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小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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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秒记住本站:9外功课是在酉初结束的。

    下课时左先生问哪位同学愿意打扫练功房,谭微自告奋勇,而武秋也不甘落后,于是二人一起留了下来。

    其实内功课上玩了那么多次水杯二人已非常疲惫,加上外功课又拼命地打拳,二人早已筋疲力尽。但是扫地这么一个可以给先生留下好印象的会可不能错过,谭微便当立断,而武秋也自然地紧随其后。

    正要打扫时,隔间突然有人出来了。

    有第一个出来,自然就会有第二第三个出来。

    不一会儿很多人都出来了。

    别冰也是这些人之一。

    “别冰师姐!”谭微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哦?是你们。”别冰也是一脸疑惑,“原来左先生今年带的是你们。”

    “是啊,真是巧。”谭微道。

    “正好,你们把隔间也打扫一下吧。”

    “啊?”谭微满脸不情愿。

    谁知别冰丝毫没理睬他,继续道:“赫连灼呢,他被分到哪了?”

    武秋这时坏坏地笑道:“他是道源的,自然去了俊先生那里。不过这个俊先生没教过我们,不知他是何许人。”

    “那真遗憾。”别冰好像还不知道赫连灼的源流。也对,赫连灼那么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又能从他口中问出多少信息呢。别冰继续道,“俊先生是道家正宗,得了首座真传,一套第八洞天风驰雨骤八八六十四掌当真是无人能挡。这套掌法据是当年初代首座在句曲洞府一个雷雨交加的午后悟出的。这套掌法也是道家少有的以快打快的上乘武学。”

    “那我要学!”武秋几乎是脱口而出。

    “峨眉虽有一半道源,但是这套掌法非纯正的道源学子不可习得,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唉。”其实武秋何尝不知,只是他一听到上乘武学就不免动心,“那左先生呢,他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功夫?”

    “当然。不过你们还是先把入门拳法打熟来吧。趁这一年好好珍惜左先生亲授的会,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级,就被放养了。赶紧扫地,我先走了。”别冰完就走了,没带任何犹豫。

    “别冰师姐慢走!”谭微高声道。

    武秋在家虽是少主,但也逃不开扫地的修行。然扫地毕竟是一个枯燥又浩大的工程,因此武秋每次扫地都要强行把院子想象成自己的房间,这样看着它一点一点变干净才有继续扫下去的动力。

    原来泡沫也能给人以向上的力量。

    可惜很多人不明白怎么控制泡沫的大,往后越吹越大居把自己也裹了进去,最后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泡沫都也分不清了。

    ——

    晚餐过后要去琴房寻自己的器乐先生。

    然器乐先生绝非武秋真正想见的。早在武秋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听闻了北海梵婀玲女的鼎鼎大名。她应该和武秋年纪相仿,琴技却远在武秋之上。武秋早就想一睹此人真容,可每次要去听她的演奏却总被这样那样的事缠身。

    于是这成了武秋的一个梦想。

    梦想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但有朝一日眼看能实现的梦想,却总能再次生起熊熊大火。

    因为梵婀玲女毫无疑问来了北学,并且和武秋同为新生。

    这是天赐的会。

    ——

    武秋本想着下了课就去找真彩,可没料到自己会留下来扫地,而且又遭师姐欺负连同隔间也要一并清理,由此待他俩到食堂时,人已经非常少了。

    真彩已不在。

    别冰也不在。

    谭微本想着早早结束看能不能再和师姐叽呱几句,这时一进食堂便大失所望。

    赫连灼竟也不在了。他吃饭一向很慢。

    于是二人匆匆吃了晚餐。二人竞争了一个下午,已没多少精神继续闲聊。

    来到琴房时,时间已过酉正。

    走廊上没有多少人,主厅门口也没有人,这和上次首座讲话的光景大相径庭,一时半会武秋还真有些不适应。

    武秋按导路牌进了西洋弦乐,谭微则去了民乐吹管。

    琴房平时不会分,这是为新生准备的。

    琴房是由一个个单间构成的,每九个单间中有一个大间。武秋正在往大间去。

    一进门武秋就发现已有好几个人在坐着了。

    先生还没来吗?

