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你可能在书上看到,伏地魔是个冷血的暴徒,他屠杀普通人和混血,鼓吹纯血统论,他追求极致的力量,混淆是非黑白,这个人他——”
夏洛克断了她:“你到底看了多少遍《魔法史》第九十六章?上面那段话,你甚至连断句都没有丝毫错误。”
“巴希达·巴沙特最近一次修订这本书是在八年前,我就在她旁边,”苏拂低声道,“我亲眼看着她的羽毛笔写下这些话的。”
她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是他们都不了解这个人——或者,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我了解黑魔王……”
夏洛克挑了挑眉,微微向前倾斜身体,手指尖交叠在一起放膝盖上——这是他对某件事感兴趣时惯有的姿态,苏拂轻微的笑了一下,不再卖关子:“他追求纯血统,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混血……”她顿了一下,“他是个孤儿。”
他是个孤儿……和她一样。
“有关他的具体身世邓布利多还在调查,其实他原本不叫伏地魔,那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他本来应该叫……汤姆·里德尔。”
“邓布利多去孤儿院里找过他,向他展示了作为巫师所应该拥有的力量,他为此兴奋不已,因为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在霍格沃兹念书时是个特别优秀的学生,几乎所有的教授都喜欢他,因为他刻苦,好学,有礼貌,简直就是一个标杆一样的典范,是斯莱特林所有学生的崇拜对象……”
“那么你呢?”夏洛克忽然问。
“我?”苏拂低着头笑了笑,“你觉得呢?”
“孤儿,混血,斯莱特林,”夏洛克朝她扬了扬手里的书,里头似乎有几页被他折了起来,“——恰好相同的时间点,你对伏地魔的了解程度,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信息?”
“我和他是彼此信任的亲密朋友……”她嘲讽的磕了一下牙齿,加上一个至关重要的限定词,“——曾经。”
苏·莱希特出生在伦敦的老街四棵枫树街,她刚降生的时候,这条街还只是个巷子,这里没有成摆整齐的行道树,因此也看不到秋日里如火如荼的枫云。
只有巷子口几棵年代苍老的枫树,在后来的城市整建中,都被砍伐而去。
旧伦敦常年蒙在青色的雨幕背后,工业化的浪潮席卷了泰晤士两岸之后,大工厂的烟尘和灰雾开始常年飘荡游离于伦敦的空气中,这个城市就变得愈发潮湿而阴郁。但是在苏拂年幼之时,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见过伦敦的好天气,蔚蓝的仿佛高原之上的苍穹长空。
但是后来呢,她大概都忘记了。
在父亲出海再也没有回来过之后;在母亲变得喜怒无常,乖戾阴沉之后;在一场大火烧毁了她的家,带走了她的母亲之后;在她被送到伦敦郊区的孤儿院,遇到一个和她极其相似,名叫汤姆·里德尔的黑发男孩儿之后。
美好的记忆当然会存留几幕,但是总也比不了那些黑暗的,刻骨铭心的,想忘记,却怎么也忘不了的。
就像是她的前世,于现在的她来已然好比一场虚空梦境,但是她依旧忘不了自己生命最后一刻被沉重的车轮碾压过身体时骇然而不可忍受的疼痛。
就像她永远也忘不了,一个黑云压城,昏昏欲雨的午后,大发慈悲的教堂神父雇了一辆破旧的马车,载着她停在了那家孤儿院的门口。
科尔夫人不大愿意再接收新的孩,尤其是这个孩子刚刚失去家庭,满脸阴鸷消沉,并且才刚过四岁——什么都干不了,还很难管教。
尤其这个时候政府也不太愿意拨太多的救济金,孤儿院里的所有人生活都异常拮据。
苏拂在这里认识了汤姆。
在那个晦暗的年代,记忆里的一切都被染上了陈旧沉闷的色彩,包括那个长相精致的男孩。他很瘦,因此显得很高,黑发黑眼,下颌突兀。当科尔夫人领着苏拂走进做清祷告的礼堂时,所有的孩子都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个新来的倒霉蛋,有些还故意端着矜持的姿态,意图给那些管事的嬷嬷们留下个好印象。
