的不是荣帝,也不是他,倘若她嫁的不是帝王,以她的容貌与心性一定会过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

    偏偏是造化弄人。

    “怨过,哭过,也闹过,差一点将自己和孩子都折腾掉了。”

    “可如今,你不也都接受了么?”

    “是,我都接受了。”

    她终于可以坦然的接受失去了,不论是年少时与宏烈的初恋,还是贞王曾经许给她正妃的身份当这一切都荡然无存,并不是那么的可怖。

    极度的绝望令怀雪在命运的夹缝中渴望绝处逢生,因而向贞王浅笑道:“王爷,诚如你所,或许我的处境并不是那么艰难,不如我与王爷再次作一笔交易如何?”

    “好,”贞王像第一次答应怀雪的请求那般微微颌首,并投之以赞许的目光,他知道,她已经不再需要他的怜悯与荣帝的庇护。

    她令他感到骄傲,却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他们已经彻底结束了,可为何心的深处却还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风起黄沙,庭前落叶,入秋以后帝都内外下起了漫天的土雨,大朵大朵的泥点飞溅在大瀛宫的黄琉璃瓦上,整座宫城愈见萧瑟深沉。

    “启禀皇上,贞王已回到江南封地,并向皇上请旨,贵妃临盆在即,可否以叔王的身份代为抚育?”

    “拖出去,杖毙!!!”

    荣帝大怒,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杖杀了多少通报的宫人,但是他太恨了,贞王不仅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怀雪,以她腹中的胎儿作为要挟而怀雪,不仅默许,竟从某种程度上纵容贞王。

    当日,待他出宫赶到,其实是有会带走怀雪的。

    贞王不带一兵一卒,只孑然一身牵着怀雪的,虽疑他有诈,可王府内外俱是他心腹,料他插翅也难飞。

    弓箭已按他的吩咐拉了弓,剑在弦上,蓄势待发,可怀雪却如人墙一般主动站到了贞王的跟前都不必贞王拉她作掩护要求出逃。

    “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女人,”他才是她的男人,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怎能如此任性授人以柄,这一刻荣帝才知道怀雪有多恨他。

    倘偌他不是百般逼迫,甚至将沈天放留在身边陪她,也许她就不会这么偏激,在关键时候向着贞王,她这是在拿她们母子的性命来交换一场豪赌。

    她赌不起,他更赌不起。

    “皇上,为着你的纵容,事态已迅速漫延扩大,若怀氏产下的是皇子,贞王必定会以挟太子与你分庭而治,割裂大瀛的江山。”

    却是窦太后,在皇后的搀扶下拄着龙头拐杖撞开了龙德宫的宫门,她虽看不见荣帝气急败坏的神情,可听得被施以刑杖宫人极其惨痛的哀嚎声,深知荣帝被彻底激怒。

    “就请皇上发兵江南,以清君侧除惑众妖言之名诛杀假贞王及其王妃。”

    “母后,朕自然要诛杀假贞王,但被掳走的那位可不是什么贞王妃,是最受朕宠爱的贵妃怀氏”

    言下之意,从前窦太后对怀雪的所作所为,亦是他心头上的一根刺当年对怀雪的不公,从某种程度上来也是因为他的无能。

    “她又一次怀上了朕的骨肉,朕必须要保护她和腹中的胎儿。”

    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对荣帝而言始终是奇耻大辱,就算他曾经为了权势抛弃过她,可在能够选择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次抛弃她。

    “皇上,当年你尚且能够冷静自持,远离了这个福薄命贱的女人,如今她不仅是残花败柳,更怀有异心,你为何还要再沾上她?难道你要为她断送大瀛的锦绣江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虽不曾指望过母亲为此而改变,彻底接受怀雪,但得知她仍是要置怀雪于死地的态度,荣帝极其愤怒。

    “皇上,并不是臣妾拈酸吃醋,您要臣妾册封她,臣妾照办了,可怀氏的心根本就不在您身上啊!她跟着贞王走了,谁又能保证她肚里怀的真的就是龙种呢?”

