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后十八岁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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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信是将近天亮时才离开的饮露宫。

    他走后, 饮露宫内的侍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木韵被他亲自看着喝了两碗巨苦的药,睡意被苦味驱逐了大半,再看一眼窗外,光已经落到了院子里。

    高太后的贴身侍女吹寒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 便问她是不是要起来。

    木韵摇头:“等会儿吧,还早呢。”

    “那我给太后念会儿书?”吹寒试探着问。

    “也行。”木韵记得这是高太后三年来唯一的消遣, 便应下了。

    大宁朝民风相对开放, 文人名士多不胜数。

    而这些文人名士的诗赋,也时常会传到宫里来。

    高韵的诗文是跟高凝学的,也得过被誉为大宁第一名士的庐陵莫氏掌家莫玄的指点,在女子中可属佼佼, 所以吹寒给她读的, 一般都是些流行于市井之中的话本。

    这丫头的声音冷中带涩,娓娓道来时有如山中清泉,听在耳里十分舒服。

    木韵闭着眼听她读了快半个时辰的话本,总算是重新蓄起了一点睡意。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她回到了沈邢住的那间医院的走廊, 面前是那个据精神有问题的病号服。

    她听到自己问他:“你叫什么?”

    这人恍若没有听见,只揪紧了她的那片衣角,仿佛很怕她重新转身似的。

    后来是肖奕略有些担忧的声音:“你别站着了,坐会儿吧,我怕你一会儿又晕了。”

    话音落下, 眼前的病号服好像听懂了一般, 忽然松开了手。

    木韵:“?”

    他指了指她刚刚坐过的长椅, 那意思大概是让她过去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被他看着,木韵没来由地有点心慌。

    但还没等她再点什么,肖奕已经走过来直接把她拉回了长椅上。

    肖奕开始碎碎念:“你最近是不是又赶稿赶得日夜颠倒了啊,我看你脸色真的很差。”

    木韵:“……我刚从美容院出来。”

    走廊上聚了不少沈邢的亲友,他们几个本没有多显眼。

    但又过了几分钟后,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叫:“是她啊!那个复合门女主!”

    听到这个称呼,肖奕直接笑出了声。

    木韵则是翻了个白眼,她侧过身避开那些人的量,岂料正好撞上那个病号服有些困惑的眼神。

    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病号服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块糖递到她手上。

    ……

    醒来时木韵精神好了许多,头也没昨晚那么痛了。

    她张了张口,想要唤吹寒过来扶她一把,结果第一个音节还没出口,视线里就闯进了一片黑色。

    是独孤信。

    他怎么又来了?!

    这样想着,木韵登时清醒了个透,她想了想,试探着道:“陛下?”

    独孤信坐在她床边,手里拿着凌时吹寒读过的那个话本,表情很平静。

    听到她这声陛下后,他偏头朝她望了过来,道:“你醒了?”

    木韵垂下眼:“是。”

    独孤信合上话本,盯着她的脸色看了片刻,:“再休息会儿吧。”

    其实高韵作为一个太后,本来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

    在此之前的三年里,她的日常就是练字听书。

    要这种规律又平静的生活也算是健康了,结果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可见有多少事郁结于心不得解。

    想到这里,木韵也不得不为这位世家女感慨一声可怜。

    在原本的走向里,独孤信三十岁就死了。

    而高韵在他死后,又当了半年的太皇太后。

    那半年她与青灯古佛为伴,日夜诵经,也不知究竟是为了谁。

    “今日上朝,虞太傅又提了选后一事。”独孤信又开了口,“我回绝了。”

    “……”

    “你不用担心,我有个很好的理由。”

    “理由?”木韵真的有点好奇。

    独孤信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有些高兴,不过语气却更冷了。

    他:“谢将军收到洛城密报,苏衍这个逆臣贼子,已做好了年后南下的准备。”

