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世界69
那雕花梨木的大床中睡着个孩子。双目紧闭,神态安详的孩子。看起来八九岁的年纪,额间天生一点红。
武铭啧啧称奇,又捅了一扇窗。
他觉得这香坊就武灵轩后山中的地牢,每一扇窗后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沉睡的孩子,酒醉的男人
是不是接下去这扇窗后便是垂垂老矣的老妪,牙齿掉光光,头发白花花。
这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想法,俱是武铭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奇思妙想。
黑眸对上了指划开的洞,武铭瞠目结舌。
这间屋中竟也是个男人。
没有七老八十弯腰驼背的老爷爷老奶奶,有的只是一室冷清和盘膝端坐的修行者。
绛色锦袍明珠斜压,衣摆重峦珠色明润。颇有珠光宝气之感。
武铭陷在孔中的眼睛梭了梭。这珠子,他瞧着眼熟得紧。
明珠饱满,特别是这种镶嵌在衣中用来装饰的珠子,按武铭应该没印象才对。修仙者,修得是心性,摒弃的是骄奢。这种人间皇帝老儿才按干的事,在修炼者眼中那就是多此一举。所以,武铭应是头次见着珠子。
可瞅着那明珠铺开,武铭就是觉得自己以前便见过那斛珍珠。
到底是在哪见过呢?且那珍珠而平常,只有颜色不算多见。宝蓝通达,缀在其上。
究竟是什么珠子会有这么蓝的色泽,还会让他一看见就生出熟悉感呢?
眉峰轻压,武铭想了半晌。
是了,这珠子他还真的见过。十年前,月圆之夜的武灵峰顶。那胆大包天的六道真人,可不是对着山中众人投过这么一颗珠子吗?
通体幽蓝,遇水则炸。这玩意哪里是珍珠,根本就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之物。
呼吸重了一分,武铭自洞外站定。如何想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的香坊间,会有如此高危的人物存在。
三间屋子,三个姿态各异的人。
武铭脚下有些挪不开步子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一个在东麓制香的香坊?若是没见到那三间屋中的三个人,他还能自欺欺人,可在见过了三人后,他是绝不会将这里和寻寻常常的香坊挂钩。
月光微澜,夜兰猗猗。晚风将悠淡的香气送到他的鼻息间,只需要呼吸一次胸肺中就充盈了满满的幽香。
神秘而幽淡的冷香。
武铭被这夜色中的款款暗香一扰,神清目明。是了,管它是什么龙潭虎穴,总归碍不着他的事。今夜,他唯一的目的不过是做个梁上君子,将那被香坊少女糟蹋的灵木“解救”出来。
他将自己化成了暗夜中的流光,窜入屋中。
指破窗棂,三间屋子便是知道了内里没有少女的影子,也没有那断裂灵木的踪迹,武铭直奔第四间的房门而去。
这间宅院,能容得下少女和灵木的,只剩这一处。
夜兰香入衣既化,在少年白色道袍上久经不衰。当他的指刚刚接触到门扉时,内里的少女倏然抬头。
此人,正是秦若。
扮作粗布麻衣的少女,不过是障眼法罢了。知非宅中藏书甚广,压了魔气改容换貌的段在博览群书后就成了菜一碟。
指腹划过断开的灵木,秦若自屋中轻言。
“有客自远方来。”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武铭勾着脑袋往里望。就见那制香少女眼波泠泠清冷如霜。
正望着自己拉开的门缝,饶有兴味。
此时的武铭,一舔唇瓣:“姑娘是算准了我会夜探啊”
屋中燃着红烛,点着檀香。
那少女下颚尖尖,宛如荷新角,自烛火中露出一张和白日截然不同的面孔。
若不是还穿着坊间那身粗衣深裙,只怕武铭压根就不会将两人联系起来。
虽都是女子,可这给人的感觉差了太多。
若白日中的少女沉如寡水,那晚间的秦若就似霜花。端的是两种概念,两种气质。
桌中蜡台滴落一滴红色蜡泪,秦若颈项拉伸出笔直的线。
“算是吧。”
这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制香少女,只是个饵,为的便是钓到武铭这条鱼。那蓄满灵气的先天灵木,和她的身份一般都是为了武铭刻意伪装出来的。
她要的,是武铭帮忙。
这才有了坊间断木的戏码。
九洲异志,真是本好书。这些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人物,只消费上半日功夫便能在此书中直接查询到他的喜好,有如神助。
秦若,便是在见到了书中武铭的个性后,有了这个的计划。
衣袖轻扬,她掌中托出那截断木。似笑非笑去瞧武铭,眼中顾盼生姿。
作为仙二代,武铭索性堂堂正正挺直了胸。他依仗多,后台硬。碰上匪夷所思的一幕,半点慌张都没有。
脚下生风,几步来到桌前和秦若隔桌相望。
抓了抓从未生出胡须的下巴,武铭问道:“姑娘,你中的灵木可愿卖了给我?”
