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世界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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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

    武铭是个很有特色的人,站在众人之中你第一眼一定会被他吸引。此际,这个性格鲜明,长相出彩的少年,叫得一声师兄,唇角弯弯。

    他眼中挂着十几岁少年特有的淘气和讨好,“你就别气了。”

    原来,还是在安抚大师兄差点被他吓坏的心脏。“除那狻猊,咱们只管看着就是。就当我为大家找了个免费劳力,大师兄你就笑一笑呗。”

    他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没和师兄交代就几次贸然离开,可胜在结果还是好的。自己安安稳稳的不,还带回来一个能让大家的生命都得到保障的人。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至于为什么因为带着秦若回来,大家都会安全。自然还是要这除妖之事。

    狻猊,可没那么好对付。上古异兽,龙族血脉。哪里是句话就能解决的,若真是那么简单武灵轩也不至于大动干戈,派了现如今一代子弟中修为最高的大师兄,爹爹更不会在离开山门之际神色郑重的将镇邪古剑交到他中。

    座下五人,精英群聚。自家老爹钦点的弟子,哪一个拉出来都是叫得上号的人物。

    兹事体大。

    倘若那秦若真如自己所言,轻易就能将狻猊的脑袋砍下来,他们可不就是安全无虞,只需将这次东麓之行当做游山玩水吗?

    武铭笑成了花。

    只有师兄弟两人的屋子里陈着木桌,木床和一顶靠在墙面的立柜,正是他们下榻处。客栈的摆设,无甚新意。窗户一开,就有热浪扑面而来。

    此时,屋中却因为师兄那拉长的脸色,显得冷到冰点。

    得,劝了半晌大师兄还是没给自己个好脸,武铭看着那脸沉得都快能滴出墨色的大师兄,摊平了。

    “好好好,师兄要气便气,只是今日除妖咱们的人一个都别轻易出就是。”

    武铭下了最后通牒。

    除掉狻猊,刻不容缓。

    没了秦若供奉的灵木香,狻猊兽暴躁不安。

    这厢武灵轩派来的弟子已探到那海之边缘不时传来的浮躁兽气,今日只怕是一番恶战。

    武铭截了师兄堵住人,便是要将这些话在前头。

    除妖,由秦若出面。

    诚然,就算是答应了武铭开出的条件,秦若也不会自大到跟他直言面对狻猊时,只她一人足矣。不是没有这个本事,而是没有这个必要。

    相互利用的关系制约了他们之间的发展,非敌非友的存在只是利益上的牵扯。秦若,是不会向这个人交代自己的老底的。

    他们之间,算计的成分居多。

    就在武铭跟大师兄刻意交代自己这方的人马按兵不动时,秦若也在和顾西河嘱咐。

    “你既不愿离开,那子冲和寅虚就帮我照看几日。”

    他们身边,不能缺人。

    秦若原是想着按照当初的方法高价雇上几个丫头婆子来打点这二人起居,可家中多出的顾西河,又让她的念头几次翻转。

    在如何,这人也比外面寻来的普通人要强不是吗。

    秦若在看顾西河时,下意识就会将他和之前找来的下人做比较。

    整日有事没事就会出现在她眼尾角落的这抹孤影,带给她的唯一感触便是眼熟。几番思量,秦若还是找上了顾西河。

    现在,不是负气算旧账的时候,她又早将桃源村中的恩怨看得宛如清风,所以顾西河便成了照顾子冲和寅虚性价比最高的那一位。

    她亲自拍开了顾西河的房门。

    站在屋檐下,隔着那扇雕花梨木的木门,两人间似隔了整个世界。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浅浅淡淡只在交代离开后的嘱托。

    屋内的顾西河,却在见到秦若时,止不住的红了眼。

    眼中乍然一热,顾西河想:他此时目中定是泛了红。

    隔门相望,他的心快要跳出胸膛。

    秦若,主动和他话了!

