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世界43
众人哗然。火把将秦若脸色照成没有血色的白,那人藏在袖中的无意识的绞紧。
作为顾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顾西河继续道:“你屋子里的丫头差点伤了母亲,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跟你脱不开干系。”
九州无主各地分治,多数都是采用的连坐制。顾西河有样学样,想也不想就将罪责归到了秦若身上。低眉顺目,垂头不语的秦若在他眼中本就是个任人搓揉的对象。
亲自搀扶住顾夫人,顾西河西细细去瞧母亲脖子上被紥出的痕迹。这一看,就见细皮嫩肉的颈项上落着几道明晃晃的指印,就跟强行把一号的镯子硬套在腕上似的,全是紧箍出的勒痕。
顾西河心疼得紧。
“还有谁是这屋子里住着的人,自己站出来!”
先前秦若的那两句,根本就没过心。母亲白生生的肌肤上扎眼的伤痕触目惊心,倘若不是长工们眼疾快将丫头从母亲身上捞开,是不是此时母亲就要去见了阎罗王?
越想越是后怕的顾西河面色骤变,厉声呵斥。
仅着中衣的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不甘情不愿的步踏前,皆是不明白顾西河要他们站出来是为哪般。
“伤我母亲的关起来,你们几个明日就去我那领了自己的契约,各回各家去吧。”顾西河这会烦透了所谓的长工契约,眼下若是这些人真是顾家的奴才,要打要杀还不是他了算?偏偏顾书生在世的时候,跟他讲什么人皆平等,根本不愿将在顾家干活的人归为低人一等的奴才。
臂膀挽着顾夫人,顾西河冷下来的脸多出不属于书卷味的狠戾。
不待那几个丫头想明白他话中的含义,顾西河已是转头对上了被自己强拉过来的秦若。
“还有你,一会跟我回屋去。”
这些话他的极快,雷厉风行。直到带着顾夫人出了长工房,几个刚刚琢磨透顾西河所是何意义的丫头追了出去。
“你不能这样对我们!”年纪轻轻的女孩,生就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在顾家做长工,也没太多的顾忌。
顾书生在世时,时长对跟他们,“你们不要真将自己当成奴才,都是一个村中的乡里乡亲。若是顾家没有你们帮忙,我们家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反过来,其实该是我们家谢谢大家。”
正是听得多了,大伙隐约模糊到自己的身份和顾家是相互平等的。突然听到顾西河扬言将他们赶走,当即绊住了他的步伐。
把母亲全权托付给身边的丫头,顾西河转过了身。嫌弃的拍开女孩拽着的衣角,这人脸还绷着。“不能这样对你们?那我要如何?都敢对主人行凶的奴才,谁家会要?!”
经由顾夫人和顾西河前后这么一闹,天大的睡意也完全了无踪迹。随着几个丫头追出来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顾西河的话落在他们耳中,可不就是让人膈应的很。奴才,这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法。本是打算帮几个丫头几句好话的年长长工,心下一凛石化当场。
这顾家,到底是将他们当成了什么?
