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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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常东和闻姨看到老太太出场,互换了诧异的神色,随即起身去扶。

    “妈,您怎么来了?”

    奶奶嗔周常东一眼,一把拂开他欲搀扶的手,搭上了紧着步子上前来的周栖。

    “奶奶,您不是在房间休息吗?”

    “我再不来,我的栖栖就要被他们欺负死!”

    奶奶握了握周栖扶着她的手,掌心是周栖所熟悉的干燥的温暖的质感。她忍不住将另一只手覆上奶奶的手背,纹路沟壑万千,突出的筋络像古老的树根,却延伸出最原始的守护。

    周栖几乎要哭出来。

    活了27年,周围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冷静理智得体,她也早就学会用最快速干净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林祁南的背叛虽然意外,但她也算有了消化的时间,而父亲和闻姨对周梓雨的偏爱,历史悠久,无法追溯。

    刚才闭眼的片刻,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要像一个成熟的人那样,去处理一件没那么容易处理的事情。

    但奶奶这一出现,这样一句话,把她内心细微处渗透着的极力压制的委屈感顷刻间汇聚成一股强流。

    她当然不希望奶奶为她的事情伤神,但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就像个女孩躲到了大人的背后一样,因为有人撑腰,竟好像下一秒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不满和哭泣。

    奶奶缓步站到周栖原本的位子前,环视了一圈。

    包括林祁南在内的所有人,此刻都僵直着身子。这位年岁最长的大长辈不落座,他们自然心有惶惶。

    ***

    宗晋把黑色路虎停进“MISTY”酒吧的地下停车场。

    MISTY开在景市夜晚最热闹喧嚣的酒吧街上,是整条街上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一家,外观设计成钻石的无数切割面,拼接出璀璨夺目的效果,等到了晚上灯光一流转,令人目眩神迷。

    这片地方大大酒吧不下20家,一入夜连空气中都充斥着酒精的鲜辣和荷尔蒙的香气,白天里,反倒安静得要命,所有酒吧几乎都紧闭着大门,酝酿着热气等待夜晚降临。

    宗晋径直走进MISTY的一处休息室。

    苟沐坐轮椅上看到他进来,咧着嘴笑,“晋哥!”

    笑完又自我感觉良好,“我就我晋哥最仗义,一听我出院来酒吧了就赶来看我了。”

    宗晋把车钥匙手机往桌上一掷,“我是怕狗队看到你把你杖毙了。医生不是你还要住一个礼拜吗,这就越狱了?”

    “手术也动了钢钉也了,咱在哪儿休养不是休养呢?我就喊了五把我弄出来了。我可是学第一批戴红领巾的,怎么能臭不要脸地占用国家紧张的医疗资源,哥你我是不是思想特崇高?”

    宗晋躺进长沙发,两条大长腿往上一搁,还露出半截在外边。

    “你一脑残想得还挺多。”

    “……我得去戴个防毒面具才能和你话。”

    话间一个眉目风情的女人走了进来,着一件水红色的羊绒连体裙,下摆只将将盖住臀部,腰线处收拢,掐出细软的腰肢曲线。

    这个女人叫宗宁,是MISTY的公关经理。

    其实她本名不叫宗宁,2年前宗晋从秦哥手上救下她,她就决定人生要洗牌重来。她改了名,又换了姓,救命恩人的姓。

    酒吧宗晋出资最多但他要管理公司,这边顾不上太多,而苟沐为人仗义好客,甭管亲疏远近的朋友只要来了酒吧找他折甚至免单的,他都不会拒绝,一来二去做的全是亏本买卖,他自己之前开过一家酒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后关门大吉。

    起来,宗宁才是这间酒吧的真正管理人。她为人爽利但做事自有一套手段,人脉也铺陈得开,在她的理下,酒吧不仅在景市有名气,而且进账年年高升。

    “哟,宁姐这是拿的什么呢?怪香的。”苟沐探出狗鼻子。

    宗宁和宗晋都是三十岁的年纪,苟沐比他们几岁,他对职称不敢兴趣,一直按着年龄辈分管宗晋叫晋哥,管宗宁叫宁姐。

    宗宁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勾着个食品袋,在宗晋面前晃了晃,“还没吃东西吧?新鲜出摊的鸡蛋饼。”

    宗晋腾空双腿一个利落侧身坐起来,接过袋子开,香气四溢。

    苟沐闻得口水逆流成河,“宁姐你这也太偏心了,就不能给我这个伤残人士顺带一份?”