    独孤信口中的苏衍,就是十八年前那场叛乱的主谋之一。

    十八年前,大宁的顶级门阀里,还没有颍川虞氏,除了太原高和陈留谢之外,势力最大的两家是荆扬苏氏和庐陵莫氏。

    当时的太傅是谢陵的叔叔谢棋,司空是高凝的爷爷高彝,而大司马大将军就是荆扬苏氏的掌家苏潜。

    荆扬苏氏是百战之家,若是细数祖上战功,甚至不虚谢氏。

    从大宁太.祖时代开始,谢苏两家便是分守东北西南,势力相当,谁也压不过谁。

    只是后来北芒崛起,为了阻止北芒太.祖挥兵南下,谢陵的父母双双战死洛城,陈留谢氏的掌家就成了谢陵的叔叔谢棋。

    谢棋生性淡泊,不喜欢做官,从前有哥哥顶在前面,当然乐得自在,现在兄嫂过身,只留下了一双儿女,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他不是治军仗的料,以至于在谢陵长大之前,大宁的兵权就彻底往苏家倾斜了过去。

    执掌了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之后,苏潜的野心也膨胀了起来。

    他试图效仿独孤氏的上位过程,谋划了一场夺.权篡位。

    苏衍是他的儿子,跟谢陵一样,从就是在军营中长大的。

    当初整个大宁的兵权都掌握在苏潜手上,所以苏潜就干脆安排了苏衍负责皇城的保卫,方便将来造反时行事。

    谢太傅和苏潜相交多年,察觉到了他的谋反意图后,就一直在暗中布置应对之策。

    后来这对父子举兵谋反,苏衍不费吹灰之力就杀进了皇宫,但苏潜却被谢陵拦在了建城之外。

    就像高韵和独孤信都跟着谢陵、高凝以及莫玄学过一段时间一样,上一辈的这些人,也曾跟着他们的上一辈学习过。

    谢陵的父母去得早,他带兵仗的本事,有一大半是跟着苏潜学的。

    他学到了苏潜的勇猛,也学到了苏潜的果敢。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时两人在建城外狭路相逢,他毫不犹豫地挽弓,送了苏潜一箭。

    苏潜被这一箭射下了马,最终没能带兵入城,而杀了皇帝的苏衍在皇城之中孤掌难鸣,最终只能选择出城来与父亲会合。

    父子两个带着苏家的子弟兵逃往北方,苏潜因为谢陵那一箭,没能活过那个冬天。

    后来苏衍娶了北芒拓跋家的公主拓跋沅,又挥师南下了两次。

    谢陵的战神之名便是从那时开始流传的,因为他两次都以更少的兵力挡住了苏衍的大军,让其铩羽而归了。

    此时离苏衍上一次南下已经过去十年。

    但此时的苏衍,已经不是北芒的驸马了,他在拓跋家的内乱中一举上位,当了北芒的皇帝。

    独孤信的意思是,既然北芒皇帝亲自来犯,那他作为大宁天子,岂有不战之理。

    今日在朝堂上,他就是用这件事驳回了虞静那个尽快选后的提议。

    他:“值此边关大危之际,朕实在无心儿女情长之事。”

    虞静又了一大通,大意是陛下你现在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儿子,倘若御驾亲征出了什么意外,大宁要怎么办?

    独孤信大手一摆道:“这个问题,太傅更不用担心。”

    虞静:“?!”

    独孤信他原本就有从渔阳接几个旁支的孩子到宫中抚养的算。

    此话一出,众臣皆哗然。

    最后是和虞静走得很近的一位御史当了出头鸟,继承人若是过继而来,恐怕于礼不合。

    独孤信冷哼一声:“众所周知,太.祖皇帝便是从旁支过继来的,真要以血统论,这大宁的皇帝,怕是都于礼不合了吧?”

