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一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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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秒记住本站:9“那倒也无妨。”

    武秋一听谭微不过了短短的五个字,心里竟开始有些佩服。虽只有五个字,却不仅解了方才请客不成的尴尬,还将阔家少爷的随性在漫不经心间表现了出来,更从容地明了他愿意比试并且定然能赢的决心。一语三关怎不教人佩服。

    武秋接道:“既然谭兄也有兴趣,那谭兄先请吧!”

    谁知那谭微毫不买账:“还是武兄先请。”谭微看那青衣人绝非寻常人,要请他吃酒定然不易,想来武秋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不如伺而动。

    武秋这一客气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打头阵。武秋转念想打头阵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一来就成功了岂不是普天同庆?

    这二人你来我往,竟好像全没注意到青衣人的存在。好在青衣人也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在什么,就好像他们所讨论的青衣人和自己毫无关系。

    青衣人的桌子就在武秋旁边。武秋见他穿着简朴想必来自农村,定然不会受过多少礼教,当下便随意地往那一坐,道:“我叫武秋,你叫什么?”武秋的举动虽然无礼,语气却十分真诚,眼睛也好似发着光。

    青衣人虽不留意周围之事,但他可不是聋子。他见方才谦恭有礼的武秋此时此刻竟出了六岁孩童才会的话,心里不禁漫过一阵无奈。这“我叫某某你叫什么”交换般的问句,真是天真烂漫,就好似武秋给了青衣人钱要从青衣人这里拿走等值的东西般理所当然,能将要对方姓名要得如此天经地义也只有率性的孩才能够做到了。

    可惜青衣人从来不做生意。他现在只想好好地吃完这碗面。

    武秋没有直接生气,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但他毕竟生气了,生气的他竟然无赖般地去夺对方的碗。不过他没有一把夺过,他知道只有莽夫才会有那般无礼的行为,他只是缓慢地将青衣人的碗端起,又缓慢地朝自己这边端来。这是武秋的一种试探,他当然不知道铜墙铁壁该如何破,但是在破铜墙铁壁之前敲上那么几下还是知道的。

    武秋成功了。青衣人没有要夺回碗继续吃面的意思,可能他觉得这是只有孩子才会做的你抢我夺的游戏。他不动声色地将筷子放下——但是眼睛依然没有抬起——用他那缓慢的语速道:“你想做什么?”

    武秋乐了:“哈哈哈,你终于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见青衣人没有接话,武秋把碗推过去还他,盯着他道:“我不想做什么啊。我只是觉得大家都是迢迢千里来这里求学的,以后总归有会要认识的啊。既然终归会认识为什么不现在就认识呢?早认识肯定不会比晚认识差啊。不定你一出你的姓名年级师兄师姐还会惊巧地发现原来我们是一起的啊!大家是不是啊!”这“我们是一起的”不过是武秋随口的,没想到后来竟成了真。武秋接着道,“在下的迎新师姐是别冰,别来无恙,冰天雪地,在座的各位是不是也有人归别冰师姐带啊?”

    “武兄也归别冰师姐?那还真是缘分了。”谭微惊道。

    “哈哈,是啊是啊。”武秋乐道。武秋本来也吃了一惊,因为刚才那话不过是他随口的,他怎么样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自己百般想胜的人竟会是自己的同学。但是现在既然成了事实,武秋当然要抓住会在漫不经心间表现出自己未卜先知的本事来。

    “既然如此,那就等在下吃完一起去找别冰师姐。”青衣人突然道,“在下赫连灼,复姓赫连,真知灼见。”赫连灼本不想话,但他是不是也多多少少相信着缘分?

    “哈哈哈哈,既然三位都属一人带领,这便是千年一遇的缘分啊!老朽看这渤海酿也不必再喝了,时辰已经不早了,三位赶紧结伴去寻师姐吧!”店家也笑了,顺势过来给赫连灼解围。

    和谭微还没分出胜负,争强好胜的武秋心里自然有些失落。但是缘分天定,他也正好相信此物,便不再强求。反正大家都在一块儿,日后有的是会一决雌雄,现在及时收反而能显得自己心胸开阔,于是揖道:“既然店家都已经发话了,吾等也不便久留。适才之事多有叨扰,晚生先在此赔罪了,还望店家不要挂怀。”

    店家没有接话,只是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

    谭微这时拿出一锭银元宝随放在桌上,笑道:“适才之账,不用找了。”

    武秋大惊,直在心里骂谭微狡诈,当下赶紧也拿出锭元宝,直接往店家里塞:“一切之事都源于晚生,这一切账目自然也是晚生来结,岂有让谭兄代劳的道理?”