撇眼鹤立鸡群穿着灰扑扑长工服的秦若,顾西河喊道:“愣着干什么?快跟上。”
再回头,便见院中背靠大树的子冲抛来莫名一眼。只是,这一眼所针对的对象却不是他顾西河,而是被他挡住了大半的秦若。
心中莫名奇怪,顾西河还是先去安置顾夫人。亲眼见丫头给母亲上了药,扶上床,这厢缓了好一会的顾夫人可算是能从嗓子眼里挤出点微弱的声音。
“西河啊,你我怎么这么命苦。今日若不是你来的及时,我是不是就要被那丫头片子给掐死在当场了?”摸着脖子,顾夫人还是满脸后怕。
只是她这逻辑,真真不敢然人恭维。
且不当时是在场众人将那丫头从顾夫人身上拉开,就顾西河这幅身板,还真不一定是那做惯了粗活累活丫头的对。顾夫人睁眼瞎话的本事,无人可及。
“西河,你那丫头敢对我动,会不会就是听了别人唆使?”顾夫人平躺着,望着床帐宝蓝色的花纹,无风起浪。无所事事,完事皆有人伺候的顾夫人,实在是闲的慌。
都到了这一刻,还不忘在顾西河面前搬弄是非,上两句让儿子浮想联翩的话。“秦若可是就在那间屋子里住着呢。”
守在边上的顾西河,哪里会对母亲的话产生质疑。随着母亲话中的方向不断联想,愈加火冒三丈。
“娘亲,你且好好休息。如她这般的媳妇,我亲自来处理。”
安置完顾夫人,顾西河带着从在长工房中就无从宣泄的怒火甩上了自己房门。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秦若正在这间房中。
屋中点着灯,因他摔门而带出的冷风一瞬让烛火差点熄灭。
忽明忽暗间,他嗓音中的潜伏的怒气听起来阴霾疏离。
“秦若,”连名带姓向来是顾西河惯常对自己妻子的称呼。自打成婚第二日,就不冷不热选择无视她的男人今日念出这名字时,感觉格外咬牙切齿。仿佛是将两个字在齿间辗转了无数次,揉碎碾平才吐出口。
顾西河心道:这就是父亲给他找的媳妇。
搅家不嫌!
放着这样的女人在家中令母亲都不能安眠,为人子嗣他岂能容忍。休了吧,只要让她返回秦家,这个家中便还是原先的模样,不会有人怂恿长工对母亲出,自己也不会因为她总是心下慌乱。休了吧,只要这女人不再自己眼前晃悠,顾家就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家。
被怒气替代理智,根本就没发现母亲话中漏洞百出,顾西河只要一想到倘若真是秦若教唆那丫头对母亲动,脑中就乱成了一锅粥。
而此时的秦若在想什么呢?
从在院中听到顾夫人的高喊,秦若就陷入了当年的记忆。比顾西河更加沉稳的,是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在听得顾夫人第一声呼喊时,秦若的身体有一瞬僵硬。遥想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她多出了忐忑。
是守在院中的子冲,将她那抹不出道不明的忐忑抚平。耳闻顾夫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秦若选择了充耳不闻。她很想知道,若是当时的自己没出现在长工房中,会否就不会出现自己被赶回秦家那一幕。
接下去发生的一切的,对秦若来都是新鲜的。
被顾西河拽进房,亲眼见到那丫头当中对顾夫人行凶。秦若心境几转。没有幸灾乐祸,那是假的。但凡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莫是普通人存在着喜怒哀乐,就她作为一个在顾家忍气吞声的媳妇,这份情绪也比寻常人更加深刻。
顾夫人脖颈上的红痕触目惊心。秦若看在眼中,喜在心头。原来她也只是个逃不脱怀恨,埋怨掌控的人罢了。垂着头,在顾夫人死里逃生,顾西河大发雷霆时,秦若想的却是,这一次顾西河还会因为家中突发的事件将她送回秦家吗?