    偏此时皇后火上浇油沉不住气,极快就露出庐山真面目,荣帝就更气也更为失望他终于能够体会到怀雪为何信不过他。

    她除了对世态炎凉体会得太深,原来更深谙宫闱之争若男人之间有的是刀光剑影,女人之间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天下不会有两个帝王,后宫也不会有两个女主人。

    “来人,伺候太后与皇后回宫。”

    所谓伺候,其实便是暗中软禁,他害怕母亲再次施以黑谋害了怀雪母子这一刻,荣帝除了自己谁也信不过,唯有亲自将怀雪带回来。

    荣帝要御驾亲征。

    当帝都下起了入冬后第一场雪,偏隅大瀛的江南腹地,天气初肃,正值故国晚秋,贞王携怀雪在江都住。

    江都的别苑沿着蜿蜒的澄江而建,四下里翠峰如簇,怀雪坐在窗前,举目远眺,但见残阳渐沉于江河,几尾孤帆背风而飘,不时有鸿雁在水面上哀哀悲鸣。

    “天越来越凉了。”

    “是啊,再过几日,咱们江南也该是雨雪霏霏的天气。”

    “王爷怎么来了?”

    自抵达江都以后,这还是怀雪第一次见单独见贞王,并不是他们之间刻意的去回避对方,而他真的太忙,不仅忙着集结从前的旧部,更忙着制造言论,拢络人心。

    “我得赶在他来之前,多陪你几日。”

    “那么王爷的心意我领了,”她关了窗,命人烫酒,十年陈酿的花雕就神仙炉中煨得热气腾腾的鱼羊二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你快生产了,酒就不必喝了。”

    “能够陪着有起死回生之术的仙王饮酒,让我也沾沾福气罢!”

    “你都听了,”江南的民心从来就在贞王的掌控中,更兼他死而复生,更是被有心人传得玄之又玄,为将来登基已造足了局势。

    “看来我们叔侄之间免不了一场交战,”

    贞王心里明白荣帝此番离都,却也有为了怀雪御驾亲征,但他却只一半藏一半。大敌当前,不能动摇军心,更不能为儿女情常而分心。

    “朝堂大事并不是我这样一个寻常妇人就能够懂得的,”

    怀雪饮了口淡酒,琥珀色的琼浆玉液入口回甘而微辛,沾在樱唇上,口齿噙香,她虽陪贞王酌,但因生产在即,到底拿捏着分寸,饮得少,把玩得多,看得贞王一杯接着一杯极其尽兴,倒也欣然。

    “我们出去散散!”

    酒过三巡,贞王俊秀的面上已有几分醉意,她见状只得扶着四方桌站了起来,他便解了狐腋裘搭在她身上,并细心的系稳穗子。

    “王爷,这些事我自己可以的,”

    他待她总是如春风化雨,脉脉温情,却从不肯曾承认他心里有她、更不曾爱过她,但他却曾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平淡安稳、相夫教子这也许就是贞王与荣帝最大的区别。

    尽管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可她会永远铭记于心。

    江都是江南第一大城,有别于帝都与济州的大气苍凉,既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叫吹?的风雅浪漫,又有商贾云集的烟柳繁华。

    其市集街巷映着桥流水,穿花度柳间但见三教九流七十二行,在青瓦白墙的楼间叫卖营生,不论是贞王,还是怀雪,都爱极了这分熙熙攘攘。

    “一直记得王爷曾经过,大雅既是大俗,不一定要去远离喧嚣的山水间,而是大隐隐于世,隐隐于形,寄居于江南某个镇上就已足矣了。”

    “这也是你后来的心境罢!”