    谭微毫不示弱,一把抓住武秋,另一只拿过元宝也要往店家塞去。

    谭微这一抓明显使了不内劲,武秋直感觉臂有些发麻,但是他怎能让谭微得逞,当下使劲往臂运功。

    武秋剧烈的一下险些把谭微的震开,但是谭微反应迅捷,立刻又施力起来。没想到这一推一拿二人竟拼起内功来。

    店家又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就反抓住了二人的,正一点一点将其分开。

    武秋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霸道的内力汹涌而来,他使出全身气力竟不能阻挡这浪涛分毫,当下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店家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店家乐呵呵地看了一眼谭微,又看了一眼武秋,仿佛要让他们明白眼下二人各自撤回这较劲的才能避免尴尬。

    谭微岂能不知这店家的厉害,当下便和武秋交换一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地赶忙撤回。二人的动作本就不大,店家的动作则更,没有仔细看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店家乐道:“我看这顿就由老朽来请吧!”

    二人没再较劲,揖道:“那就谢过店家了。”

    赫连灼这时拿出几枚铜板,放在店家里。他的动作很根本没有人察觉,但却很坚定,店家明白他的意思,乐呵呵地又捋了捋胡子道:“三位少侠慢走啊。”

    刚走出店门武秋就道:“那店家好生了得,这样的内功真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又接着道:“这店面实在古怪的紧。居酒屋明明是委怒国那边才有的东西,看店家那模样也不像是委怒人啊,真不知为什么要在中原修这样一座外来建筑。”

    “你想得还真多。”谭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管武秋叫武兄了,想来已把他看作了朋友吧。

    谭微早就留意到赫连灼的笛子了,这时找着会不等武秋便道:“看赫连兄的竹笛已经有些年岁了,今日相逢就是缘分嘛,在下倒有几把上好的笛子想赠予赫连兄,还望赫连兄笑纳。”谭微的语气十分诚恳。

    “那怎么成!”武秋连忙道,“在下四岁习琴,西洋国乐都有涉猎,在吹管乐上更是有那么一些愚见。这位谭兄看起来不像是会吹笛子的人哪,赫连兄还是接受在下的赠与吧!”

    这二人又开始较劲了,赫连灼直觉无奈。

    ——

    店门口和北琴私学隔着一条大道。大道上偶尔有过往的行人马车,但不多,想来大家也不愿意去打扰学府的宁静。

    但是风很多。风不仅多还很急。每当风吹过围着学府生长的槐树时,就会发出很大很大的声响。这些声响随着风可以传得很远,于是大家渐渐知道了周围种满槐树的学府就是北琴私学。

    九月的槐树叶子已经有些发黄,它们经不起过多的摧残,于是干脆和风一起去缠绵。学府的孩子不会在叶子凋落的时候就把它们清扫,孩子们更愿意等到所有叶子都离开槐树的那天把它们整理在一起,然后送往大山深处。孩子们认为树叶也有情,它们更愿意和自己的家人待在一块,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起陪伴着父亲母亲,一直陪伴到父亲母亲酝酿着下一代孩子再离开。

    如果树叶也有情,那么人呢?

    “这树叶真讨厌,这么多了也不扫扫,都没地方下脚了。”武秋一边抱怨一边拿出学府先前寄来的信,再三核对道,“别冰师姐就是在这里接我们。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这可真教人心急如焚。”

    “听有些迎新的师兄师姐会精心设计一个开场。不定师姐早就看到了我们,躲到哪里去准备了呢。”谭微一直在环顾四周,偶尔接武秋几句话。赫连灼又不话,谭微再不接话三人就十分无聊了。

    他们三人此时就在学府的大门下不远。周围自然也有很多等待着师兄师姐的新生,然而一届新生本就不会有很多人,加之现在时辰已经进了未时,所以他们渐渐显得形单影只了。

    在离大门也不算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很高的阁楼,楼顶举着一块巨大的拾音螺,那应该是学府内最高的建筑。拾音螺一直在放着先秦时期的民乐,赫连灼一直在认真听着所以没觉得时间过得有多慢。

