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七 战后
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士兵的听觉、视觉范围都及其的有限,特别是还有各种声音、烟尘阻碍的时候,这样士兵对战事胜负的判断能力极低,不要普通士兵,便是中高级军官,也要依靠借助高度眺望才能准备的判断局势。
但在无定河边,已经是酉时三刻,天已经完全黑了,而被山梁分割为两片战场的左右两翼完全无法看到另一侧的战况,但发生在中军的爆炸却让所有人都清楚,中军出事了。
中军出事,主帅便有可能阵亡,即便没有,也意味着敌军可能夹击己方,而对于流贼中的头领们来,中军出事还意味着他们的家眷受袭。
一时之间,人心乱的不可收拾,很多流贼头目自行离开阵列,向中军发疯一般跑去,黑夜之中,人马踩踏,造成了更大的混乱,而流贼自乱阵脚,造成了左右翼局势尽毁,原本濒临全线崩溃的左翼,因为流贼无心再攻,压力骤减,徐白云见流贼大队远远退去,立刻让阵线内外所有能动的人都集中起来,跟随流贼而去,而进攻的右翼更是感觉防守兵力减少,龙虎立刻命令权限压上,一阵乱战便击溃流贼左翼军,但却没有追击,而是转身进攻流贼中军。
流贼中军被骤然的爆炸完全击溃了,又有孙伯纶的亲卫队在其中纵横冲杀,骑兵在尘土和帐篷之中冲击着,留在无数的血肉,这时如林长矛反射着火光从左翼而来,不时有一条火线出现,引发更大混乱,那是步队在以五十人队规模齐射。
天完全黑了,一行不足五十人的马队沿着无定河边向南而去,紫金梁骑在战马上,神情落寞,孙伯纶偷袭中军的时候,他并未在河神庙左近,相反他带领老营一部向左翼移动,想要汇合扫地王,利用陡峭山势形成最后一道防线,为右翼骑兵击溃徐白云部赢的时间。
虽然在混战中保住了性命,但紫金梁感觉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这场仗他输了,输掉了老营中的财货,输掉了精锐的老营兵和马队,输掉了帐篷里的妻儿,输掉了义军三十六营盟主的尊严和威望,只留下了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流贼中一个头目见紫金梁像是丢了魂一样,递上一块干饼,道:“盟主,不用气馁,这年月到处都是活下去的穷汉,只要有您在,竖起招兵旗,再打几个村寨,咱又能聚拢上千人马,俺跟您和老盟主走南闯北,被官兵追杀狠的时候,咱只剩下七八个人,后来还不是又闹出了声势。”
紫金梁叹息一声,没有话,他看了看无定河,忽然:“无定河越往下游越深,不好过河,先找个村寨或屯堡,安顿下来休整,待绥德一带安靖下来,再重新来过!”
他这话一出,其余人纷纷有了些斗志,当下有十余骑四散奔出寻找村落。
紫金梁却知道,这一次与以往的失败不同,他没有以前那能打能熬的身体了,陕西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如崇祯初年那番大乱了,而自己永远不会再成为三十六营盟主了,三十六营还有许多出挑的,等自己恢复实力,盟主早就被人抢走了,最可能的便是闯王高迎祥。
而对于孙伯纶来,这个夜晚就是采摘胜利果实的时刻,在确定流贼大溃之后,孙伯纶先让左翼和中军的混编步队进驻流贼老营,特别是紫金梁的营地,这个肆虐山陕两省多年的老流贼,营中财货绝对不少,这些孙伯纶自然不会让给别人,绥德诸官将中,也顶多与徐白云分润一二,毕竟他麾下伤亡很大。
流贼,孙伯纶先是下令寻找包括紫金梁在内的诸多贼首,毕竟这是功劳的最佳体现,忙活半夜,却只见到被溃兵敲了闷棍后,由齐峰俘虏的摧山虎,以及在激战中被箭矢射中,重伤而死的扫地王,最为重要的紫金梁却不知所踪,后半夜才从俘虏流贼中得知,紫金梁逃出营地。
至于普通流贼,孙伯纶并未慌张,毕竟战场西面是绥德城,北面被自己控制,东面是无定河,那些流贼四散,半夜又能逃多远,第二日派出骑兵抓捕,也就抓回大半,而且孙伯纶还派出精锐的骑兵分队四处搜索紫金梁。
当晚,孙伯纶与徐白云一起进了绥德城,孙伯纶身先士卒,亲临战阵厮杀,自然是一身血污,而徐白云身处险地,最危险的时候,亲执火铳射杀流贼,亦中三矢,幸而甲胄精良,并未重伤,却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
绥德城中官将早知城外决战,耳边又是隆隆炮声,哪里敢入睡,到了天黑时候,爆炸声响彻全称,周士奇甚至以为流贼攻入绥德了,出了衙门才知,城外官军大胜流贼,城中百姓得知绥德之围已解,官军大胜,正放鞭炮庆祝呢。
周士奇与李文忠亲自迎接徐、孙二人到东城门,携进城,城中百姓欢呼一片,四人进了州衙,屏退全部下人,李文忠仍不敢相信的问:“真的胜了?”
孙伯纶也不顾及身份了,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摘下铁盔,将茶水一饮而尽,才对身边亲卫招招,那亲卫从怀中掏出一物展开,正是紫金梁的中军大旗。
“贼军大溃,缴获将旗,余下首领中,唯紫金梁不知所踪,阵斩扫地王,摧山虎被齐峰俘虏了。”孙伯纶随意的道。
“两位大人,官军新胜,天色却黑,清点首级、俘虏、甲帐及缴获的事,怕是要明日再做,还是希望二人大人亲临。”徐白云脸色苍白,声音沙哑无力的道。
周士奇见他身上还有血水流出,忙扶着他坐下,徐白云虽与周士奇在绥德城为官,平日没少交往,却一直以下官礼待之,周士奇又是出了名的讨厌丘八,何曾这么亲昵的对待徐白云,一时徐白云不知所措了。
“那是自然,本官比二位更希望斩获良多,也好减少一些责罚。”周士奇叹声道。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周士奇平日官声本就不好,座师温体仁带来的荫蔽也就让他坐稳这个位置罢了,但是绥德一战,周士奇先是庸碌无为,临战无决断,继而弃百姓不顾私逃,前者或许只因无能而罢官,若是后者被朝廷知道,那就是死罪了。
周士奇为官多年,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而且在他看来,孙伯纶、徐白云和李文忠已经形成了一个尚未公开的政治联盟,这次绥德大胜流贼,正是这个联盟功劳,自然也要攫取最大利益,而对于李文忠这个绥德通判来,凭此大胜,便可更进一步,取代自己成为绥德知州易如反掌,更不要,孙伯纶和三边总督的特殊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