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世界25
群星幽转,暗夜无光。
黑压压的天幕繁星寂寥,微光闪烁。顾西河陡然间想起秦若清凌凌的双眸,恰似这黑沉天幕中一闪一闪的星。许多年前他是否也拥有过夜空?
桃源村中烈焰炽燃,鼻息间似乎都能闻到火的味道。他没力气动,仰躺在河边碎石上,轻轻合上了眼。
记忆是敏感的婴儿,任性又不听话,随着那星光窜入他的脑海。
犹记得那人始终安静而不讨喜,日日清晨都会立在他的房门外,她总是垂着头,从他的角度望见的便是苍白的侧颜以及尖细的下巴。
穿着顾家长工那身灰扑扑的仆妇装,秦若显得格格不入。这份格格不入并不是出自她的衣着,而是她的身份。
她本该是锦衣玉食,和她母亲相似待遇,可随着顾书生身死,顾家媳妇所代表的一切都从她身上被剥离而去。也是从那时起,他再也没会见到那双眼中神采飞扬,绽放出只在见到他时才会点燃的明亮。
怎么会想起她?
顾西河豁然睁眼,暗沉的天幕变成了许大花放大的面孔。
浓眉紧蹙,眼露凶光的许大花,再一次将覆上了他的脖子。
尖叫一声,顾西河这辈子都没有的狼狈乍现。趁着那只冰凉还沾着水汽的未曾严严实实扣住他的嗓子,顾西河高声喊道:“你疯了不成?”
刚刚是因为他了气话,许大花才做出那番举动。冷静下来,他尚未去思考今后如何于大花相处,这人居然存了弄死他的心。
他被迫承受着她的目光,就在许大花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时,顾西河确认这个挂着他媳妇头衔的女人眼中,唯有势不可挡的杀意。
不弄死他不罢休的果决杀意。
心头一凉,顾西河被她眼中的杀意吓得完完全全清醒过来,急中生智道:“大花,我怎么可能休了你,是你带着我逃离了流寇,我对你心中只有感激和爱意。”
柔弱无骨的有了停顿,那环在颈项像是毒蛇般冰凉的触感忽轻忽重。
顾西河后背的冷汗漱漱而下,人却是前所未有的精神。他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把脸崩的死紧。再接再厉道:“大花,想想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你就忍心让这孩儿一出生就没了爹?”
生死一线,顾西河巧舌如簧。
许大花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
这份认知让顾西河心生忌惮,万不敢将往日的派头摆在现下,他脑中急的团团转,跟许大花相处的过往走马灯似的过了遍。最能道的还是孩子。
许大花想要个孩子。
这是突破口。
顾西河也顾不得许父在场,许大花的两姐妹都在场,他只得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大花,孩子。我们努力那么久才出现在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想想看。胖乎乎的大子,叫你娘亲叫我爹爹的场面。”
顾西河边,边心翼翼抓住了大花还贴着自己皮肤的。
他引着那只,摸上了自己胸口。
盘亘在许大花眼中的果决动摇的越发厉害。一提起孩子,许大花是真的被触动。
近一年来,她想方设法看医生吃药,就是为了个儿子。成亲数年,顾西河和她行房次数少的可怜,她的肚皮半点动静都没有,也是最近许大花才厚着脸皮多次开口要求夫妻同房,为的可不就是腹中多出块骨肉。
顾西河的话,就像是她希冀的那一幕。
“大花,你摸摸看,这颗心里全是你。”
谆谆善诱,为的不过是活命。顾西河却是能将这般肉麻不要脸的话得情深义重,理所当然。
其实,他对大花不上讨厌,可更谈不上喜欢。这女人在他心中所挂的标签,无非是母亲亲自过目,能配得上的女人罢了。
凑合,勉强。这类的词放在这段姻缘中或许不适合,却是顾西河之前所一直表现出来的态度。他对许大花有很多不喜。
不喜大花的名字,不喜她身上浓得刺鼻的香氛味,不喜那双过于精明,满腹算计的眼睛。
顾西河却是能在生死之间,将所有的嫌弃抛开,赤诚而执着得与她对视。
他的话中含着蜜,他的口吻温和轻柔。一切,都是为活下去。
大花眼中一动,杀意更浅。
掌心的脉搏疾而热烈,配上他真挚的眼眸,恰如其分诠释了他口中的“爱意”,温热的,湍急的体温和心跳,配上他一而再,再而三提起的孩子,令大花踌躇了。
休妻两字所带来的暴风骤雨,似乎都被眼前男人笑意温存的举动所平复,大花浓密的眉渐渐舒展。
顾西河观她表情,笃定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将从他胸口再次引领到她的肚腹,“大花,孩子还在看呢,你就别和我闹了。”
他从仅仅崩住的脸上挤出笑,温言软语。
许大花肚子里真的有孩子吗?顾西河并不知道。他只是抓住所有的可能,为自己的生命博上一把。
这女人话多,总在他耳旁碎碎念。瘟疫过后,大花靠在床边满面羞红,和他言:“西河,我可能是有了。”
顾西河本没当回事,低头继续读自己的圣贤书。却在此时此刻,那么一句可能,成了他所握住的救命之句。
声情并茂,顾西河贴着地面的背后濡湿一片。
细细端详大花越来越柔和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当所有的杀意都被孩子代替,大花终于完全打消了将顾西河弄死的念头。
大难不死的顾西河,在大花转头和父亲回话时,眼中精光一闪。
逃难对长长久久生活在桃源村的五个人来,都是陌生的。
上到山涧后,迟迟拿捏不定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跑。
许父问顾西河要了枚铜钱,打算听天由命。
大花挽上了他胳膊,声道:“西河,真没想到,原来你对我们的孩子这么看重。我还以为,这孩子只有我一人喜欢”
她用另一只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想到顾西河刚刚所表现出的态度,温婉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