    等待总归是漫长的,只有不去想着等待时间才会过得快。可惜武秋没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就不过半个时辰他已然发出了上百个抱怨。

    在武秋最后一次抱怨中,那位师姐终于出现了。可是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那就是别冰,他们只看到有一个很美的人踩着轻功正向他们这边过来。那人的轻功很美,不仅能一次滑翔一丈有余,更是节奏分明,完全和拾音螺放着的曲子的节拍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天马行空没有被文人们拿去用的话,那就定然是为此情此景而生的了。那人的容貌还要更美。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留仙裙,梳了两条恰到好处的流苏髻,虽然赫连灼依然没有抬头,但谭微已经看得有些迷醉了。

    待那人落地后武秋上前揖道:“敢问可是别冰师姐?”虽然那人美若天仙,但是武秋自以为比起自己来还是有些差距,而且武秋喜欢的女孩也不会是这一类型,所以相较一旁的谭微,武秋则显得从容多了。此时武秋用余光看了眼谭微,只觉自己大胜了一局,当下不知有多少欣喜涌上心头。

    “不用和我文绉绉。我就是别冰。”别冰干净利落地,“你们三个就是赫连灼、武秋和谭微吧。”

    “是啊。我是武秋。”

    “我是谭微。”谭微差点没能成功地话。

    “我是赫连灼。”赫连灼依然得很慢,眼睛还是没有抬起。

    “别冰师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呀?”武秋问道。

    “我早就看到你们了,特意回去让你们多等了一下。你们不会介意吧。”别冰随意地着,但是眼睛一直有在看着赫连灼。

    “不会介意。”谭微突然道。武秋则笑了。

    别冰看了一眼谭微,又看了一眼武秋,道:“你们两个都是乘车来的吧,现在就要正式进入学府了,你们不用去和他们道别么?”

    “不用。他们看到我进去自然就会离开了。”谭微耿直道。

    武秋则一边赶紧“当然当然”一边拉过谭微往校门走。“你没看出来吗,师姐想要和赫连单独话。”武秋一语道破天,“你要是再在那里待着,可真是不识趣了。”

    谭微连连叹息。

    ——

    “一直低着头可不礼貌。”别冰语中带硬。

    赫连灼还是低着头,眼睛里没有东西。

    “我是你的迎新师姐,今后这一年我要对你们全权负责。所以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认识一下,起码要先做一个眼神上的交流。”

    “难道你的头就从来没有抬起过么?难道你的眼睛从来没有直视过一个人么?”别冰的语气中已经带了火,还有一些冰。

    赫连灼还是沉默不语。不过当别冰要开口再下一句话时,他终于抬起了眼睛。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聚焦,也是他第一次直视别人的眼睛。他的眼睛不算大却很明亮,可是明亮之下却好像隐隐有一些忧伤。他的脸不算白却很坚毅,似乎有曾经跨过山河湖海的遗刻。别冰突然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指力击中了天灵盖,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不能左右。也许只有多年之后的人们才会明白,那就是触电的感觉。

    好像有风吹来了。风把别冰的流苏髻吹起,把树叶吹起,甚至连周围行人的步速都变快,但赫连灼和别冰仍然一动不动,他们的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冻结了。

    赫连灼的表情也似乎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的面颊若有若无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他那明亮的眼睛忽然越来越明亮。人的眼睛绝不会有那么亮,原来,他的眼睛里已经含了泪水。

    他是在为面前的女子哭,还是在为自己?

    别冰当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于是她赶紧拿出她的帕给他拭去眼泪:“你这是怎么了,是勾起了什么你的伤心往事吗?”

    赫连灼突然转过身去,随便用擦了擦眼睛,立马就恢复到之前的面无表情。他的头又低下了,就和来时一模一样。

    他明明也是动了情的!

    别冰大惑不解,究竟是怎么样的绝望伤心才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有人白天不会明白夜的黑,那赫连灼的心房到底住着多少黑暗呢?别冰突然心如刀割。

    她本想再些什么,可是远远看到那二人就要过来,便没有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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