    他把大宁太.祖搬出来,顿时就堵住了其他人的嘴。

    虞静搞不明白他忽然变卦的原因,气得牙痒,偏偏又反驳不了,最后下朝时脸还是黑的。

    独孤信也没安抚他,只留下了谢陵,是要商量一下御驾亲征的事。

    虽然年纪差得有点多,但如果认真算一下亲戚关系,谢陵还是独孤信的表兄。

    独孤信虽然对高家有点意见,但对这个表兄还是很尊敬的。

    他知道大宁朝能有今日的安定,全仰仗这位谢大司马。

    谢陵问他是不是定主意要御驾亲征。

    独孤信是。

    “那陛下至多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谢陵知道他的性格,没再阻止,而是给他分析起了这场战事,“一个月后,陛下一定要出发去洛城,否则错失先机,对我方将士来,是极大的考验。”

    “朕知道了。”独孤信见他没有跟自己唱反调的意思,语气柔了不少,“将军继续就是,朕会一一记住。”

    谢陵道:“苏衍这个人我很了解,他不擅玩弄权术,能登上北芒帝位,全因拓跋家那位公主对他十八年如一日的迷恋,所以他带兵仗,底下的人不一定都会听他指挥,以我大宁的兵力,要北伐比较困难,但挡住他们也不算难,陛下到了洛城后,最好先按兵不动。”

    “照我估计,不出五日,苏衍帐下的人就会耐不住性子,不听他的指令先行攻城。”

    “到时——”

    独孤信明白了:“攻心为上。”

    谢陵笑:“是,北芒善战,若是以蛮力硬拼,我大宁将士定要吃上不少苦头,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苏衍底下的人先乱起来。”

    独孤信:“将军一席话,胜过朕读万卷兵书。”

    之后他们两个又商量了一下独孤信御驾亲征之后,建城中的大事宜该如何主持。

    谢陵是肯定不能一起去的,他得留在京城当好天子的后盾,以防万一。

    独孤信对此没有意见,但他有点担心自己会跟苏衍一样镇不住军。

    在谢陵这个表兄面前,他干脆坦诚直言:“将军也知道,大宁天子向来没多少权力,坊间那些关于我独孤家的传言,我哪怕住在宫中,也一样能听到,此次亲征,我的境地恐不会好于苏衍。”

    谢陵想了想,可以让一个人跟他一起去洛城,当他的副将。

    独孤信:“谁?”

    谢陵:“这个人陛下也认识,叶承舟。”

    独孤信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当即变了:“他是苏衍的外甥!”

    谢陵平静地点头:“是,他是苏衍的外甥。”

    叶承舟的母亲是苏衍的胞妹苏姝,当年苏氏父子叛乱后,荆扬苏氏就没落了。

    祸不及出嫁女,所以嫁到叶家的苏姝并没有被赐死。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父兄干出了这样的事,她的后半辈子不可能好过,加上之后没多久他的丈夫也死在了战场上,她就干脆自行上吊了断了。

    上吊之前她给谢陵写了一封信,求他去荆扬接走自己的儿子。

    其实就算她不求谢陵,以谢陵的个性,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叶承舟就这么被接到了谢家。

    谢家住在将军巷尾,所以那些青梅竹马的岁月,除了独孤信和高韵之外,还有一个叶承舟。

    虽然叶承舟从没过,但独孤信知道,他也喜欢高韵。

    独孤仲的圣旨下来时,叶承舟的反应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独孤信记得那天他们两个一起喝了一夜的酒,天亮起来时,叶承舟他要走了,去洛城。

    当时的独孤信满心都是高韵要嫁给独孤仲的事,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等他发现叶承舟真的去了洛城时,他已经是皇帝了。

    叶承舟在洛城呆了两年半。

    他师承谢陵,年纪轻轻就能镇守边关,吓得那些北芒游兵不敢靠近洛城方圆一百里之内。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法当一军主帅,因为他是北芒皇帝的外甥。

    满朝文武中,以太傅虞静对他的意见最大。

    半年前,叶承舟会从洛城回京,就是因为虞静一直上表,不该放这样一个人驻守边关。

    独孤信被他动了,便下旨把叶承舟召了回来。

    当时谢陵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任凭虞静在朝堂上跳来跳去。

    现在苏衍挥兵南下,谢陵却建议独孤信带上叶承舟。

    谢陵:“臣以人头作担保,叶承舟绝不会倒戈北芒,倘若陛下还不放心,大可以先收了臣的虎符。”

    他把话到这份上,叫独孤信也有点费解:“将军为何如此信任他?”

