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话 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首唐朝诗人杜牧写的清明,可谓家喻户晓。但是,诗中的那种韵味,如今却再也找不到了。
清明节是法定假日,学校必然会放假。然后娄腾要回去帮过世的爷爷添上新坟头,再给坟堆添上一点新土。
当然,娄腾是和大爷一起去扫墓的,毕竟那看起来不大的淤泥坟头,总有一两百斤,他根本搬不动。勉强用铁锨挖点新土堆坟,已是他的极限。
起来,农村的这种原始墓地,真的有些阴森。
常年没人来打理,墓地的野草长的又高又密,从平地长到坟堆上,让人很不是滋味。
每年清明,坟堆上的野草肯定要清理。至于有些像土丘一样大的坟堆,上面还长着松树、芦竹,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种的。
听大爷,那些像山一样的坟堆,都是上了年代的,里面的人都是用棺材装的,所以会比较大。至于更大的,可能是合葬墓,埋着老夫妻之类的。
现在人越来越多,人死后大都是火化,要不墓地都不够埋的。
城市里的墓园虽然很节省空间,可那巴掌大,只能放下一块石碑的墓地,总觉得有些不尊重死者。
但这也没办法,城市要发展,寸土寸金的现状根本不允许几平米立一个墓。
天朝人这么多,九百六十三万平方公里,人均下来还不到七平米,都用来尊重死者,那活人岂不得变成质点?
起来,娄腾扫墓那天,虽没下雨,天空却一直阴沉沉的,让他由内而外地感到压抑。
他家不信鬼神,也就不用烧纸烧香,只要添上新坟头和新土,再在心里怀念致敬一下死者就好。
墓地不宜久留,娄腾和大爷也就骑着电动车回去了。
一路春色,让他感慨万千。
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段子: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动物们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都四世同堂不容易,可娄腾一家却曾是五世同堂。
当初大爷家的孙子读幼儿园时,太爷爷的身体还健康得很。爷爷去世那会,太爷爷九十六岁,每顿饭却还能吃上一大碗,让人惊叹。
爷爷去世后,奶奶就像变了个人,本就倔强古怪的她变得更加敏感,一点事都会让她流下眼泪。
娄腾没见过奶奶过去的生活,但听奶奶自己讲述,他多少了解了这位普通农村女人的辛酸一生。
奶奶是二战时期出生的,是看着天朝从战乱走向统一的人。
50年代农业生产合作社出现时,奶奶已经嫁给了爷爷,当然,是那种封建的“媒”,两人结婚前连对方长什么样什么脾气都不知道。
那时人们的价值观不同,结了婚就是一辈子。如果女方从男方那跑回娘家,娘家那头都会觉得丢脸。
所以娄腾听奶奶过不少和她同龄的人,嫁的男人脾气不好或是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话,结局不是离婚,而是自己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爷爷脾气挺好,也挺有责任心,就是他的责任心全放在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上,对奶奶和自己的儿女却有种不闻不问的冷淡。
那时候爷爷在学校教书,一个月5块钱的工资,不是被太奶奶哭穷要走了,就是拿给他那几个兄弟姐妹读书了。
然后奶奶生了大姑,爷爷依旧是这样,起早贪黑,把时间都奉献给了教育,结果苦的就是奶奶一个人。
奶奶一个人苦工分,每天累的半死,还得早晚挑菜喂猪,磨米磨面。
工分全拿,一天也才八分钱。那时候鸡蛋四毛八分钱一斤,也就是苦一天工分,都不够买两个鸡蛋。
