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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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诱登时怔在了门外, 放在门把上的手从手指头到手心, 全都僵住了。

    姜诱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空茫茫的, 姜母和慧姨还在话,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们分明在着话,可姜诱却完全听不到了。

    胃癌??

    她得了胃癌??

    妈妈?姜毅??

    姜诱的手慢慢从门把上脱离,她站在门外这个地方看不到姜母和慧姨,姜母和慧姨自然也看不到站在门外的她。

    她的臂弯里还抱着书,姜诱微低头怔愣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半晌后, 她终是双手紧紧环抱住怀里那一沓书,转过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直到把书堆在书桌上, 在椅子上坐下的那一刻, 姜诱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混混沌沌的什么都抓不住。

    窗外的天空灰茫茫, 钢筋混凝土建筑屹立在这座城市里,马路上依旧喧嚣忙碌, 隔着老远,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裹挟着空气, 闷闷地荡进姜诱的耳朵里。

    那么一个强势的人, 怎么就得了癌症??

    虽然这种发问毫无逻辑性, 细胞不会因为这个人的性格强势就不会产生癌变,但姜诱就是感到不可置信,平时在职场中叱咤风云、冷静强势的姜母, 完全和癌症这个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到无力的名词联系不到一起。

    她怎么可能得了癌症??

    怎么可能??

    时间分分秒秒过,姜诱脑子里的空茫逐渐消退,转而是一些被她扔在了记忆边缘,往后有可能都记不起来的生活细节一股脑地涌进她的脑子里。

    不知道多久以前,姜母的秘书跟姜诱过姜母的饮食规律一向不正常,有时候一忙起来可以一天不吃饭,公司事务繁忙,她经常忙到三更半夜,胃都熬出病来了……

    有好几次姜母找她聊成绩的事儿,坐在沙发上显露疲态,无意识地抬手揉眉心。

    她很多次在餐桌上吃没几口就放下筷子,自己没胃口,吃不下。

    几个月前姜诱听到姜母在饭桌上这样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了她的脸色有点难看,还带着严肃。

    当时姜诱压根没往姜母身体不舒服上想,毕竟从到大,跟姜母相处不多的她真的从来没见过姜母生过病,连最为频繁的发烧感冒都未见过。

    那会儿姜诱下意识地就觉得姜母是在公司里遇到了棘手的事儿,并没多想。

    但此刻得知姜母胃癌,这些细节在姜诱面前都变了个味。不对,姜母一向冷静,几年前面对一场公司危机她都未曾表现出疲态,最近几个月来,却频频皱眉,吃不下饭。

    肯定很难受吧,姜诱想,但姜母却从来不言语一句,连一声身体不舒服都没有。

    脑子快要被汹涌而来的记忆挤得炸掉,对姜诱来,姜母的陪伴甚少,甚至,可以是少到连正常的母爱都没有给姜诱。

    但此刻,姜诱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压抑,压抑到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透不过气。

    感觉到胸口像被堵住,姜诱从椅子边站了起来,朝阳台走去。

    她拉开玻璃门,随着门哗啦一响,外头带着闷热的夏风灌了进来,一看这天,就是要下暴雨了。

    姜诱走出阳台,对着空气,深吸了一口气,然而这暴雨前的闷躁,却让她心口一堵。

    一瞬间,姜诱的鼻尖便发酸起来。

    ***

    姜家真的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生活依旧跟往常一样,除了餐桌上多了许多补身体和清淡的东西,别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与往常差不多。

    清淡的饭菜和补身体的汤,有一方面是为了照顾快要高考的姜诱。

    姜诱当然知道姜母不让慧姨把胃癌这件事告诉她是为什么,姜母一向很在意姜诱的成绩,想好好培养她以后好继承她的位子,现在正赶上要高考了,当然不能告诉姜诱,以免她分心。

    在家复习的日子很难熬,期间池敛给姜诱过电话,也和她视频过,姜诱一看到他,就更忍不住了,想见他想得要命,却硬是不哭不闹。

    池敛那边一直很忙,池老爷很早前便已经对外公开池敛是池家香水品牌的调香师,受家庭环境的影响,池敛自就调配过很多香水,很多极其有价值的都未上市过。

    但池敛最近要开始发布他第一瓶品牌香水,公司都在为这次的香水发布会忙碌,池敛除了调配香水,有时还会跑到英国那边学习,根本忙得抽不开身。

    姜诱知道的,自己不能给他带来麻烦啊。

    往后的日子里,姜诱就那天听到了姜母的声音,倒是没再见过她,她也不再出现在家里了,但姜诱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慧姨一天里总会出去那么两三个时。

    姜诱猜出姜母可能早就住院了,但她没有莽莽撞撞地冲过去,姜诱知道她要是现在过去,就姜母那个性子,肯定还会把她骂出病房。

    日子就算再难熬,高考转眼间也就到了。

    两天的考试,在这个节骨眼上,姜诱倒是没有掉链子,还是尽自己所能把试卷给填完了,安安分分考完,没有分心。

    但她一出考场,就直接给姜母了个电话。

    姜诱站在校门外,一边耳朵是手机通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另一边则是高考结束后学生们愉悦兴奋的交谈声。