咳咳,这人一开口就不着边。
其实,武铭真不傻。相反,他聪明的很。不然也不会在掌门爹爹众多儿子中脱颖而出早早就拿下了下届掌门的继承权。正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良秀端方稚气未脱的公子,心如明镜。
三间屋中的三个人是谁,他猜不出。可这少女断木制香,夜来改貌林林种种却都明了一件事,就是面前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非常有针对性。
针对的,便是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武灵轩继承人。即是如此,逃是逃不开的。不若趁着还能好好话将那被少女折断的灵木讨要回来,他们再去算别的。
你瞅,这公子的逻辑清晰得很。
那灵木在被公子几番提及后,隐隐成了两人落晴之所。
武铭是大咧咧直勾勾就望着秦若中碎木。
秦若却是在这人提出了那样的条件后,眼波一绕随了上去。
两人,两截断木。
木色深褐,条纹清晰。
用轻轻一抛,躺在秦若心中的另半面木纹也显了出来。随木而生,随木而长的浅廓圆痕犹如胎记,只比其他部分深了一米米。而那自秦若掰开后裂出的痕迹,横亘其上,破坏了灵木原本的纹理。
武铭只怕是真的爱木成痴。
便是见到了那被扬起抛到半空的浅淡纹路,呼吸就乱了起来。
待到木落掌,武铭的呼吸才回归正常。
“你想要我就要给你?”
秦若却显然没打算便宜了这少年。
她本不是无理取闹,事事计较的人。但对上武铭,斤斤计较也要成了“针针计较”,无他谁让武铭是武灵轩出来的人呢。
少年沉气一叹,耸肩摊。
“那就休怪武铭无理了。”
古剑脱鞘,腕翻转直指秦若。
动武,是在得到秦若那句肯定回答后就预谋在心中的计策。好男不和女斗,这样的屁话不知是祖上谁传下来的。就算他那个规规矩矩的爹守得,武铭可半点守着的意思都没有。
刀光剑影,武铭剑意凌冽。
一簇簇剑光浮略,专挑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下。抢到了先出的会,武铭可半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剑锋所指,皆是盲点。
年少的公子,一肚子算计。
从进屋出第一句话开始,就酝酿了动。
“姑娘是算准了我会夜探啊”
这句在初初听来只是感叹的话语,早就包藏了明知故问。他要确定是,是这制香少女意图。
第二句出其不意的讨要灵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世人都知他武铭爱木成痴,只要能让秦若有一瞬间的恍惚就是他挣来的会。
先出的会。
所以,从推开这扇门开始,武铭就将秦若当成了敌人。
恰恰相同,秦若也没有半分觑这位公子的意思。
九州异志,能上此书的人物又由谁会是真的弱呢?倘若全信了书中所言,只怕秦若今日还真要败在这公子下。
较武,不只是实力的成分。
若是两人级别相差太多那自然无甚可。可向秦若这样和武铭差不多境界的功力,那两人动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更遑论武铭人鬼大,一肚子的坏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是条出人意料的计谋,倘若不是秦若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只怕还真要吃了哑巴亏。
打斗进行的十分短。
这是从时间的方面来。
有多短呢,就是那武铭看到的第一个屋中,顾西河倒酒入杯,再一饮而尽的时间。烈酒划过喉头,秦若和公子的打斗告一段落。
无他,武铭剑花一挑,收剑入鞘。
“不打了,不是你对。”
他闷闷嘀咕。
抢了先,招招出奇。
在这巴掌大的屋中,却依旧没能耐秦若何,以这人的角度去看,可不就是白费力气,出力不讨好的事吗。
公子不愧是公子。
想的比谁都开。
你看他攀了桌沿,两臂一撑屁股蛋就压在了桌面上,侧首相望,唇红齿白。端得是一派不羁,八分潇洒。汗都未落一滴。
“吧,引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际,才算是真的进入了正题。
按照公子自己的想法,面前这人打不过,他人又在人家地头上,适时低头是为识时务。
道袍轻扫,引得红烛一颤。
秦若顺其而望,淡道:“你可曾听过补魂一?”