爷爷“不管家事”,心里永远是父母和兄弟姐妹最大。奶奶不敢,就一个人把孩子他们拉扯大。
听奶奶过最气人的事,大抵是大姑有一次发烧,都快烧到四十度了,太奶奶还跟没看见似的不闻不问。等奶奶苦完工分回来,大姑已经烧到没意识了。
就这奶奶不不敢什么,因为太奶奶是那种“一跳三圈”的人,有屁大的事就兴师动众。
爷爷虽不会打骂奶奶,可是闹给街坊邻居看,奶奶自己都闲丢人。所以她忍气吞声,又拖着疲惫的身体把大姑背到了医院。
959、960年,饥荒年代,谁都没有吃的,奶奶就只能每天去挑野菜,趁着天色不亮,走上十几公里,去大堆上挑菜。因为靠近的,早就被人挑光了。
挑完菜回来,还得苦工分
等文革那会,大姑嫁出去了,大爷二大爷他们也都长大了,奶奶的日子才多少变得轻快些。
可是太奶奶不死,这个家还是像戏里的剧情一样操蛋。
平时不管闲事,月底准时来找爷爷哭穷,什么没钱吃饭了,什么四没钱交学费了,各种本该他们自己赚钱解决的事,全都赖在爷爷身上。
虽然奶奶依旧是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但儿女长大了,她话多少能硬气些。
她每次回忆自己嫁给爷爷之后的日子,刚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
用奶奶的话,那时候谁把她和大姑当人了?那时候谁在乎过她们娘俩的死活?
别人过年新衣服新鞋子,她们娘俩连块巴掌大的新布都看不见。自己出门几年,穿的还是当初陪嫁时的衣服。
亏得奶奶吃穿用的钱都是自己赚的,要不然太奶奶能把她和大姑轰出家门。
奶奶怨恨太奶奶,用的话:好人死多少,怎么她就一直不死?
后来太奶奶死了,火葬什么的钱是平摊,结果叔公他们让爷爷先垫上,以后有钱了再还。
爷爷就是这样一个心软的人,虽然他自己也没多少钱,可还是硬着头皮把叔公那份垫上了。
当时杂七杂八的,平摊下来一人七百五,也就是爷爷帮叔公垫了七百五。
不这事想不起来,这七百五,叔公用了将近三十年才还给奶奶,还是在爷爷的丧礼上还得。
奶奶怎么想怎么气,这个年代七百五随便从哪都能挤出来,可叔公就能厚着脸皮,几十年才还。
奶奶不骂,也不闹,看叔公给了八张红的,就找了他五十,毕竟人家当年只借了七百五嘛。
结果,叔公两口子午饭都没吃,直接就回去了。
奶奶也丝毫不挽留,都活到这岁数了,她也不怕恼人。叔公能干得出来这事,她也能让他当众难堪。
七百五,放银行三十年都不止八百。而且,那时候的工资一天几十,现在工资一天几百,也不知道叔公怎么好意思拿的出。
其实钱不是关键,奶奶只是气这些没良心的“白眼狼”。
以前爷爷辛辛苦苦赚的工资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留给三四读书交学费,结果他们的大哥得了老血栓十几年,这些没良心的一个都没来看望过。
又不要你给钱,爷爷有儿有女,自己又是退休干部,医药费又不要你们付,怎么来看望一下爷爷的时间都没有?
爷爷病重时,奶奶对他讲过,你掏心掏肺拉扯的兄弟姐妹呢?怎么病重了都没人来看一眼?你过去不把自己孩当好的,现在还不是他们在帮你付医药费?
爷爷也是个倒霉的人,没享过一天清福。年轻时留下病根,儿女成人后他百病缠身,吃的药比饭还多。结果自己费心费力养大的子妹,却是这样一群白眼狼。
爷爷死前哭过一次,他现在谁也没有了,没有兄弟没有姐妹,就剩自己一个人,然后奶奶就跟着他一起哭。
那些陈年往事,娄腾很不愿去回忆,却又止不住地去想。
奶奶辛苦了一生,像个佣人一样把儿女拉扯大,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清楚。
好人有好报,奶奶的几个儿女还算懂事孝顺,希望她老人家能够多享几年清福,把年轻时失去的幸福弥补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