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雪怀没有想到的是, 云错果然到做到。

    隔天，云错就跑去拜了个幻术师师父。雪怀极力劝他，自己原来隔壁住着的沙华师兄就是个幻术师，云错过去学又方便又不用挨骂, 但是云错死活不愿意过去学。

    他：“雪怀，你也了, 他是个幻术师, 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他。我以后都不跟幻术师做朋友了。”

    雪怀差点笑出声，看见云错一脸严肃，于是跟着他保证到：“那我以后也不跟幻术师走得太近, 你可以监督我。这一条我把权限放宽给你。”

    只可惜云错学幻术的进度和饕餮鬼学写字的进度差不多——云错因为执念太重, 心魔太深, 连最基本的幻景都造不出来，还被雪怀嘲笑了好一会儿。

    饕餮鬼则目前控制住了自己不再吃笔, 但总是会一不心把笔咬断。它对自己严格要求, 每次毛笔不心被它尖利的牙齿咬断后, 它就哭着来找雪怀，非要亲亲抱抱哄一顿后才有信心接着写下去, 然后如此循环往复。

    云错课业忙, 雪怀待在山洞里哄了好几天饕餮，最终觉得云错不在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无聊，也一并跟着去了。

    由于那教幻术的修士是一个长得颇为俊秀的青年人，云错坚决不允许雪怀跟过来一起学：“万一那个算命的的刚好是这个老师，你过去后对他一见钟情, 我要怎么办？雪怀，你不要去。”

    雪怀则瞪他，“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倒是你，藏着掖着不让我跟你一起学，是不是已经对人家一见钟情了，要搞一段僭越师尊的禁忌之恋？我告诉你，姓云的，门儿都没有。”

    他每次假装生气的时候都会学着画本子里的人物，学来市井泼妇提溜自家丈夫的嚣张劲儿。偏巧云错很爱他这样子，一通敲后，还是同意他跟着一起去了。

    结果不试不知道，雪怀理解了为什么云错连幻术的门儿都没摸着——这门课对心性的要求实在是太过严苛。

    拿教他们这门课的师尊来，本人是个性子淡到极点的人。是淡，和懒也差不多。他名为玄清，整个人无欲无求，比所有的仙者更仙，奉行无为而治。

    上课？想放鸽子就放鸽子，有空就来，学生实在是有强烈的求学欲望，那就教一教。

    吃饭？饿了就吃，不饿不吃，有时候饿了也懒得吃，任它饿着，还曾有过“差点饿到魂飞魄散被学生发现后强行灌入真气才捡回一命”的传。

    雪怀问道：“这个学生很有胆识啊，不过‘灌入真气’的方法是……？”

    玄清师尊：“貌似是双修吧。”

    雪怀：“……”

    云错：“……”

    玄清师尊面不改色：“我也很困扰，那个弟子是用这种方法救了我一命，一定要对我负责，但我觉得吧，没必要。但他很坚持，我就……”

    “把他逐出了师门？”雪怀猜测道。

    玄清淡然开口，“我就允了他，和他结为了道侣。”

    ……

    这也太随便了吧!

    环顾一圈这位修士门中，奇人异士遍地走。有完全拒绝与人交流，但是智力奇高无比的少女，还有目中无人、坚信自己是天道的狂放少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看起来都像是脑子有问题的人。

    雪怀为此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不过云错乐在其中，雪怀跟着一起学，倒是也觉出一点趣味。

    幻术师这里对修心的要求，和他们平常所接受的“修心”要求不同。慕容金川通常是要求弟子“去欲静心”，不为外物所动，雪怀以为便是要人人如同玄清师尊这样心外无物，结果现在才知道，不是的。

    玄清闭目盹，丢给他们一本古籍，让青鸟负责念出来：“所谓构建环境，只要心神强大，不轻易为外物所动摇即可。无欲无求当然可以，这是最好的一种状态，但其他的状态也可以存在。”

    “只要这种状态能够支撑你的全部，也即是，足够强烈，强烈得能够近乎无欲无求时，也是可以的。比如那边那个认为自己是天道的少年——他心眼里认同他即世界，并且能够自圆其，没有任何人能推翻他的法。”