九州大陆,抽魂补魂唯武灵轩得其真谛。
秦若这出蹩脚得没什么含量的戏码,所求便是从这位公子口中得到些有用的办法。
补魂的办法。
寅虚和子冲,两缕魂魄可没时间让她慢慢找办法补救。最快的,也是最便捷的途径就是亲自掬了这武灵轩山上下来的人,问上一问。
先前也不是没抓过武灵轩下山历练的徒子徒孙,可惜那些人虽顶着武灵轩的名号,却对这神魂一知之甚少。无法可想下,秦若铤而走险放出了隐居在此的狻猊兽。
制香,虽是掩饰身份倒也是她如今必须负责之事。
狻猊,喜烟。
为了不让这兽性大发,祸祸了东麓百姓。秦若独自取灵木,制檀香。日日供奉那胃口如无底洞似的狻猊,这才保得东麓虽有凶兽出世,却无人遇害。
武灵轩自忖九州名门。
狻猊问世,必会派人来剿。对付这种上古凶兽,武灵轩自不会派那些徒子徒孙,合了秦若的意此番来的正是武灵轩首徒和将来的掌门。
顺理成章,一步步的诱。
引发了这位公子的兴趣,秦若守株待兔。
等来了他的夜探。
交谈至今,兜兜转转终于能问一声补魂之事。
她问:“你可曾听过补魂之事?”
武灵轩掌门的继承人,若是他的答案不是自己想听的那个,秦若便打算将他折磨得皮开肉绽。
总归,是入了她的家门不是吗?
公子侧垂的头颅歪的幅度更大,声若甘泉。“知道,那玩意有什么好的,都是些歪门左道。”
疑惑归疑惑,武铭倒是对秦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反正命在人家里捏着,技不如人。傻瓜才会在这节骨眼上惹人烦。
“虽山中藏书不少,可我只是粗粗通读了一遍。”
他答的细致,仿佛随着他的话语眼前就展开了这公子扣着书简嫌弃得紧的模样。
秦若目不转睛盯着那快要燃到尽头的红烛,“我需要它来救人。”
救寅虚,救子冲。不论是不是歪门邪道,只要能让昏迷的两个人醒过来,秦若就心满意足了。
“救人?”公子想到补魂之所需要的那些东西,默默咽了口口水。
“这抽魂之法伤天害理,就连魔教都不会用来害人,九州上怎么可能还存着失了魂魄的人呢?”
话问到这,公子自己打了嗝。若是没记错,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被抽了魂魄,而使出这段的正是他们武灵轩。
武铭脚尖一点,站姿烨烨。
“你和那先天魔体转世的孩子,是何关系?”
他眼中动容。
先前是没想到,一旦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秦若请君入瓮的戏码就显得太好猜。
合着是为了从他这套到补魂的讯息。
少年神色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