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九 副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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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嗣昌第二日便扶棺入京,临走时,平阳境内百官相送,令孙伯纶意外的是,李信竟然没走,孙伯纶心道他留下必有所图,便在平阳最好的汇泉楼摆下酒宴招待,又赠予金银礼品,李信也只是漏了漏口风,杨嗣昌有话留给孙伯纶。

    孙伯纶眼瞧着曾经正气凌然的李信变的无比市侩,不禁有些唏嘘,却连日来都与李信在平阳厮混,他倒是也不慌,反正杨嗣昌是扶棺入京的,走也走不快,终于,三日后,李信赚够了好处,才告知孙伯纶杨嗣昌的目的,以及温体仁的事情。

    当天下午,孙伯纶便找来林天奕,先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又递给他一个锦盒,里面有一沓银票和一封信,道:“这是十万两银子,都存在了东昌票号,此番你去京城,便是要拜会当朝次辅温体仁,至于什么事情,你不用详,只消告之钱是我送的,再把杨嗣昌扯进来便好,林兄去过京城,又与钦天监的汤若望神父有旧,此行多有便宜,若非本官为洪承畴所质,离不开平阳,自当亲自前往啊。”

    林天奕自然知道此行意义重大,关乎孙伯纶日后的发展,自当认真了许多,:“大人莫要这般担忧,学生在那范三拔身边时,听他过,当初在剿贼的事情上,内阁辅臣大多收过山西豪商的礼,温体仁也不例外,若仅仅是您是否南下剿贼的事上,大可用不了十万两这么多。”

    “用多少,林兄只管看着办便是,入京一次不容易,也多结交一些权臣,于本官日后裨益,那群酸儒御史便不必了,免得惹来一身骚,以辅臣和太监为主吧,多结善缘便是,若银两不过,便找京城白家的白涵宇拆借,这几年他在塞外发了财,三五万两还是肯借你的,你只许他用盐、铁、卷烟抵押便是。”孙伯纶终究放心不下,细细道。

    京城。

    八月初的京城秋意已浓,黄叶已落,天气渐寒,让京城内外平添了悲凉,或许是要到中秋节,城内多了些喜气,冲散了些悲戚之意。

    周延儒坐着暖轿,一直到了宫城门外,略略整理了仪容,下得轿来,此时天色尚昏暗,上朝的鼓声还未响起,他便在廊下与等待上朝的大臣一道,着闲话,这位位极人臣的内阁首辅甚是恭谨,又因为年轻,对廊下官吏甚是和颜悦色。

    与以往被人围着不同,周延儒感觉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他装作没有察觉,细细打量,发现投射来不同眼神的多是次辅温体仁的人马,想到一拖再拖的洪承畴的请赏折子,周延儒的心有些纠结。

    上朝的鼓声响起,打断了周延儒的思考。

    正朝在百余年前便逐渐演变成了一种象征性的仪式,除了虚耗时日之外,并不解决任何实质性的政务,而军国大事,都是有天子和内阁、司礼监决断,除此之外,便是那些获得天子信任的高级官员。

    待正朝完,周延儒赶去了乾清宫,路上便遇到了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温体仁,虽然这位次辅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两人却私交甚好,当初能入阁,便是温体仁攻讦钱谦益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成为首辅这几年,温体仁也一直担任着自己助的角色,这位平日里极少表达观点的次辅,一直是谨慎微,但周延儒对他丝毫不敢懈怠,毕竟温体仁的斗争经验太充足了,而次辅永远有一颗成为首辅的心。

    “长卿兄,你可知陛下今日是否要回应洪承畴的奏折呀?”周延儒心的问道。

    温体仁微微一笑,神秘的看了他一眼,若弥勒佛一般,又轻轻摇头,只是让出道路,随着周延儒进了宏德殿,这般做派更是让周延儒心中七上八下,心道,这温体仁定然知道什么,只是不。

    进入大殿中,天子已经高居盘龙御座之上,正翻看奏折,见二人进来,只是让人赐座,并未询问,周延儒更是纳闷,皇帝在等什么,难道在等什么人吗?

    果然,杨嗣昌一身素服从殿外走来,崇祯皇帝依旧令人赐座,待杨嗣昌坐好之后,:“三位先生,洪承畴请赏的折子到了近二十日了,原本七月末便该批红的,只是平阳一战,山西镇三万军便击败流贼三十万,实乃大胜,不得不谨慎一些。”

    温体仁站起身,道:“皇上所言有礼,虽然王师大胜,但战时,一无督臣在场,二没监军临阵,谨慎些更为妥当,如今,杨大人从平阳回来,定然对当日一战更为了解,如此更不会没了将士功劳呀。”

    周延儒听到这里,已经感觉不妙,内阁对平阳一战的议功早已定下了,温体仁这番,定然有所反复,难道是因为那个姓孙的游击?

    “周先生,有功将士的功劳议的如何了?”皇帝的询问让周延儒不暇多想,直接起身。

    “回圣上,平阳一战,以曹文诏功劳最著,内阁的意思是,加其太子少保、右都督,其次便是延绥镇游击孙伯纶,其先挫流贼锐气,又在决战中独挡一面,进攻贼营亦为先锋,杀贼最多,俘贼最重,损失也最大,其擒高迎祥,俘、杀贼首共九人,又深入贼军,救忠臣,内阁诸臣工商议,升其为陕西都司都指挥同知,为孤山参将,独领一路。”

    皇帝听完,沉默良久,问:“朕曾嘉许孙伯纶有万夫不当之勇,其多番立功,只赏其参将,是否过轻呀?”