    “哦是这样,”宗宁坐下,一双修长水润的美腿交叠,语速平缓从容解释,“我去的晚了,只剩下三个鸡蛋,本来也是可以给你带的,哪知道一个鸡蛋让老板不心摔地上了。你也知道,大老板他一向要吃两个鸡蛋摊的。”

    “…………”令人窒息的解释。

    宗晋神色淡然,长臂一伸到苟沐面前,“给你咬一口。”

    苟沐如愿以偿,傲娇地朝宗宁扬下巴,“还是晋哥心疼我。”

    宗宁嗤笑,“你们俩真是鹣鲽情深,我挺多余。”

    “别这么,我们俩——”苟沐朝宗晋眨眼,“还没公开。”

    宗晋咬了口鸡蛋饼挑眉,“你觉得社会大众能接受我和你的人兽绝恋?”

    苟沐被怼得语言组织能力和行动力一样丧失,钛合金狗眼扫过宗晋,忽然咋呼道:“有妖气!”

    宗晋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还是只狗妖?”

    苟沐个子没宗晋高,手按比例长得也没宗晋长,半圈轮椅靠近他,伸手一撩粘在宗晋线衫上的东西。

    一根黑长直的头发。

    这下他可得意了,对着宗晋装模作样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宗宁妆容精致的脸敛起神色,看着苟沐手里的发丝,目光幽深。

    宗晋吃完最后一口饼,一个抛物线把空袋丢进垃圾桶,想也没想地:“那我保持沉默。”

    “……”

    不按套路走可还行?

    苟沐赶紧换套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宗晋量他一眼,“就你现在这幅残躯,我在八块腹肌里随机抽取一块都能把你震到阿拉斯加的山巅。”

    “啧,你这是不算正面回答问题,有鬼。”

    “不瞒你,这是我胸毛。”

    神TM胸毛,苟沐目测这根“胸毛”至少长达30厘米。

    正算拿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就被宗晋一个长手捞走。

    苟沐心有不甘,“你这根胸毛长度能系蝴蝶结。”

    “鸡蛋吃得多,营养跟得上,毛发长得旺。”

    “哥,你撒谎的样子像发春。”

    苟沐知道自己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一边一边已经迅速把自己推到宗宁身边,“宁姐,你怎么看?”

    宗晋也懒得和他计较,趁他轮椅调转方向的时候把手里的头发暗搓搓塞进了口袋。

    宗宁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松开交叠的长腿,挺着背优雅起身,又在苟沐面前俯下身子,似笑非笑。

    “看、你、妹。”

    着直了身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宗晋抽出包烟来,取一根,用桌子上备的火机点了,一头的光亮在修长指间明灭。

    “正经的。我让人查过了,在停车场你的那帮人,是秦啸手底下的。”

    苟沐听他这样,瞬时收敛玩闹的神色,“果然是那臭傻逼!前段时间让人在咱们场子里散货,被我带人教训了,妈的找一帮子龟孙偷袭老子!”

    宗晋看苟沐义愤填膺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就好好呆着养好你的狗腿,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晋哥,这种事情我来解决就行。你现在管着那么大一家公司,算半个娱乐圈的人吧,这要是弄出点什么新闻,还不被记者追着八卦啊。”

    宗晋食指搭上香烟,把长长一节烟灰弹进烟灰缸,“放心,别出不了什么新闻,就算出了,也能压下。把腿养利索了,那两个把你腿折了的人,到时跪你面前随你踹。”

    ***

    周栖出了别墅门。奶奶知道她也没心情留下吃晚饭,先前让何妈炖了老火母鸡汤,装在保温壶里让她带上。

    周栖拎着沉甸甸的保温壶,想起一个时前的场景。

    奶奶原本是听何妈有个像是栖栖男朋友的男孩子来了,她想去看看的,没想到在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那一番气死老太太的对谈。

    周栖扶着奶奶坐下,自己坐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

    “刚才你们的我都听到了。栖栖,奶奶现在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分,还是不分呐?”

