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世界1

A+A-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大姑娘,肚子里的孩子闹人了吧?”

    邻居家的婶子瞅着秦若不带血色的脸,暗暗摇头。

    彼时,河岸边除了过来洗衣服的妇人,还有几个垂髻童。童踩在石头上,点着脚丫去勾柳枝,风一吹刚沾指的柳条轻轻一摆,便从童的指尖溜走。

    风声把童口中的歌谣送到河边,细细去听,便是一段朗朗上口的词儿。

    “河西有家少年郎,文曲之星来下凡”

    婶子一扭脸,柳眉倒竖。

    “屁大点的孩子,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原来,童口中的少年郎便是这身怀六甲女子的丈夫——顾西河。

    那婶子捡起河边的石头掷了过去,高声喊道:“去去去,别在河边瞎溜达。”虽然是虎着脸,还是能从她话中听出几分善意。

    童撇撇嘴,也不去勾那截柳枝了。冲着婶子扮个鬼脸,一溜烟飞也似的朝村头跑。歌谣声若隐若现,“本可娶得美娇娘,偏偏收了丑无颜。”

    婶子下意识去瞧秦若。

    丑无颜,的正是她。

    夏风阵阵,杨柳款款。沿着桃源村蜿蜒流淌的河,一眼望不到头。避世而居的村庄,正应了自给自足那句老话。

    以河为界,桃源乡又分东西。顾西河,便是河西村长的儿子。

    去年年初时,大雪纷飞。迎着过年的鞭炮声,顾西河一顶轿,把秦若抬回了家。

    婶子至今尚能回忆起那天的光景。天蒙蒙亮的时候,顾家迎亲的轿子就落在了秦家院外。四个轿夫,一顶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也是那日她好事,远远在道旁琢磨着这顾家娶媳妇,为什么如此寒酸。没有迎亲队伍,也没有一路上的吹吹打打。便和旁边看热闹的妇人多扯了两句。

    “老顾家是掀不开锅了?”婶子嘴上没有把门的,在乡里是有名的刀子嘴。话不好听,直来直去。

    村长在她口中也成了老顾家。那婶子不甘心的再左右瞧瞧,道上只有摇摇摆摆的轿子。

    娶媳妇这么大的事,哪里有这样办的。

    被她搭话的妇人也有意思,听了婶子那副语气,直接拽了婶子胳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头头是道。

    “李家的,你可真是个棒槌。乡里谁不知道,顾家那位少爷三天前才在屋中踩了凳子,吊了自个儿脖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不愿意娶这个媳妇吗?”她撇了眼身边的婶子,勾着脖子跟她咬耳朵。

    “年前就听村长去了秦家,三媒六聘全都下的齐齐整整。顾家的少爷便是在家闹个没完没了,幺蛾子整出不少。可你瞧,这胳膊啊,终究是拗不过大腿。撒泼上吊。最后还不是要把人老老实实的娶进门?”

    起这个事的起源,无非就是报恩。

    报答秦老爹的救命之恩。

    避世不出的桃源乡,人口稀少却也安详。虽然总共不过百来人的人头,却是融洽和睦。村子里的人,全是当年避难逃到此处的朴实相亲。顾家因为书香门第,很快就成了乡中人人尊敬的典范,不离卷的顾村长,比村里人都聪明。带领着大家栽树种田,不在话下。十几年前的秋天,顾家这位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为了实地勘察村外的坡地,亲自去了荒山。

    半人高的山坡上,顾老爷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长虫咬了口。眼见人都要没气了,恰被进山打猎的秦老爹发现,最最俗套的展开由此拉开了帷幕。秦老爹救了顾家书生的命,恩情就这么结下来。

    婶子的眼珠转了两圈,看着这寡淡得跟送葬似的迎亲队伍,心道:就这么来迎新娘子,还不如不娶呢。

    话糙理不糙。

    避世的桃源村虽然远离尘世,可该有的礼仪规矩半分不会少。到底还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方圆。

    婶子绞了衣边,心下惴惴。

    她和秦家猎户是邻居,那白白净净不爱话的姑娘,可以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单看今天这迎娶架势,秦若嫁过去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跟她想的差不多,半年后秦若被送了回来。村长刚过世,顾西河就把休书扔到了秦若脸上。挺着肚子回到河东边的秦若,年纪轻轻多了个头衔,弃妇。

    童口中的歌谣也在村中流传起来。

    婶子把上洗了半截的衣服摔进盆,水花四溅。她理也不理只管伸来拉扯秦若。

    “我大姑娘,你就这么任由顾家欺负?”刀子嘴的婶子,有颗豆腐心。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乱七八糟的歌谣,根本就是顾家传出来的。看看面前瘦的一阵风就能刮倒的秦若,婶子心里难受的紧。

    什么无颜女,什么文曲星下凡的少年郎。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好端端的姑娘嫁到他们老顾家,不过才半年再回来的时候就成了皮包骨。这得是在顾家受了多少的罪。

    蹲在河边洗衣服的媳妇抬起头,不赞同:“婶子,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乡里乡亲的,又都拘在巴掌大的地方。

    对于秦若的遭遇,谁不是看在眼里。可他们能什么?去年成亲是秦老爹首肯的,他们这些人再怎样也只能算是外人,外人是什么含义,便是对于他们家的事插不上嘴。

    被扯得不得不站起身的秦若,绾着的发髻只用一根筷子别在脑后,松垮垮似掉非掉。原还能看的脸庞瘦得下巴成了尖,跟锥子似的。只剩一双黑漆漆的眼,无神坠在上面。她还穿着去年的旧衣,原本就裁的有些大的衣服此时更是成了麻袋,直筒般套在身上。一眼望过去只有肚子那圆鼓鼓,跟吹气的球似的涨了起来。

    唉,婶子瞅着她不像是人,倒像是鬼。

    被拉扯的不得不起身的秦若,低垂着头。也不知到底将她的话都听进去没有瞪眼多话的媳妇,婶子在河边踱了踱脚,“起哄?老娘没那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