    这话一出,温体仁便俯首,看着脚边的那片青砖,好似那里有什么金矿似的,周延儒本想让其附议,也彰显这恩赏并非自己擅专的,显然是做不到了。

    “陛下,孙伯纶虽有奇功,但毕竟年轻,若恩赏太过,便有跋扈之心,陛下对其寄予厚望,更是要。”周延儒见温体仁不言,只能顶上去,唠唠叨叨的着那些早就过两次的道理。

    然而,还未完,杨嗣昌却忽然起身,跪在地上:“陛下,微臣以为,如此轻赏孙伯纶,甚为不妥,恐寒了有功将士的忠君报国之心啊。”

    “将士阵前赴死,为的是忠君报国,又不是为了高官厚禄,杨大人这番话,才是让其寒心啊。”周延儒被杨嗣昌打断陈奏,甚是不悦,当即便回击道。

    他看了杨嗣昌一眼,:“杨大人,那孙伯纶是你父亲擢拔行伍,此番又救其性命,如此情况,杨大人还是莫要评价的哈,瓜田李下的,便是没私心,也是有了私心。”

    原本,到了这个时候,杨嗣昌便应当告罪,但出乎所有人预料,杨嗣昌连连叩首,竟然指着周延儒道:“朝廷之中,就是因为有了你这等只会明哲保身的庸臣,才让朝局败坏至斯,面对内外交困,毫无办法!”

    “你你,杨嗣昌,当着天子,你竟如此跋扈!”周延儒气的胡子都竖起来了,颤巍巍的站起来,高声道。

    杨嗣昌昂首道:“哼,我杨家家风如此,家父便是身死,也要为天子留下平贼八策,我杨嗣昌今日即便也要死,也要为大明将士讲出公道话!”

    杨嗣昌气势拔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崇祯看在眼里,内心不免唏嘘,他心道:杨鹤那日孤身走出平阳,便是如此模样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杨鹤啊杨鹤,孤臣逆子啊!

    “两位大人,天子面前,当心失仪!”侍奉在侧的王承恩一甩拂尘,尖声道。

    其话语隐隐有斥责之意,两人皆是不敢再言,崇祯看了看温体仁,见他死活不开口,温言:“周先生请坐,杨先生也是为国事考量而已。”

    崇祯脸色一正,道:“杨先生,两位先生都是朕之肱骨,国之栋梁,亦是你的前辈上官,莫要再如此失礼,既然你去过平阳,便吧。”

    周延儒虽得了皇帝的抚慰,但心中仍旧不忿,表面上皇帝斥责了杨嗣昌,实际上,仍旧给予了他表达意见的会。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内阁的陈奏有两点不实,其一,赏格过低,无法筹赏将士,其二,名单缺失,让功臣受屈!”杨嗣昌认真的道。

    “竟有此事,快快奏来。”崇祯听了这话,神色大变,忙道。

    殿内其他人也是大惊失色,第一点的是孙伯纶,这个还在两可之间,那个受屈功臣是谁?

    杨嗣昌高声道:“孙伯纶虽然年轻,确是屡立大功,自从流贼造反,其贼首有三,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其中二贼首为其擒杀,如此功臣,怎可只得参将之赏,曹文诏杀一贼首便已为山西镇总兵,孙伯纶擒杀二贼,焉能只为参将乎?”

    “杨先生这话虽有理,却也不可如此简单推论,曹文诏曾杀虏建功,又在陕西连番剿贼,功劳并非只杀王嘉胤。”温体仁出言道。

    杨嗣昌却立刻回应:“便两者不能两论,那洪承畴的请赏折子中,有一受抚流贼,名为高杰的,原是李自成麾下一马弁,与李自成妻子刑氏勾搭成奸,走投无路才投降,如此之人,便可为参将,那孙伯纶难道与他同论?”

    此话一出,无人再敢答话,孙伯纶是有功之臣,而高杰不过是临阵倒戈,最关键的是,孙伯纶孝顺义母,颇有善名,其孝义之举可为天下将士楷模,那高杰不过是个腌臜之人,功劳不如孙伯纶,却可与之同为参将,着实不过去。

    崇祯听完杨嗣昌的话,深感有理,便问:“杨先生,若你所,朕当如何封赏?”

    这话一出,周延儒大惊,不敢相信的看着皇帝,却一言不发,如此一问,是把杨嗣昌当阁臣待之,虽因为杨鹤,杨嗣昌圣眷正隆,但却不曾想到这个地步了。

    “微臣以为,孙伯纶年纪尚轻,虽强于战阵,却未必擅长治军,可升其为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延绥镇副总兵。”杨嗣昌早有腹稿,便道。

    “杨先生,只以副总兵赏之,朕怕寒了孙将军的心呀。”崇祯犹豫片刻道。

    杨嗣昌却:“陛下厚恩,臣代孙将军谢过,此番微臣南下平阳,对孙将军多番了解,其常怀保国之心,便是陛下不赏,也无怨言,若陛下担忧赏功过薄,微臣请陛下诰封其母为二品太夫人,孙将军最重孝道,肯定会感激涕零,日后定然为陛下再立新功。”

    崇祯微微点头,册封官员父母是很荣耀的事情,更不要提孙伯纶是武将了,他沉吟片刻,:“竟然如此,便封孙伯纶为延绥镇副总兵,册封其母为二品太夫人,其正妻为二品夫人吧。”

    “陛下天恩浩荡!”杨嗣昌跪下拜谢。

    周延儒眼瞧着无法帮助洪承畴达到让孙伯纶南下剿贼的目的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他的心早就不放在这件事上了,周延儒敏锐的觉察到,温体仁与杨嗣昌似有勾结,已经对他内阁首辅的位置构成了威胁,这才是大事。

    “杨先生刚才,名单缺失,功臣受屈,是哪位功臣?”皇帝又问道。

    杨嗣昌高声道:“便是那延安知府周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