    谢陵垂下眼道:“因为臣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去的边关。”

    叶承舟是因为想保护嫁入皇宫的高韵才去的洛城。

    他和谢陵一样,知道大宁的繁荣昌盛只是表象,他不想将来哪天边关城破,北芒精骑南下攻入建城。

    门阀世家们也许能倒戈北芒,保存家族,继续过他们的日子,可高韵已经是独孤家的人,倘若王朝更迭,她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独孤信被谢陵服了。

    他好,那朕就带上叶承舟,亲征洛城。

    一个月后恰是上元。

    独孤信送走了谢陵后,在书房看了会儿奏折,奈何怎么看都静不下心,干脆就摆驾去了饮露宫。

    有了昨夜那场会面,饮露宫的宫人也没再大惊怪。

    于是他就这么安静地在高太后床头坐了半个时辰,期间翻完了她侍女为她读的话本。

    面对她时他不再称朕,只:“我已经派人去渔阳旁支接人了。”

    木韵:“……时间有点赶吧?”

    独孤信笑了:“去年回去祭天时,我已选好了两个孩子,直接接过来就行,用不了多久。”

    木韵惊了,所以他是早就有了不立后的算吗?

    独孤信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直接点了头:“是。”

    木韵:“……”那、那好吧。

    “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吗?”他又问。

    木韵思忖片刻,避开了他的眼神道:“陛下既已做了决定,本宫自无干涉之理,只望陛下此去能击退北芒贼子,凯旋回朝。”

    这话虽然依旧没有超过一个太后能的范畴,但还是让独孤信很高兴。

    果然她还是会担心他安危的,独孤信想。

    ……

    除夕那日,独孤信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

    他没有娶妻,后宫住的女人全是独孤仲的大老婆,木韵作为里面最大的那一个,自然要帮忙招待入宫的女眷。

    她本人对如何安排座位什么的一窍不通,只能按照高韵的记忆慢慢摸索,最后倒也没出什么大差错。

    宴会开始前,吹寒,高夫人想见她。

    木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高夫人指的是谁。

    “快请。”她。

    高夫人便是太宰高凝的妻子,大司马谢陵的胞妹谢瑾。

    谢瑾当年是建城第一才女,名声根本不弱于她的兄长。

    高韵会住到高家主家,也正是谢瑾的意思。

    她觉得这姑娘这么就没了爹娘,实在可怜。

    后来她自己生了儿子,也没有亏待高韵半分。

    所以对于这个婶娘,高韵是相当尊敬的。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的除夕。

    谢瑾很心疼高韵,也很自责,当初就应该阻止这场婚事。

    高韵摇头:“婶娘不必放在心上,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后悔,也没有怪任何人。”

    谢瑾叹气:“我帮你想想办法。”

    她没有到底要想什么办法,但照木韵看,应该就是想办法让高韵这个太后离开皇宫。

    毕竟高韵才十八岁,如果后半辈子就这么孤苦伶仃地住在饮露宫里,那也太惨了一些。

    高韵本人应该也听懂了谢瑾的意思,但她太懂事了。

    在原本的走向里,她察觉到了谢瑾想干什么后,觉得这件事过于危险,倘若让虞静之流察觉,高家恐怕要受到牵连,所以自那年除夕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高家的人。

    木韵是来扭转局势的,自然没必要再像高韵那样作这般坚持。

    所以这回谢瑾在宴会开始前单独来见她,她就见了。

    谢瑾今年三十有四,但依旧明艳动人。

    今夜是除夕,她穿了件紫色的褂子,比平时喜庆不少。

    木韵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在心里羡慕了一番。

    这也保养得太好了一点,而且谢瑾的气质还那么好,寻常人穿起来显得俗气的紫色,在她身上一点都不突兀,只剩下了雍容华贵。

    两人目光相接后,是谢瑾先开了口。

    谢瑾福身行礼道:“见过娘娘。”

    木韵忙去扶她:“快快请起。”

    谢瑾没客气,在宫人侍从的搀扶下,往木韵对面一坐。

    紧接着她量了一下木韵,似是松了一口气:“娘娘的气色好了不少。”