只有汤姆·里德尔孤零零的站在楼梯口没有凑上来。
那一年,他同样四岁。
苏拂永远记得那一天里,他脸上平静的可怕的表情。直到很多年后,他们相熟至深,他们反目成仇,她才能明白那平静之下隐含了多么肆虐暴戾的疯狂。
……
科尔夫人按捺着不耐烦给所有人介绍了苏拂的名字,然后把她交给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于是她被带着走过一截狭窄逼仄而异常昏暗的楼梯和潮湿的走廊,到了一间居室里,这里面对面摆着六张床,墙角有两个陈旧的木头柜子,年轻姑娘给她换上了一件灰色束腰类似于袍子的衣服,苏拂被她勒令转身扎起束带时注意到,窗户外安着满是锈渍的铁栏杆。
一瞬间她想起前世提审嫌疑犯时去过的那些监狱。
年轻姑娘指着角落里那张床道:“你就睡在那里,莱莫特。”
苏拂懒得去纠正自己的名字,她点了点头,年轻姑娘满意的出去了。
没过多久,祷告厅里的孩子们都回来了,苏拂才发现这屋子里只住了四个人,并且除她之外都是男孩,最大的那个看上去也就五岁。
而汤姆睡在她旁边的床上。
孤儿院的生活无聊且沉闷压抑的可怕,第一个月里苏拂除了每天跟着祷告,或者管事嬷嬷例行问话之外几乎不话,她生来性格冷静沉默,也不愿意与孩子多交流,因此没过多久,就被孤儿们的群体排挤,甚至他们开始传言,那个新来的混血儿就是个怪人。
为此科尔夫人还专门找她问过几次,试图服她去和别人交往——显然,不管科尔夫人多严厉苛刻,但是照顾起孩子来她总是尽职尽责的——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她只得作罢,最终将症结归咎于带走她的一切的那场大火,期望时间可以治愈她,让她开朗起来。
而在苏拂看来,与其那场大火焚毁了她的一切,不如是它洗尽了自己对温格薇的厌恶……甚至留下了永不消退的后悔。
她生来天赋异禀,乃至于不到三岁就显现出极强大的魔法天赋,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出海半年未归,音信全无。于是半生都活在魔法的阴影和枷锁之下的温格薇·莱希特,她的哑炮母亲,终于将多年的怨憎和惧怕淋漓尽致的发泄了出来。
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自己的女儿,用系裙子的腰带抽她,疯了一样去翻阅那些不知名的书籍妄图找到一种方法来遏制她的天赋,害怕别人知道她是个女巫,就把她囚禁在卧室里——但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并没有取得任何效果,温格薇越厌恶畏惧魔法,苏拂就越要去掌控它,两相博弈的结果便是,在苏拂四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运用简单魔法反击,温格薇有时候甚至不能接近她。
那近两年里,苏拂听过她歇斯底里的尖叫,见过她揪着头发捶墙壁,撕碎那些不靠谱的书籍,她流血的指甲戳进过自己的手腕,目眦尽裂的掐着自己脖子质问诅咒,精神崩溃的嚎啕哭泣,没有人会觉得那是个正常人。
而两年之后苏拂的父亲也没回来,温格薇在那段日子里迅速苍老,她再没有力气掐着苏拂的脖子骂她。她形容枯槁,脸色苍白,死气沉沉的,像一截腐朽的木头。
她每天机械的做完日常的家务,整夜整夜的睁眼到天明,守着一方落满尘垢的窗户,盯着窗下的路尽头……隔年之后,幼矮的枫树长高了几寸,秋天摇落了枯红树叶,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平静无虞,沉如死水。
直到那场大火倏忽而至,摧枯拉朽般将她们孤寂而勉强维持的生活毁灭。
带火的房梁横木砸下来,温格薇将苏拂一把掀了出去,明明周遭烈火侵袭房屋崩塌,各种杂乱声不绝于耳,但是她还是清楚地听见……横木砸断温格薇肩胛骨和脊柱的脆响——她本来就瘦的脱形,那一道横木几乎就将她砸碎了。大火瞬间就吞噬了她的头发,舔舐着她的脸颊,她似乎了什么,那一定是声嘶力竭的大吼,因为苏拂看见她张大的嘴巴,似乎呵出一口灼热的烟气,同样的目眦尽裂的神情,然后淹没在了火焰之中。
