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一 努力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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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同镇,杀虎口。

    这是一片荒凉的草原,四周皆是低矮的丘陵和被塞外寒风侵蚀的山谷,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着连黄羊都不会去吃的苦草,远处一条半干涸的河流从陡峭的山谷里钻出,两侧的山谷因为水流的侵蚀变成陡峭的悬崖,因此这段长城被称作杀虎口。

    从山梁上绵延而来的长城大部分已经被扒掉,砖石和泥土洒落周围,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这自然是鞑虏所为,由此看出,金国女真对寇边已经有了长远的计划,扒掉长城隘口就是提前准备罢了。

    孙伯纶顶着寒风,钻进了一处矮的墩台里,与半月前那个魁梧凶悍的延绥镇副总兵相比,眼下的孙伯纶一身白色罩袍,宽边的帽子盖着大半张连,还用白纱裹住面孔,打扮与行走于长城内外的边商无异,却也难以抵挡细腻的沙石钻进鼻孔和嘴巴。

    吐出了嘴里的沙石,孙伯纶盘腿坐在了羊皮垫子上,扭头一看,角落里那个正侍弄一丛野花的胖子正是延绥巡抚周士奇,于是笑了笑:“周大人,怎生在这里闷着?”

    周士奇看了孙伯纶一眼,指了指门外,在山梁上,数百丁壮正修补长城,干的热火朝天,而在山梁最顶上,风最大的地方,一个青巾裹头的瘦弱文官正大声指挥着,周士奇笑了笑:“孙大人,我不在这里闷着,难道还去那里吃沙子吗,我侍弄这花,它还未为我绽放,去了那里,只能惹人嫌恶啊。”

    孙伯纶解开罩袍,脸上全是笑意,对于周士奇这等消极的表现倒也理解,如今东虏已经全都撤往了塞外,边墙之内一片安靖,宣大山西的文官武将齐聚大同,听从督师杨嗣昌的差遣,唯独周士奇没有被召见。

    杨嗣昌这等态度已经让周士奇明白,自己渴望的那个宣大总督的位置已经没戏了。

    “那是谁,怎生没见过?”孙伯纶拿出望远镜看了那文官一眼,问道。

    “陈新甲,杨嗣昌在督察院的班底,如今的右都御史,宣府巡抚。”周士奇没好气的道。

    孙伯纶点点头,算是明白了,陈新甲作为杨嗣昌的‘自己人’,受命修补长城,便是以此为他成为宣大总督铺平道路,孙伯纶叫道:“取些酒肉来。”

    不多时,高粱酒和切好的牛羊肉放在了二人面前,周士奇却是没了胃口,东虏寇边,如此大战,论功行赏,杨嗣昌却只在奏折里给自己了一个督运粮草,赞画军的功劳,这顶多是受嘉奖罢了,升官是无望了,虽周士奇知道自己刚升任延绥巡抚,难以再有提拔,但吃不到和没得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待遇。

    “孙大人这几日不在,如何与督师周旋的?”周士奇不咸不淡的问道。

    孙伯纶拔出匕首,切着羊肉,笑呵呵的:“卑职写了文书对督师便是诉苦,延绥镇伤亡过半,已经不成编制,无法再战,然后便是要粮要饷,督师大人便给了五万两打发了,让延绥兵回本镇休整整编去了,不过督师大人答应,保举我为延绥镇总兵,挂印称镇西将军!”

    周士奇眼睛瞪大,不屑的道:“前人言,飞鸟尽良弓藏,如今鞑虏还在作乱,这杨嗣昌就搞这种把戏,忒也让人心寒了。”

    表面上,孙伯纶积功升了总兵,还成了挂印将军,但实际上是把他压制在了延绥镇。对孙伯纶来,除了延绥镇,去哪个镇担当总兵,都可以再把势力范围扩充一倍,而从实际情况考虑,这等能打鞑虏的将领,当担任大同或宣府总兵才可发挥真正的能量,但杨嗣昌考虑到孙伯纶的特殊性,便把他钉死在了延绥镇。

    如果担任其他镇的总兵,还有左迁提调的可能,但延绥镇总兵就几乎没有可能了,问题就出现在挂印将军的称号上,将军称号,以镇字为尊,征、平次之,因此,延绥镇的镇西将军和宣府镇的镇朔将军最为尊贵,把孙伯纶封为镇西将军,便是让他升无可升了。

    “周大人怎生如此,自己的功劳还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卑职是这样,周大人何尝不是这样呢?”孙伯纶笑呵呵的道。

    周士奇知道孙伯纶明日要去大同的,听孙伯纶这话里的意思,功劳和官位还能争取一下,而且好像不仅是他,于是惊声问道:“孙大人还有法子为本官再谋划一二?”

    孙伯纶微微点头,看了看门外,低声道:“大人已经是延绥巡抚,却未进京陛辞,这好像不合法度吧?”

    周士奇揉了揉眼睛,心中却在腹诽:“你都是总兵了,不也赖着不进京吗?”

    “孙大人的意思,待本官面见圣上,为你项一二?”周士奇问道。

    孙伯纶听了这话,却是笑了,拍拍周士奇,道:“周大人,卑职不过二十八岁罢了,已经做到了总兵,下一步也只能封侯了,这等恩赏,国朝三百年罕有,卑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卑职的意思是,大人去京城是献良策,谋差使去的。”孙伯纶见他就是不明白,再解释了一句。

    周士奇沉思片刻,仍旧不知所以然,挪了挪肥硕的屁股,靠了过来,声问:“详细。”

    孙伯纶让他附耳过来,耳语几句,周士奇那紧绷绷的脸忽然绽放,一拍大腿:“高啊,孙大人高啊!”