    青鸟念完后，玄清突然开口了，随手给他们指了指另一边修行的学员们。

    “看见那个子了吗？”

    他指尖所及，指出了一个骨骼纤细、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孩子。他正闭目坐，睫毛竟然是雪白的，整个人像冰雪雕刻而成，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甚至美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

    而且很奇怪的，只是看了一眼，雪怀就克制不住地对其生出好感来，对方像是引人堕落的艳鬼一样，自带可怖的吸引力。

    他匆匆收回视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云错。

    却看见云错这个木头只是略量了一下那人，接着就收回目光，眼巴巴地等着玄清接下来要的话。

    真是个木头！

    雪怀突然就笑了，云错发现了他在笑，秘术传音问他，“雪怀，你在笑什么？”

    雪怀：“不告诉你。”

    他不肯告诉云错自己刚刚被那少年迷了眼睛，只是放松了姿态，朝云错的方向挪了几步，和他肩膀贴着肩膀，一起坐。

    玄清：“看见了吗？那个少年名叫林雪藏，修无情道的，他的强大信念就是本我——他根深蒂固地不关心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只关心自己，只爱自己。这也是他能修成幻景的理由。”

    云错懂了：“也就是，只要心思足够澄澈，执念足够深重不为人阻碍，就有可能修成心魔幻景吗？”

    雪怀却嘀咕着：“也就是，性子越拧巴的，越容易修得这门法术？”

    玄清师尊笑了：“也可以这么。拧巴的，和澄澈的，都可以过来。你们知道二十年前的仙魔大战吗？那时候对抗魔道前线的就是幻术师，因为他们心思最干净，不会被魔道所侵染，这些人在那场战争中居功甚伟。也算是一个幻术师的作用了，这一门讲究缘分，也是最看学生资质的一门课。”

    雪怀托腮问道：“那，师尊，你看我资质如何？”

    玄清师尊量了他一会儿——那一瞬，雪怀感觉对方清亮的眸子直接看透了他心底。

    “中庸之才。”

    雪怀：“……”

    玄清抬眼看他：“我的中庸之财，是指幻术师中的中庸。心性干净坦荡，如果能排除外物干扰，不受凡尘俗事所干扰，你会成为相当优秀的幻术师，但你的问题就在牵绊太多，家人，爱人，朋友……这些等等，你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限制住了。”

    雪怀托腮：“好吧。”

    “不过，我能看得出，你曾经有过非常接近排除外物的时期。”玄清在用灵视翻阅雪怀的心海，眼神也开始变得越发明亮。

    雪怀不解道：“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我有这种时候。您的对，我是个俗人，放不下这些牵绊的，可是我也不想放下。”

    片刻后，玄清师尊收回目光，开口，“我找到了，约莫是在两个月前，历时五个时辰。”

    雪怀好像醒悟了什么，脱口而出：“那是我请假回家的时候。”

    是他听闻了柳氏的种种罪行，回冬洲手刃他们的那段时间。

    “仇恨。”玄清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你性张扬坦荡，仇恨是使你变得极为纯粹的利器。”

    雪怀静静思索着，片刻后，轻声道：“我知晓了。”

    他扭头握住云错的一只手，像是带孩一样，把他扯到玄清面前看：“那师尊，你再看看他的资质如何？”

    云错有点紧张，他反握紧了雪怀的手——

    他发了誓的，一定要学好幻术，不让雪怀嫁给其他的幻术师。若是在此刻被脸，那就是真的心情复杂了。

    玄清瞥了一眼云错，没有丝毫犹豫，评价道：“绣花枕头一包草。”

    云错：“……”

    雪怀却开始憋笑。这个法实在是太过熟悉，慕容金川常常挂在嘴边，天天批评的就是云错。

    堂堂一个少仙主，仙魔同修，修为已经达到了仙道因果不沾、魔道十七重的地步，居然还要整天被骂绣花枕头一包草，这个心理阴影也算是够深重的。

    玄清的语速很快，但是毫无起伏，就这么噼里啪啦地了下去：“的确，他性格偏激简单，像是不复杂，直觉也很准。他有一心一意想要追求的事物……我看看。”