    忆起当年旧事,贞王有些伤感,曾几何时这的确是他的梦想,在怀雪嫁给他的那几年,他也一直过着如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是,其实一直都是我想要的心境。”

    怀雪烟水般清澈的眸子有几分黯然,她能够想像出无数风光秀丽的情景,却真真看不见了。

    她看不见这个活色生香的世界,只能以听觉及触觉去想像一幅幅瑰丽的画面不论是极目远眺,还是牵着贞王的,只能在感知的回忆里去憧憬。

    “怀雪,我试过了,却做不到。”

    “我能够做到,却情非得已,”不论是贞王还是怀雪,他们彼此懂得,也能够切身的去理解对方的处境,可眼下却只能是渭泾分明,越走越远。

    “王爷,天佑是你和香云的孩子,当初是我从香云身边抢走他的”这是怀雪唯一一次违背良心欺骗贞王的事,她一直不敢也以为没有会向贞王道明真相。

    “对不起。”

    “不必感到歉意,一个女人想要在众多的姬妾中安身立命,是她的丈夫不好,”他是真心向怀雪这番话的,当中有太多的屈折,他也扮演过许多极其不光彩的角色。

    “看,下雪了,”江南的第一场初雪,舞得优雅而轻盈,油纸伞下俩俩相望,是贞王与怀雪最后一刻所拥有的平静。

    因荣帝御驾亲征,朝堂内外忙得人仰马翻,先遣的三军已完成集结,正筹集粮草、整装待发,宫中大侍从则忙活着替荣帝打点行装一切仓促而紧迫。

    除了冯太后所居住的建章宫。

    “都打听清楚了么?沈太医可随皇上御驾亲征?”

    “回太后娘娘,奴婢都打听得极其明白,皇上此番随行的名册中并不曾有沈太医的名字,是沈太医主动请缨随军出征。”

    “荒唐,人家都没招他,他何必削尖了脑袋往烽火连天的战事里钻。”

    冯太后一掌拍在案上,玉腕上明晃晃的玻璃种翡翠镯四分五裂,碎成两截,玉碎之后的锋仞如刀子般刮出一道道血口子,极其触目惊心。

    “叫他来见我,”冯太后顾不得钻心一般的疼,只觉眼皮子也跟着跳得颇为厉害,有一种十分不祥的感觉,她要阻止天放,要将他留在身边。

    “不,本宫要亲自去。”

    待冯太后寻到天放时,他正在太医院指挥一干御医将各类应急用的丸药、书集、药吊子、针炙等各类器皿打包装箱场面一片狼藉。

    对天放而言,峰火急,战事起,为人医者能够救死扶伤,是他的大义,他必须要去,况且怀雪夹在荣帝与贞王之间,想必孤立无援极其无助,他也想借此会助她脱离险境,为此,向荣帝奏请出征。

    荣帝几番犹豫,终于在他的软磨应泡下勉强应承,他原是打算等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再去向冯太后辞行,未料道冯太后已抢先一步赶来寻他。

    “没有本宫的懿旨,你哪儿有别想去。”

    冯太后其实也晓得,天放并不是真正离开她,只是出宫远行,必然会归来,可直到他出门在即,才越发强烈的舍不得他离去。

    这一生,已经错过了许多

    “娘娘,臣不得不去,但臣保证一定”

    “够了,你对我的保证太多了,我不想听,也不要听!”他可知道她的害怕与担忧,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他要是有个闪失,她这下半辈子还有什么指盼?

    但冯太后却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早已忘记了妩媚温柔,明明是满怀关切的话语,从她的口中道来就强势生硬极其刺耳,令人难以接受。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尽管如此,天放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她是因为担心,可江南却是非去不可,想要与她一诉衷肠,却见她拉长着脸,一幅火冒三丈的样子,根本就是抗拒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浪费口舌,天放抽身又跟着忙活。

    “沈天放!!”

    这是沈天放头一回拒绝她,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上,冯太后有一种极其失控的挫败感,她想不明白天放因何而拒他,只能焦虑地跟在他的身后。

    “你是不是为了怀雪才舍我而去的!!!”

    情急之中,她终于按捺不住,脱口道出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疑惑,有些莫须有,但冯太后此刻却感情用事,完全凭着直觉去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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