    木韵抿了抿唇,心想那可不,这半个月独孤信就差没直接按着她的脑袋给她喂补品了。

    外头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还燃起了焰火。

    木韵猜想谢瑾应该是想单独和自己两句话的,干脆屏退了自己的侍从。

    她让吹寒带这群宫女出去随便转转。

    “过节嘛,没必要同本宫一起闷在此处。”她。

    “多谢娘娘。”吹寒行了一礼,带上人离开了宫室。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之后,木韵才抬眼重新望向谢瑾。

    木韵道:“婶娘来寻我,应是有事相商罢?”

    谢瑾抿了一口茶,开口时语调很平:“陛下御驾亲征,起码半年后才能回朝,我同我阿兄商量了一下,可以趁此机会将娘娘送去太原。”

    “陈留那边和我阿兄关系一直不好,他们全盼着我们兄妹赶紧死呢。”谢瑾得稀松平常,“所以还是太原合适一些,而且你原本就是在太原出生的,高家枝繁叶茂,寻个合适的身份,并不太难。”

    “……这样太危险了。”木韵否定了这个提议,“而且……”

    “而且?”谢瑾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而且陛下把那两个从渔阳接来的孩子托付给了我。”木韵,“我答应了他,会照看他们至陛下回朝。”

    谢瑾是知道独孤信和高韵年少时那段往事的,但她也知道这三年来高韵一直对独孤信避而不见,现在听到木韵这么,登时一惊。

    “娘娘与陛下……?”她没有下去。

    “那天他坚持要见我。”木韵得半真半假,“风那么大,真让陛下在殿外站上一夜,我也担当不起,我便见了。”

    谢瑾恍然:“难怪陛下搁置了选后一事。”

    在她面前,木韵倒是没有装得太矫情,只道:“以虞静如今的势力,不定已经知晓了这里面的原因,所以真的太危险了,没必要因为我一个人,把高谢两家都赔进去。”

    门阀世家的争斗,最擅长做的事就是抓住对方的一个弱点拼命击,最好事化大,把人折腾到无法翻身,否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早晚有一天都会报应回来。

    虞静从前就是这样对付庐陵莫氏的,幸好莫玄原本就志不在官场,现在赏花逗鸟,过得倒也清闲快乐。

    可高凝和谢陵同莫玄不一样,他们都是希望能用自己所学守护大宁朝的。

    他们两个要是给虞静抓住了把柄,那整个大宁的权力都可能会落到虞家手里。

    更不要独孤信现在还信任着虞静,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娶虞宛而已。

    以谢瑾的冰雪聪明,自然立刻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利害。

    但她还是很心疼自己养大的姑娘。

    木韵阻止了她下去,道:“时候差不多了,婶娘不如与我一同入席去吧。”

    除夕之夜的宴会设在御花园里。

    建城的冬日阴寒湿冷,为了不冻着入宫赴宴的官员女眷,独孤信还特地在花园里搭起了几座暖棚。

    木韵和谢瑾过去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入了座。

    不过她们两个身份一个赛一个的高贵,就算迟到也没人敢什么就是了。

    唯一的不和谐大概就是从她们边上那张桌上频频射来的一道探寻目光了。

    木韵朝那边瞥了一眼,发现是个生得很秀美的少女。

    是虞宛。

    颍川虞氏以文才名天下,身为虞静的女儿,虞宛的气质当然也十分出众。

    此刻她坐在一群少女中间,不用开口,就是最清贵最出挑的那一个。

    发觉年轻的太后正朝她看过去之后,她不仅没有慌张,反而还对木韵笑了一笑。

    木韵想了想,也回了她一个笑容。

    谢瑾在边上低声道:“她今夜应该会来单独拜会娘娘。”

    木韵:“?”啊?!