    没一会儿,那边的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喂,你好。”

    不出姜诱所料,果然是姜母身边的秘书姐姐接的电话。

    “姐姐,我找我妈。”姜诱直,“让她接个电话。”

    “诱诱。”秘书姐姐经常跟在姜母身边几年了,来来往往便和姜诱熟了起来,对姜诱的称谓要比姜母对姜诱的称谓还要亲密一些。

    “姜总她……”

    姜诱直接断她要推辞的话:“她在医院吧。”

    电话那头的秘书明显没料到姜诱会这么,愣了一瞬。

    姜诱很平静:“我什么都知道了,不用瞒着我了,在哪个医院那个病房,跟我一下,我要过去。”

    “诱诱你……”

    “没事,我已经考完试了。”姜诱,“给我个地址吧,我过去。”

    ***

    姜诱从来没想过姜母的胃癌已经这么严重了,在姜诱照顾她的那个月里,她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瘦下去,真的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了。

    姜诱已经在这里守了快一天了,眼底淡淡的青色从她白皙的肤色下透出来,透出一丝惨淡。

    她是昨天晚上7点多过来的,一直守到现在,其实已经请了陪护,但姜诱还是执意要过来守着,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姜诱潜意识里已经知道姜母时日不多了。

    姜诱时候也希望过爸爸妈妈都陪在自己身边,但一次都没有如愿过,现在如愿了,却已是现在这番景象。

    虽然她和姜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聊,但姜诱就是想坐在这里。

    姜诱吃过陪护给她买的晚饭后,靠在旁边的墙上发呆,昨晚没睡好,思绪跟飘着似的。

    某一刻,床上的姜母忽然唤了她一声。

    姜诱回过神来,从墙上起身朝姜母走过去。

    “怎么了?”姜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陪护早已在刚才被母亲支了出去,只是姜诱方才神思恍惚没去注意。

    姜母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昔日那严肃的脸庞早已换上了苍白。

    每次姜诱一看到姜母这可以是惨白的面容,总能切切实实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有时候她总在想如果姜母注意点饮食规律,不通宵达旦看文件,好好吃饭休息,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就在姜诱还有点恍神的时候,姜母朝姜诱递了一张卡过来。

    姜诱一愣,没接,只是怔怔地盯着那张银.行卡看。

    “这是做什么?”

    姜母朝姜诱这边递了一下:“给你银.行卡你看不出来吗。”

    姜诱:“……”这话的模式倒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虽然声音是真的很无力,语速也很慢。

    姜诱接了过来。

    姜母看着姜诱。

    半晌又唤了一声:“姜诱。”

    姜诱两手握着那张银.行卡放在腿上,拇指慢慢滑过上头粗粝凸起的一个个数字。

    “嗯。”她应了一声。

    “你还跟那个男生在一起吗?”

    姜母此话一出,姜诱摩挲银.行卡号的手蓦地一顿,惊愕抬头:“什、什么?”

    姜母直视着姜诱,不用姜诱问,自己便清楚了。

    “嗯。”她的声音仿佛在这些日子里飞速地染上了苍老,像是一句话都觉得费劲,“我早就知道了。”

    姜诱自觉自己保密工作真的做得很好,她跟池敛谈恋爱这事儿慧姨虽然知道,但慧姨肯定不会出去,姜母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姜母看她惊讶的表情,就将她的想法知道得一清二楚,倒不用她问,还是直接道。

    “他外公找过我。”

    姜诱感觉脑子一嗡,实话,她真的不太想听到池老爷这个人,一想到他,就有点糟心。

    原来池老爷来找过母亲,难怪那次她提出要去法国读书的时候,母亲拒绝得那么彻底,拒绝的道理有一丝牵强,但当时的姜诱就是无言以对。

    “所以呢?”姜诱并不示弱,“即使这样,我还是会跟他在一起。”

    听到她这句话,姜母眼里闪过一丝类似于痛苦的情绪。

    捕捉到她眼里这一丝无奈的痛苦,姜诱蓦然一怔,她从未在母亲眼中见过类似于痛苦和难过的情绪。

    这一刻姜母突然将这种情绪赤.裸裸且毫无防备地表现出来,姜诱先是一怔,但下一秒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几秒后,姜母道:“姜诱,妈妈求求你,为了你的安全,你跟他分手,好不好?”

    安全??分手??

    “姜诱,你还记得,你爸爸以前经营过香水公司吗?”