    顾西河觉得这简直是在做梦,人在瞬间有种不清醒的迷蒙。

    自打跟着子冲寻到了秦若,他在这处已呆了半年。长不长,短不短的光阴对顾西河来是种度日如年的煎熬。

    秦若,没正眼看过他。

    他是院中多出来的隐形人也好,秦若将他当做这房中可有可无的摆设也罢。总之,屋子的正主一次正正经经和他对视的会都没留给自己。

    顾西河看在眼中,急在心头。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烤架上反复烤炙的乳猪,油煎火烹,皮开肉绽。

    想主动去和秦若点什么,但只要对上那双漠然的眼,顾西河满腹的焦躁煎熬又像是被人兜头倒了一盆子冷水,熄了个干干净净。

    曾几何时,他试想过无数次倘若秦若没死,自己的日子会否和之前有所不同。

    少了被大花磋磨的时光,带着满身傲气的顾西河还会和秦若再续前缘吗?

    想了又想。

    以他如今的阅历去看当年的自己,只怕是不会。

    但还是止不住的想,不可遏制的想,那个人才配的上妻子两个字。

    许大花,带给顾西河的伤害是道旧伤,割开皮肉直入骨血的老伤,即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伤重新愈合,却依旧会在刮风下雨的天气里,隐隐作痛,时时提醒他世上曾有一个人,对他百般侮辱。

    开在心口的刀疤,就算复原也总是会留下痕迹。

    秦若,便是最好的止疼药。

    疼得狠了,想一想当年在村中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秦若,顾西河觉得人和人之间还真是讲究个缘分。

    少不更事,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对的人。他却弃之如敝履,全然不知珍惜。最后,徒留的只是一声叹息。

    顾西河想,他应是上辈子积的得太少,才会有所报应。自作自受,送走了温良恭顺的秦若,娶回家一只会吃人的老虎。

    叹息后,便是长长久久的发呆。

    想着的,无非是亲自被自己休弃的妻子曾有多柔顺。

    顾西河抹了把脸,软巾上湿湿嗒嗒的水珠从他指缝穿过,正像那再也抓不住的幸福。

    随着年岁增长,人会越发沉淀。不似儿时青春洋溢,思虑的事宜越来越多。不会再为一个含羞带怯的眼神所动容,更不会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

    顾西河也是如此。

    经历了两次姻缘后的顾西河,被迫急速成长。

    回首往事,齐妙就成了回忆中一抹幽影,留下的只有秦若细瘦的后背。

    遥想当年,桃源村中家大业大的顾家之中,沉默而安静的秦若,总是用后背对着他。

    一如当日她在街坊间抱着寅虚穿行过人群,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清瘦细消的背影。

    顾西河心中不是滋味。可记忆里的秦若,正是如此。

    为什么会是背影呢?

    顾西河想了又想,恍然大悟。

    是了,那时他瞧不上父亲给自己找来的妻子,不爱搭理人家。就算秦若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站在自己面前,只怕自己也是全然无视,就当这人不存在。

    所以,他在不经意抬头间,见到的只是个忙碌的背影。

    顾家属于两人的房屋中,有着她留下的痕迹。

    顾西河发了会呆,止不住轻笑出声。

    风水轮流转的道理,在他顾西河身上原来是这般呈现的。

    当日他有多不待见秦若,如今的秦若就有多不待见他。

    视而不见,原就是他们之间的写照。只是物是人非,当年是他视而不见,如今换成她对他视而不见。

    顾西河心口一痛,按住了前胸。

    他使得力气很大,背狰狞出青色的血管,人抿紧了唇。

    找到秦若后的日子,便如冰火两重天。

    开怀的是秦若未死,他或许还有会和她再续前缘。难受的是秦若对他的冷漠。

    不需要任何人去分辨,秦若的冷漠出自真心。

    顾西河在这种时时煎熬,夜不能寐的情况下一住就是半年。

    离开?