    这时宴席刚好开始,一众女眷都在等着太后发话呢。

    木韵不好意思拉着谢瑾当众悄悄话,只能摆出威严状,了几句场面话。

    等大家寒暄客套完毕,菜都凉了一半。

    木韵顾忌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只喝了两口热汤。

    因为谢瑾的那句话,整个宴席过程里,她的目光都在忍不住往虞宛身上飘。

    当然,飘也是很克制的那种飘,否则她高太后的威仪还要不要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独孤信带着太监过来慰问了两句。

    木韵也是由此才知道大宁朝的开放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一暖棚的女人,见到独孤信之后,都交头接耳,议论起了陛下有多么多么俊美。

    相比之下,虞宛反倒是其中最克制的一个,完全没接边上人的话头。

    但木韵注意到她的脸有点红。

    惹,看来这姑娘是真的很想当皇后啊。

    宴会进行到最后,虞宛果真如谢瑾所,上前跟木韵搭了两句话。

    最后大家在太液池边赏雪时,独孤信派了个太监过来催木韵尽快回宫,是外头太冷了,太后身体虚弱,恐受不住。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派人传话,反倒是无人怀疑。

    而虞宛也趁机道:“是呀,这池边的确太冷了一些。”

    木韵沉吟片刻,点头应下:“本宫的确有点乏了,替我谢过陛下。”

    虞宛表示要送她回饮露殿,木韵欣然应允,毕竟虞静女儿的面子不好随便下。

    两人穿过御花园里的一条径,回了有些偏僻的饮露殿。

    木韵给虞宛赐了座,又让吹寒给她沏了茶。

    “我这儿平时没什么人来,只能用清茶招待虞姑娘了。”木韵。

    “是阿宛叨扰了娘娘清静。”虞宛将姿态摆得很低。

    茶上来后,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

    最后先耐不住性子的还是虞宛,她把话题引到了独孤信去渔阳接了两个孩子的事上。

    虞宛道:“陛下此举……叫京城百姓议论了许久呢。”

    木韵:“我也听了,但陛下这般坚持,旁人怕是也劝不了。”

    虞宛立刻:“旁人劝不了,娘娘却是能劝的呀,毕竟长嫂如母。”

    木韵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也太急不可耐了一点吧,居然连长嫂如母都用上了。

    木韵道:“本宫倒是想劝,可惜陛下心意已决,本宫什么都左右不了,总不能拿刀逼他去选后吧?唉……”

    她得情真意切,差不多就是一个真心实意在为亡夫的弟弟操心的嫂嫂了,引得虞宛也叹了一声。

    虞宛道:“只盼陛下这回亲征洛城能顺利。”

    木韵点头:“本宫也是这么盼着的。”

    她话音刚落,外面宫人更的声音也刚好响起。

    作为一个教养良好的世家女,虞宛当然知道她是时候走了。

    于是她站起来向木韵行礼:“原来都这么晚了,娘娘快去休息吧,阿宛也该回家去了,改日空了,再来寻娘娘。”

    木韵嗯了一声,问吹寒:“外面是不是又下雪了,你替虞姑娘拿一把伞。”

    吹寒躬身应是,随即转向虞宛,道:“虞姑娘,请。”

    外面的确下起了雪,而且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木韵本来都算回卧室洗洗睡了,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不太寻常的动静。

    她皱了皱眉,走过去推开半扇窗户瞧了一眼,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多了几颗花色漂亮的鹅卵石。

    高韵从就有收集石头的习惯,出嫁前她在高家的那座院子里甚至还单独分出了一间房用来放各种各样的石头。

    但自从十五岁那年嫁给独孤仲之后,她就再也没在这上面花过功夫了。

    会是谁呢?她探出半个脑袋,环顾了一下窗外的这片雪地,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寻着。

    虽然独孤信也知道她这个爱好,但她觉得以独孤信这段时间想来就来的风格,要送她石头,不会连面都不露的。

    犹豫片刻后,她伸手捡起了这几块石头,将它们放到了自己妆匣边上。

    这几块石头的花纹都很特别,放在一堆首饰边上,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可见送石人的用心。

    之后她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就去睡了,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

    然而她不放在心上,宴会结束后偷偷寻过来的独孤信却放在了心上。

    独孤信进来,只瞥了一眼,便立刻猜到了是谁送了她这几块石头。

    他干脆没有走,直接在她床头坐到了天明。

    木韵一睁眼,看见的就又一片黑色。

    她无言了片刻,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张了张口道:“陛下?”