    大间中央摆了架三角钢琴,有好几个人围着那调音。

    真彩就在那里。

    没想到真彩,也是耍提的。武秋当下大喜。

    这好像也是种缘分。

    不过武秋没有第一眼就盯着真彩看。

    玩乐器的人总是不免对别人的乐器先生些兴趣的。

    真彩的提,轮廓相称,线条美观,和武秋的琴不是一个路子的。

    武秋知道,那是斯老的风格。也只有这种琴的细腻与含蓄,才符合真彩的气质。

    武秋拿出琴,假装过去调音。他本想吓一吓真彩。

    没想到倒是真彩先看到了武秋,她轻声道:“谢谢你带的午餐。”

    当真彩抬头的那当头武秋本想闪身躲到某个地方去,可怎奈这个大间四下空旷根本没有藏身之所,于是武秋强作镇静道:“不要客气。”

    之后二人没再话。

    虽然没再话,但二人一见面的对话并不自然,既然不自然,那就明二人并没有将对方当作寻常人来看。

    既然在彼此心中不是寻常人,那么二人已心满意足。

    二人未再语,是心照不宣。

    也许沉默已成了二人最好的对话方式。

    ——

    琴房每个单间的隔音效果都非常好,如果之前在走廊还能听到些练琴的声音,那此时此刻的大间里,已听不到任何外头的声响。

    大间里有的只是偶尔的试音与拨弦声。

    先生还没来吗?

    无事可做的等待最为漫长,大家好像已按捺不住。

    “真彩,你那么厉害,给大家演奏一曲呗。”真彩朋友用渴盼的眼神望着真彩道。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第二句,真彩很快已招架不住大家的热情。

    武秋却是一脸疑惑,难道这里还有人比自己琴技还高?武秋虽在入学测试上翻了车,但厉害的先生定然不会看不出武秋扎实的基本功和对琴的出众理解。

    难道梵婀玲女真的就在这里?

    难道真彩就是武秋慕名已久的那女孩?

    武秋竟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其他人也许只是跟着起哄,但真彩的朋友却绝不会乱。能来北学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真彩”武秋好像已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嗯?”真彩正要把琴架起。一听到有人念自己名姓她转过头来,见武秋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笑了一下。

    她是对着武秋笑的。他们的眼睛已很少对视。

    此时此刻,他们的眼睛就对在了一起。

    武秋不会忘记第一次见真彩时那一眼对视,那一眼是流星的碰撞,是剧烈的,是猝不及防的,而这一眼,却是极缓极慢的。

    就像天神不经意间洒下的甘露,原本贫瘠的裂土突然愈合,慢慢生长出花草树木。

    那是春天的感觉。

    春天的感觉,总是极温极暖的。

    武秋已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原来来自心爱之人的笑容,竟能让人沉醉至此。

    在这片烂漫与沉醉中,真彩的琴声响起了。

    大间里有一人正要把他的倍大提琴搬出来,突然听到真彩的琴声,他停下了头的事。那倍大提琴重逾万斤,加上琴盒的重量,绝没有人可以一直撑着它而不累坏。而眼下这人竟似全没察觉到,就这么一直顶着琴一动不动。

    坐在钢琴上那人本踩着节拍要给真彩伴奏,但听完真彩的第一个乐句,他停下了弹奏。

    武秋已完全出离,置身这山花琴语之中。

    那是一首田原之春,曲子写的是对故土春景的思念。

    武秋没有去过关东,但仿佛看到了那里的樱花。

    那是一排沿着河道种下的樱花树。这里的樱花在每年的三月盛开,樱花虽盛开却很短暂,只有七天,短暂得让人根本无法记住樱花最灿烂的那容颜。

    人们更多地看到的是樱花簌簌落下的场景。三月的风很和煦,却也无情。它把它们吹到路上,便被有些人踩踏。所幸更多人有情,他们会在低头的那瞬间发现美丽的樱花,然后捡起,和旁边的朋友一句“真好看”后把它带去远方。而那些掉落在河里的樱花则被带去更远的地方。当樱花们集体落下的时候,河水便被染成最鲜艳的粉色,那也是一年春天里,最充满诗情画意的时刻。

    武秋仿佛看到了此时此刻正在追逐樱花的真彩。她当然还,牙齿也不全,但笑容却一直在脸上。她的脚步也许笨拙,也不太灵活,但她却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河道边总是能传来她乐呵呵的笑声,以及她呼唤父亲母亲快快来的急切声。

    一时之间,武秋竟认为这里就是自己的故乡。

    好像委人住的地方,也不是那么的讨厌。

    其实都是大地母亲哺育的土地,又怎么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地尚如此,况人乎?

    武秋好像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偏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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