    “周大人若能做到,不仅对时局有利,对你我有利,便是对朝廷对大明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大人做了这事,陈新甲能在这宣大总督位置上做多久呢,不出两年,这个位置还是您的呀。”孙伯纶笑吟吟的。

    周士奇不由的的舔了舔嘴唇,谁都知道,杨嗣昌凭眼前的战功,已经可以入阁拜相了,等自己成为了宣大总督,又有孙伯纶这等强援,那入阁也就是三五年的事情了,能到达文臣的巅峰,让这个贪权恋栈的家伙如何不兴奋呢。

    周士奇左思右想,越想越兴奋,忽然他道:“孙大人,杨嗣昌要帅师远征,征讨漠南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孙伯纶自然知晓一二,此次鞑虏寇边,未竟全功,所获财货不少,但丁口、牲畜却不过十万,粮食布匹铁器这类大宗货物更是寥寥无几,白了,原计划的征讨套内是做不到了,甚至无法驻大军于漠南,还师辽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而杨嗣昌为了斩断东虏再度从宣大入寇的念头,想要借助缴获的粮食、财货,配合宣大二镇保存完整的军力,在冬季到来前,打下归化城,拔掉东虏安插在漠南的最后一根钉子。

    在战略角度来,这是非常正确的,但孙伯纶了解归化城,那不是杨嗣昌等闲能打下来的,他既不想蹚浑水,也想借攫取一部分利益,也就闹出了延绥镇各营伤亡巨大,回师休整的事情,而杨嗣昌也不想孙伯纶再有功勋,恐难赏赐,也就答应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战略,在把孙伯纶打发回延绥后,立刻准备把陈新甲扶上宣大总督的位置,这样杨嗣昌便可全心全意的谋取归化城了。

    “有一件事,孙大人肯定不知道。”周士奇压低声音道,见周围并无旁人,周士奇道:“本官的一位同年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杨嗣昌向天子建言,延绥镇当有监军,而推举的便是高起潜!”

    孙伯纶听了这话,脸色微变,气氛道:“杨文弱这厮与洪亨九都是一丘之貉,本官鞍前马后,拼死拼活的在前线为他们争下前程,这二人却总想扯我后退,洪亨九想玩釜底抽薪失败,这杨文弱竟还想往延绥楔钉子!”

    “孙大人莫要心急,还是要早做准备,阉宦之祸,不可不防啊。”周士奇提醒道,虽然嘴上这么,他心里却是没有一点主意,若是其他宦官,威逼利诱,未必不能拉上一条船,但高起潜已经被孙伯纶彻底得罪里,成了延绥监军,肯定是要兴风作浪的。

    孙伯纶冷冷的道:“想往延绥楔钉子,便先把钉子给掰断了!”

    这话一出,吓的周士奇出了一身冷汗,听着话的意思,是要干掉高起潜啊,周士奇明白过来,连忙闭嘴,这可是关乎天子近臣的大事,高起潜还在杨嗣昌那里任监军,一旦出事就是捅破天的事情,周士奇感觉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周士奇连忙把话题转向陛辞之事,连连问了几个不解的问题,孙伯纶一一作答,周士奇才感觉孙伯纶的计划几近天衣无缝,左思右想皆无漏洞,于是问道:“孙大人见多识广,此次我进京陛辞,不知还有何教我?”

    孙伯纶笑了笑,夺下周士奇中的羊羔肉,道:“周大人也该注意仪容了,在天子眼中,大人是治世之能臣,在延绥那边是不辞辛劳,奔波王事的清官,如何这般仪容去见天子?”

    周士奇低头看了看,看到的是肥硕的肚腩,虽这段时间清减不少,但对于肥胖如球的他来,瘦个一两圈真看不出来。

    “孙大人可有法子?”周士奇心问道。

    孙伯纶笑了笑:“大人面圣上,当再清减一些,最好多谢疲惫病态,若同时做到,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着,孙伯纶喊来一个亲兵,吩咐了几句,那亲兵很快带来一个镶嵌宝石的锦盒,孙伯纶打开之后,露出一天鹅绒的袋子,倒出一些青黑色的豆状物品来,孙伯纶道:“这是藏地喇嘛教的密宗宝药,周大人去京城的路上服用,一日两次,清水冲服即可,到了京城,也就可以了!”

    周士奇看了看,嗅了嗅,连忙心的收好了,这才离开了墩台,去准备去京城的事情了。

    牧锋在旁边看的新奇,伸长脑袋看着周士奇走远,低声问:“将主爷,这宝药真有奇效吗,可否赐予卑职一些?”

    孙伯纶又拿出两粒给他,还没话,牧锋当即塞进了嘴里,直接咽了下去,孙伯纶脸色大变,笑了起来。

    “将主爷笑甚?这宝药不是这般吃法吗?”牧锋不解的问道。

    孙伯纶哈哈一笑:“不过是些巴豆罢了,你还当真了?”

    “巴豆?不可能,若是巴豆,如何用如此精美宝盒盛放?”牧锋连连摇头。

    “若不是那宝盒,怎生骗了堂堂巡抚,能成两榜进士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啊。”孙伯纶笑着回答。

    “当真是巴豆?”牧锋仍旧有些怀疑。

    孙伯纶还未回答,他的肚子便咕咕作响起来,牧锋脸色大变,扔掉佩刀,跑到了墩台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