    下一刻,独孤信侧过身转向了她,而她也因此看见了他手里正摩挲的鹅卵石。

    独孤信道:“他忍了三年多,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木韵:“???”等等,他是谁啊?

    独孤信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他又摩挲了那几颗石头片刻,问:“他昨夜过来,都跟你什么了?”

    木韵只能坦言道:“我在窗台上发现了这几块石头,觉得好看便放在了桌上,并没有见到送石的人。”

    独孤信呵了一声,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他:“我都看到石头了,你又何必继续帮他隐瞒?”

    木韵觉得这人上辈子被虞静耍得团团转真的是有原因的,真话假话都分不清!

    她干脆不再理会他,直接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独孤信见状,气得更厉害了。

    他:“就算你不维护他,我也不会为难于他。”

    木韵:“……”

    他继续:“还是你觉得我会借此机会治他的罪?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木韵疯了,她跟K24吐槽,觉得独孤信实在太能自自话了。

    K24:“所以你快安抚他一下啊,可别因为几块石头又闹到不相往来。”

    木韵:“……”算了,为了完成任务。

    她只能重新转过头,对上独孤信冰冷的眼眸,深吸一口气道:“陛下真的误会了。”

    两人这番对峙可能持续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间。

    木韵看到独孤信把那几颗石头往地上用力一扔,目光不自觉地一动。

    这一动无异于火上浇油,独孤信几乎是立刻俯下了身,他双手撑在她太阳穴边,将两人的距离拉得不能更近。

    呼吸相交之下,木韵也终于从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变成了有些紧张。

    他这是想干嘛啊!

    独孤信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他的吻直接落到了她眉心。

    有温热的触感袭来,木韵霎时僵住。

    她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独孤信疯了吗?!

    如此震惊之下,她甚至忘了要去推开他。

    吻从眉心一路往下,眼睛,鼻尖,最后准确无误地印到了她唇上。

    印上来的这一刹那,他用上了牙齿。

    木韵被他这一口咬下来,几乎是本能地叫出了声。

    出声便等于张嘴,张嘴……就方便了他闯进来。

    她能感受到他带着凉意的舌尖一路攻城掠地,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最要命的是,他吻着吻着,就不再满足于只有半个身体在床上了,整个压了上来。

    唯一让木韵感到安慰的大概就是他们俩之间还隔着一条被子。

    她只能死死地揪着那条被子不松手,盼着吹寒赶紧进来。

    吹寒的确是想进来的,她一般都是这个时辰进去伺候太后洗漱,再给太后梳妆,但今日她行到卧室门口,就被皇帝的暗卫拦住了。

    作为一个宫女,她没胆子和皇帝的人争执太过,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暗卫见状,还安慰了她一句:“陛下是有事和娘娘商量,姑姑多等片刻就是。”

    只是就连这暗卫都没想到,这片刻居然能有那么久。

    屋内,被吻得眸光潋滟的木韵还在抓着被子。

    独孤信伏在她上方,看着她涨红的脸,方觉心里那口气缓过来了一些。

    “我知道你喜欢收集好看的石头。”他,“我替你寻,如何?不要他的,好不好?”

    虽然木韵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他”到底是谁,但此情此景之下,她只能应了。

    “嗯。”开口话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哑了。

    注意到这一点的独孤信勾起唇角,再一次将唇印上了她唇角。

    “阿韵……”他一边吻低声唤她,“阿韵……”

    “……”木韵别开眼。

    她是真的不太想理这个脑回路不同寻常的蛇精病,但他大概把她的反应解读成了害羞,笑得更开心了。

    开心之后又是新一轮的攻势。

    这一次木韵还被他咬破了舌尖,疼得不行。

    她觉得这任务真的太他妈令人蛋疼了!

    难怪高韵上辈子一直对他闭门不见呢,估计是太清楚这人给一点颜色就立刻得寸进尺的德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