她可能在,滚。
苏拂想。
这个词她这一辈子对自己过无数次,最后一次,却是让自己滚出那片大火,离开危险,离开她的生命。
她就这样死在了火光里。
苏拂活下来了,却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母亲。
后来火灭了,苏拂后悔的想,自己当时也许可以用魔法救她的——即使自己厌恶她,但是她同样也厌恶自己。如果救了她,她们无聊的生活就会持续下去,她就必须得持渐日久的面对着自己,这对她来简直是一种折磨……
可那只是个幻想。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火灾过后人们清理废墟时从里头挖出来一把还算完好的口琴,苏拂认得那是她父亲的东西,但是它的主人都已经了无音讯,留着它大概也没什么用处了。
是神父劝她留下了那把口琴,他,即使你觉得它毫无意义,但是它至少能证明一些事物存在过。
是啊……温格薇也是她的母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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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母亲的故事她此生只对两个人提及过,一个是此时坐在她面前的夏洛克,而另一个,则是她曾经的朋友,汤姆·里德尔。
她用温格薇的故事从他那里交换来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他会蛇语的秘密——当他们可以相互交换秘密论及彼此的过往的时候,已经是苏拂来到孤儿院的第三个年头。
第一个年头就在科尔夫人日益苛刻的愁眉苦脸中过去了,苏拂依旧很少话,甚至于她的室友们,有的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当然她也懒得去关注他们,她记得所有人的脸孔,却谁也不认识。
汤姆和苏真正的相识源自一次意外……一次相当危险的魔力暴动。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窗外苍蓝的天幕上飘鹅毛大雪,连窄窗台上都落了厚厚一层,屋子里没有壁炉,窗玻璃也不很严实,呼啸北风扯动的烈烈声清晰可闻,四个孩子蜷缩在各自的没有多少温度的被窝里,搓着手脚等待雪停。
半夜的时候其他人都睡着了,苏拂悄悄从床底摸出一个玻璃罐头瓶子——那是她偷着溜出去捡回来的,她变了一簇魔法火焰放在瓶子里,盖上盖子抱在怀里取暖,当她裹着被子躺好时,一转头,看见一双瞪睁着的眼睛——它的主人是如此的用力,以致那双纯碎的黑色眼珠周围仿佛氤起了潮湿的雾气。
他的目光惊恐而又狂喜,热切而又压抑,难以想象一个年幼的孩童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汤姆·里德尔。
他看着自己对面的苏拂,声音低而颤抖:“你也和他们……不一样,对吗?”
话音不落,被风刮的“哐啷”作响的窗户忽然“碰”一声炸裂而开,细碎的玻璃夹杂着雪屑在黑夜里狂飞乱舞,空气仿佛开始沸腾,其余三个孩子被惊醒,在他们懵然之际,苏拂立即跳到旁边的床上捂住汤姆的嘴巴,另一只手抄过床头柜上的锡制烛台敲在了他脑袋上。
他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
空气逐渐静止,玻璃渣滓也都落了地,蒙昧的雪光反射进冰冷的屋子里,冷风一卷,刚醒来的孩子们才意识到,窗户玻璃竟然平白无故的碎了。
苏拂把手伸进被子里按住那簇幽幽的蓝光,魔法火焰逐渐熄灭,北风呼啸里她对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道:“本杰明,去找科尔夫人,就风把窗玻璃刮坏了。”
作者有话要: 苏: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不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