    姜诱心里不好的预感证实,心猛地坠落了下去……

    她那个跟妈妈离婚的爸爸,不仅经营过香水公司,最后公司还破产了。

    池敛的外公池深认识母亲姜毅,而且,不是因为姜诱跟池敛在一起这事儿认识的,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池敛的母亲——池画。

    姜母自年轻的时候便是女强人,年轻时便开始自己创业,而姜诱的父亲则是一家香水公司的老总,姜母因为创业前在姜父的公司任职过,姜父又格外赏识姜母,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有一次,姜母从姜父的公司离开,到了停车场的时候直接开姜父的车走,但当她上车的时候,或许是有人把她错当成这个公司的老总,截住了她的车。

    当时姜母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女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拍着车窗。

    姜母下降了一点车窗,看着外头的女人,女人长得很好看,她手中拿着一个玻璃瓶罐,里头装着一种浅粉色的透明液体。

    这个女人是来求职的,自己是调香师,但当时姜父的公司不缺调香师,自然没有面试机会,到底,还是公司不要她,所以她只能自己跑到停车场截老总。

    奈何姜母不是这个公司的老总,且姜母不屑这种求职方式,她一直认为,一般会被公司拒绝的人,自然是因为此人的实力不够好,公司不想要。

    所以那时性子直来直去的姜母直接冷道:“你调配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还有,自己求职等面试,你有实力公司自然会招你,不招你,只能明你没有实力、没用。”

    罢,她再也不看窗外的人一眼,扬长而去。

    而这个女人,就是法国知名香水品牌的调香师——池画,当然,这是等到姜父公司倒闭后,姜母才知道的。

    因为,暗地里使得姜父公司倒闭的池老爷,自己找来了。

    池老爷虽是不待见女儿,但却一直有派人在暗地里跟踪她,保护好她和池敛,毕竟女儿和外孙都待在一个杀手身边,着实让人担心。

    所以池老爷子对池画在丈夫死去后不久得了抑郁症这件事了如指掌。在丈夫死去后,池画无依无靠,死都不想带池敛回法国的池家,拼了命到四处求职,但屡屡碰壁,且中国的香水企业少之又少,池画当然找不到职业。

    抑郁症的她,为了要养池敛,鼓起毕生的勇气跑了出来,截住了姜母的车,但姜母一句话,活生生地将她回了黑暗里。

    姜母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会让一个人从此绝望。

    池敛的母亲自那时候起就开始起就再也爬不出抑郁症灰暗的角落,她看着自己一步步绝望,却束手无策,后来她也没再挣扎,被池老爷子带回池家。

    日复一日,她终是自杀了,而且是,死在了她的儿子池敛面前。

    ……

    ***

    等姜诱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的手心和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银.行卡坚硬的边角磕在微湿的手心,上头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膜。

    方才病房里的空气憋闷到她快要窒息,此刻一呼吸到外头的空气,姜诱顿感四肢无力,软软地坐在了旁边靠墙的椅子上。

    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姜诱只觉脑中快要被挤爆,母亲后来那番话像一根根刺,一下一下地扎着她的脑袋,酸痛感源源不断地涌入浑身血液。

    姜母那虚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几欲让姜诱的耳朵炸裂。

    “姜诱,那个男生的外公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让你爸爸的公司倒闭了。我还没受到报复,这么多年来,我的公司一直好好的。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找上我,这次是因为你和他外孙的事,我很怕他会报复到你身上。他不想要你们在一起,肯定有办法整到你没命。姜诱,跟他分手,然后拿着我给你的钱,走得远远的。现在没什么比你的安全重要了。”

    “在一定程度上来,那个男生妈妈的死,我的确是推了一手,可能胃癌就是报应吧。”

    “你现在执意跟那个男生在一起,可是等到日后,他要是知道你的母亲可以是间接杀了她的母亲,他还会跟你在一起吗?而他的外公,终有一天会把这事捅出来的。”

    姜母方才在病房里了很多很多,而最后一句,无疑是压垮姜诱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池敛知道了这些事,还能安然无恙地面对她吗?

    池敛那么爱他妈妈,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妈妈是被自己女朋友的母亲推向绝望并死亡的,还能正视她这个女朋友吗?

    以前姜诱一直觉得没什么能分开他们,就算是池老爷不同意,她也不担心,因为她坚信池敛跟她一样,不会放开她的手。

    可是现在,姜诱犹豫了,她真的,不确定了。

    姜诱心里也隐隐泛起愧疚,虽然这些事儿不是她做的,可是,她内心就是不可控制地感到内疚……

    就在姜诱坐在椅子上,盯着虚空发愣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唤了她一声。

    “姜诱。”

    男生的声音低磁,淡定沉静。

    姜诱的心神瞬间被这能摄人心魂的声音给拉了回来,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连忙侧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走廊尽头,池敛扣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目光透过帽檐,紧紧地盯着她。

    仿佛跟一年前的少年一样,但事实上有些东西,却真的不一样了。

    姜诱倏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震惊地望着池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找她的吗?

    看着池敛朝自己走过来,蓦地,一股寒意莫名从姜诱的脚底一直冲到头顶,连心都凉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