子冲过,入梦香引发的梦境全由她的过往演绎,里面的每一个人做下的每件事情都是有迹可循。明哲保身的秦若,很想知道如果自己都没出现在那间屋中,不被顾夫人当庭训斥,结果会不会不同。
她脚下飘忽虚浮,在顾西河勒令自己回到屋中时还残存着最后一线希望。
直到顾西河推门而入,烛火猛然熄灭。
顾西河咬牙切齿的道出她的名字,秦若紧绷着的心弦应声而断。
那种语气,即便是在回忆的长河中,也未曾出现过。目不能视,听觉便愈加敏锐,顾西河喊出声的两个字,不是在唤她的名字,更像是在念叨自己的杀父仇人。
黑夜遮蔽了她容颜上一闪即逝的明悟。
彻底对顾家不报任何希望的秦若,嘴角徒增笑意。只是这个零落而忽然的笑容,明显是对她自己的嘲讽。
就在顾西河刚要将自己的打算出口时,秦若抢在了他前头。
“顾西河,你我夫妻缘尽于此。”
不等休妻两字从顾西河的口中出,秦若快了他一步。沦为黑暗的房中,秦若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刻顾西河什么想法,秦若无从得知。但,谁在乎呢?黑暗给了她无穷的勇气,看不到顾西河那张熟悉的容颜,秦若反倒庆幸。
她首次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根本不给顾西河任何会,黑暗中响起了她在心中幻想了无数次的话语,“我秦若和你顾西河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不论是肚中的孩子还是我本人,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一句长长的誓言,被她的淡漠平平静。
话毕,天塌地陷。
呼出口浊气,秦若用尽了全身力气。
撑着桌面的双尚在微微颤抖,她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心结解,梦境破。
以她的过往织就的梦境,开始出现无数缝隙。月光趁着倒塌的残垣断壁渗了进来,在顾西河的脸庞留下掠影。有一瞬,秦若看清了他的表情。
那张还保留着愤怒的面孔上,出现了无数情绪混合的扭曲。时间太短暂,她从这张脸上只解读得出惊讶和呆滞,其余的便化作梦境中的尘埃,随之消散。
真难看啊,那张脸。
但秦若却是畅快的很。
经年所受的苦楚,都随着她的话被抛出体外。由她而生的梦境,终于被她所破。
有人将轻轻的搭在她肩头,转瞬间只见穿着书生袍的子冲弯了眼角正赞赏望着自己,那片浩渺深邃的眼底绽放着璀璨星芒般的光华。
“梦境破了吗?”
她嫣红的唇也跟指一般微微颤抖,转向子冲的方向,秦若问得格外心翼翼。
这一刻,秦若是打心眼里感激他。若没有子冲,便不会有阴差阳错的梦境,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亲自对顾西河出那番话时的扬眉吐气。
房梁擦着他们交互的身影落了下来,砸在脚边。面前站着的人,脸上一丝一毫都不曾变化,依旧用亮得惊人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
“秦若,你做的很好。”
一晚上,她的名字被叫了三次。
从顾夫人口中出来,是包藏祸心的嫌弃。每每都含糊不清,敷衍了事。
从顾西河口中出来,是怨恨鄙夷。仿佛她是被丢在路边的垃圾,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施舍。
只有从子冲这里听到,秦若才在瓦砾掉落中找到了为人的尊严自信。
塌陷的梦境,很快将顾家的院落吞噬。
站在原处的,只剩下场景变幻后的一对男女。
鹤须山中鹤鸣轻响,眨眼间秦若视线中便成了一处山洞。依旧穿着书生袍的子冲,还未从她肩头离开,白色的深衣斜襟交叠,朴实无华。
借着那只臂的高抬,秦若眼中倒影出奇清洞中石桌赫立,钟乳低垂。
属于入梦香的淡雅香气,缓缓流淌在鼻息间。
耳中再闻子冲清浅的感叹:“秦若,你做的很好。”
似有羽毛徜徉在她的心湖。
闭上眼,秦若失去了知觉。
破境而出,全凭秦若一人靠着心境的变化独立完成。子冲那句赞同,所言非虚。
搭在肩头的在秦若身体失去平衡时,揽上了她的腰。子冲阻止了秦若跌倒在地的窘境。
将人放在石床上,子冲探向了她的脉搏。
入境,破镜。没有谁是能轻易完成的,只是入梦香所造之境尤为特殊,就连子冲也不清到底会否因为这次破镜对秦若带来伤害。
指腹感受到她的脉搏,半蹲在地的子冲表情由担忧换成了惊讶。无他,真气顺着秦若身体才探进去,子冲就发现秦若的修为提高一重。
精,进,了。
筑基提升为炼器,得来全不费工夫。
哑然失笑,这是谁也没有预料的。
昏迷过去,恐怕只是因为破镜对她的意识带来的冲击。子冲将她的腕放好,推开了奇清洞府的石门。
几只仙鹤寻到他身边,对着他好奇的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