    这个词从未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彷如病入膏肓的老者,顾西河觉得自己魔怔了。

    寅虚的样貌,随他。

    几年前还只能通过眼角眉梢看出丁点的迹象,此时却是和顾西河宛如一个模子刻出似的,越发相似。

    子冲出了那个藏在他心底暗暗希冀的话,点名寅虚身份。至此之后,顾西河就陷入了魔怔。

    寅虚是他儿子,秦若是他媳妇。

    只要那个不断前行的人愿意转身,就会发现他早已做好接受她的准备。

    再续前缘,成了顾西河心间藏不住的念想。

    半年来,无时无刻不跟在秦若身后的顾西河,满眼苛求。

    但,就是那一眼能望穿的强烈希冀,到了秦若面前就仿佛碰到了铜墙铁壁。

    秦若将自己化作了冰。

    任你温暖如阳,也捂不热的冰。

    无计可施,无缝可钻的顾西河就在这种情况下和秦若僵持着。

    守得云开见月明。

    心中早已腐烂成泥,顾西河还是硬撑着一直停留在此。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秦若对他何时才能冰释前嫌,但他就是不愿离开。

    这里,有他的孩子。

    世上唯一流淌着他骨血,继承了他血脉的孩子。

    这里,还有孩子的母亲。

    一个背负着他的歉意,怀念的女人。

    顾西河在打一场持久战。

    今日,就像是拿到了旷日已久僵持战的胜利,顾西河偷偷红了眼眶。

    在见到秦若与他对视的眼光,听到秦若声音时,眼尾泛了红。

    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用食指强压下从身体中往眼中簇拥的热痕,顾西河强作镇定站直了身体。

    呼吸乱了,心跳乱了。

    他快要被眼泪蒙住的眼睛贪婪得描绘着屋外那人。

    唇瓣抖了几次,顾西河才吐出一句听起来像模像样的话。

    “好,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

    听起来,彷如即将奔赴战场的一对新婚夫妇。所不同的,只是秦若是那将要远行的勇者,而他顾西河是待在家中时刻担忧的新媳妇。

    秦若闻言,轻轻拂了拂腕。

    恶心的

    她自忖没给过顾西河一个好脸色,更没做过让这人生出其他旖旎想法的事,怎得一开口,顾西河竟是媳妇似的做派。

    当然,这想法也只是在秦若脑海中一闪即逝,她就继续正色道:“寅虚就有劳你多废心了。”

    子冲补魂时出了岔子,修为却在。十天半月不吃不喝也没什么大碍。

    最让秦若挂心的,还是儿子。

    这时的顾西河,急于表现他的诚意。无须秦若再继续,他忙接到:“放心,儿子也是我的”

    秦若本就冷若寒霜的面色越发凉寒。

    孩子是他的?

    秦若心中哂笑。却不在和顾西河多言,转身离开。

    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处理,没工夫和顾西河在这纠缠。孩子是他的,这样的话却是不爱听。

    就连秦若自己,也对寅虚始终都抱有愧疚。顾西河是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大言不惭的出来寅虚是他的孩子?

    秦若眉宇间拢了冰霜,奔赴武铭处。

    除那狻猊,也比面对着顾西河来的痛快。

    秦若呼出口浊气。

    武灵轩的大师兄在得到了武铭提点后,果然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状,跟着秦若随行的大队人马停在相距狻猊兽洞穴的百里开外,就止了步。

    趁着秦若没和他们汇合前,大师兄早将全员叫到身前,三翻四次的叮嘱,今日除妖大家只负责维护场外安全。

    这个场外,指得便是狻猊兽洞府外围可能闯入的凡人。

    除妖的事,全权交给秦若。

    撇开众人,秦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她和武铭的“交易”就是如此,她除狻猊,武铭提供补魂之术。

    快了,将这兽收拾后只要随着武铭回武灵轩,她就能拿到那本关于补魂的书简。

    秦若自怀中掏出被重重包裹的灵木香,点燃。

    洞穴中的异兽陡然挣开了眼。

    站在外围的众人,支起耳朵细细分辨风声,也未曾听到任何打斗的声响。

    大师兄始终都阴沉着的脸色,越发难辨。

    “那道友真能独自拿下妖兽?”

    莫怪他有此一问,实在是秦若进去的时间已经太久。而他们这些守在外面的师兄弟,半点动静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