    一边，玄清再次开启了灵视，探查着云错的心海：“你心中有一个人……或者换个法，你满心都是一个人。”

    云错下意识地看了雪怀一眼。

    雪怀却迅速地脸红了——被云错这么冷不丁地一看，立刻伸手把他的脸扭了回去，声骂道：“听课，你看我干嘛。”

    云错闷着笑，扭过去之后没过多久，又不自觉地往雪怀这边看。自然而然地就是要往他这里凑，简直是个粘人精。

    “但是，”玄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无缥缈，“那个人站在离你很远的地方，你离他很远——随便什么事情，都能让你不敢往前走一步，是这样吗？我看见了那个人站在冰封的雪原下，你脚下都是漂浮的碎冰……碎冰太多了，一步一个心魔，你简直是糟蹋你这么好的心性。”

    雪怀快憋不住了，他在玄清师尊批评完云错之后就大笑出声，伸手去拉云错：“你看看你！师尊什么！”

    云错看着他的脸，一时间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只是看着雪怀灿烂的笑颜，又开始发呆，冷不丁地凑近了想吻他。

    雪怀瞪他：“你干嘛？”

    云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找错误：“你刚刚什么，雪怀哥？”

    搁在平时，雪怀看见他这么时不时发愣的样子，就要骂他了。不过他现在已经没了脾气。他揪着云错的衣领：“师尊都看出来了——我都在你心里了，你凭什么一步都不敢走？嗯？”

    云错望着他的眼睛，有些嗫嚅，“我……”

    “你看看，我一个人待在那么远的冰面上多可怜啊。”雪怀尽力跟着玄清师尊描绘的场景去想那个画面，“你舍得不过去陪我吗？我要是掉下去了，也是一个人掉下去，如果没人暖着，不定就冻死了呢。”

    云错还没来得及话，雪怀就已经钻进了他怀里，贴在他肩上，轻声：“你来好不好呀，我等你过来找我，你快一点，好不好？该长大啦，云师弟。”

    云错伸手摸了摸雪怀的头，手足无措地：“好，我会的。你信我，我一定会的。”

    雪怀趁机揉了一把他的头，开开心心地往他脸颊边吻了一口：“一定要记得啊。”

    *

    除了日常修行外，雪怀还发现了一个提升自己的契机。

    起因是他看玄清师尊替一个学生修灵火铳，顺手试了试。

    和雪怀以前在深花台试的不一样，同样是攻击性的法力，玄清能够随意操纵法力的形状，千万道锐利的光芒都随着他的意念控制，在天空炸出好看的烟火来。

    这边的女学生看到了，纷纷要求着叫道：“师尊！师尊！再放一个凤凰烟火好不好呀！”

    天空中的法术应声而变，织造成凤凰的模样，随后又跟着学生们的需求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

    全程，那些法术的光芒不曾落地，不曾伤人。

    这是雪怀一直都无法做到的事。他手里又天上地下最好的一把灵火铳——浮黎宫太子白弈亲手造的第一样神兵，但是他不会使用它，至今只能以治愈术施展。

    如果他能成功地制造出一个稳定的幻境，是不是，也拥有了真正掌控那把神兵的资格呢？

    雪怀脑海中，这个想法挥之不去。

    原本他只把在幻术师这边修行当成一个消遣，现在却是认真了起来。

    *

    三日后，雪怀重新给自己订制了一张修行表，算找慕容金川调调课，匀出几节闭关修心课给幻术课。

    也是惦记着慕容金川前几天的话，要他改天过来。

    然而，雪怀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有来的去找，慕容金川就已经出了事——

    青鸟来报，慕容金川昨天动身，离开了数百年不曾离开的山庄，只身前往幽冥之境，会见自己年轻时的一个仇家。

    不知他们到底了什么话，慕容金川身负重伤被送回来，与此同时，幽冥鬼王被发现死在慕容氏家传的升云剑法下。

    慕容金川昏迷不醒，失去意识之际，只给自己的外孙留了一句话。

    “不是我这里。让怀立刻回冬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