    周栖对奶奶的单刀直入倒不惊讶,她老人家一向讨厌拖泥带水,周栖的一部分性格大概是隔代遗传自奶奶的。

    她睨林祁南一眼,薄唇微启,“分。”

    林祁南的指尖在膝盖上抠出淡淡的青白色。

    “好。”奶奶拍拍周栖的手,似是很赞同她的选择,“常东,这个事情到底是雨犯了错,她不出面单让你们帮她解决不过去,等她身体恢复了,必须要和栖栖当面道歉。”

    周常东只得点头,“行,我和雨。”

    “还有,我听你给雨在她工作的广电大楼旁边买了套房子。这样可是不公平,栖栖现在还自己租房子住。”

    闻姨面上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开口,“妈,雨那套房子我们也就是帮着付了个首付。”

    奶奶轻哼一声,“我老人家不懂这些,反正你们做父母的,一碗水要端平!”

    周栖眼角一涩,“奶奶,我不要那些,房子我自己会买的。”

    奶奶宽厚的手抚了抚她的背,冲着周常东道:“听见没有?栖栖不要房子,那你就折现给她。给了雨多少,就给栖栖多少。”

    老太太阅读理解一百分,周常东只有继续点头的份。

    “妈,其实我们本来也有这个算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和栖栖商量。”他朝着周栖道,“栖栖,你摘一个卡号给爸爸,到时钱我会进去的。”

    末了,又补充道:“比给雨的多。”

    周栖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无论是父爱还是爱情,本身都是难以强求的事情,可是钱却是能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事态已然无法扭转,就只能为周栖多争取物质上的保障。

    ***

    周栖回过神来,见林祁南也出来了。

    她开了车门,正要进去,被林祁南挡住。

    他扣了扣下唇,犹豫着开口,“栖,我知道这样很无耻,但我们以后还能不能……”

    周栖断他,“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么?”

    林祁南疑惑着递过手机,当初手机里的开锁指纹设置了周栖的,所以她一下就开了。

    他见周栖开了微信,心头一凛。

    “放心,我没兴趣看你和周梓雨的聊天记录。”

    “我没有这个意思……”

    周栖在最近联系人里轻划一下,迅速找到自己被备注过的名字“【爱心】栖”,点进去,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对话和语音记录。

    曾经的回忆,现在已经是种负累。

    一路点过去,找到红色的删除键,按下,然后进通讯录,一并删了自己的号码。

    在来之前,周栖早就在自己手机里删掉了一切他的联系方式。林祁南刚才要问出口的话,周栖能猜到,无非是还能不能做回朋友之类的辞。

    怎么可能做到呢?他未免太看得起她。

    走到这步,谁都不该再回头,干脆把自己的痕迹在他那里也彻底抹掉。

    她弯腰从车里拿出橘色包装的原文书,和手机一起放进林祁南手里。

    “生日快乐。”她笑了笑,是他熟悉的笑容,像冬日里的阳光,不热烈却温暖。

    然而这样的笑容如同手里的东西一样,会是他收到的最后一份来自周栖的生日礼物。

    林祁南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退越远,他拿着生日礼物的手一直悬着,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垂下。

    ***

    周栖把保温壶里的鸡汤倒进碗里,落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土鸡鸡腿色泽黄嫩,汤上原本浮着的油脂被何妈细心撇去,还撒了些红润润的枸杞,恰到好处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碗壁淌进周栖的手心。

    手机铃声响起。

    路潇潇的声音冲进来,“我的乖乖阿栖啊,我可算进城了,信号终于有三格了!”

    路潇潇从高中起就是这幅样子,如今成了当红花,在媒体面前还稍稍收敛着本性,一到周栖这里,全不作数。

    周栖见怪不怪,喝了口汤,“你拍完你那个山村爱情故事回来了?”

    “还没还没,戏是拍完了,不过我们只是下山进县城了,等会儿还得赶回Z市,从Z市机场飞回来,比西天取经还曲折!”

    “怎么这么着急?”

    “剧组倒是不急,是我得先赶回来,有个大制作电影临时通知我去试镜。那卡司那阵容,横跨五大洲!”

    周栖嗤笑出声,“要不要这么夸张,不会是动画片吧?”

    “去你的!一点不夸张,关键是——”路潇潇喝了口助理递过来的水,“这还是第一部我们恒亚传媒的大老板亲自监制的电影。”

    “我们这个大老板啊,神秘得很,前两年回的国,愣是一张照片一点八卦都没被爆出来,传长得跟米开朗基罗雕出来的似的。就冲这点,像我这样致力于探寻真理的人,别搭飞机回去,那我爬也得爬回去验证下传属不属实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