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 东林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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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明嘉靖朝之后,太监的权力一直处于跃升的状态,并且在天启朝魏忠贤中达到巅峰,崇祯天子以铲除魏阉为世人称道,得到士林大夫的拥护,对于内官的权力一直压制,但是崇祯性格本就操切,又是个好猜忌的,他个人殚精竭虑,然而国势日衰,内外皆有祸端,自然对满朝文武不信任。

    特别是周延儒欺上瞒下,谎报宣大军情更是让皇帝感觉权力被架空,因此恢复了不少天启朝的制度,而方正化从山西带来关于北府的密报之后,崇祯对百官皆是用而不信,更觉得家奴可信,因此把方正化提拔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主持内操之事,在杨嗣昌离开京城的这一个月的时间,已然挑选了过百身体强健的太监在万岁山下习练武事。

    杨嗣昌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低声:“天子这般,百官不曾进谏吗?”

    王承恩笑嘻嘻的甩了甩拂尘,道:“哟,首辅大人,这可多亏了您,方公公刚开始的时候,差点被吐沫星子给淹死,若非您在宣大的作为,恐怕外面那些乌鸦们就要冲着皇爷来了。”

    杨嗣昌脸色大变,却不敢什么,只是等待着,过了许久,万岁山方向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惹的麻雀乱飞,屋檐上的积雪不少都震落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崇祯的仪仗便从万岁山方向醒来,杨嗣昌敏锐的观察到,除了前面开道的十余个仪仗太监,天子的轿辇之后还有十名着曳撒箭袍,身背弓矢的太监。

    又折腾了许久,杨嗣昌才再进入殿内,在发生了上次天子震怒之事后,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杨嗣昌没有失去首辅的位置,仍旧如以往那般,频繁的出入皇城,与天子单独召对,谈论国事,便是内阁其他成员,也多觉得权力被架空了,只有杨嗣昌明白,眼前这位天子没有以往那般热情了,尊重也少了许多,最明显的便是没有赐座的待遇了。

    崇祯高居御座之上,认真的看着杨嗣昌呈上来关于编练新军的折子,他看的很是投入,不时询问杨嗣昌几个细节上的问题,许久之后,微微点头,:“杨先生这次的差事办的很好,在开春前就已经把练兵的事项展开,这雷厉风行的作风朕很喜欢。”

    “谢陛下!”杨嗣昌道。

    崇祯点点头,示意:“杨先生近前话吧。”

    杨嗣昌快步上前,一直停在距离御座七八步的位置。

    “杨先生这三年编练十二万新军的计划着实不错,只是朕想问一问,第一批三万新军最快何时可上阵?”崇祯朗声问道。

    杨嗣昌眉头微皱,内心忐忑起来,虽眼前这位天子的操切是出了名的,但也未必到了这个地步,现在种子刚种下就问收果子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

    见杨嗣昌踟蹰不语,皇帝又:“是洪承畴上来的奏折,其言,流贼如今多合营合股,又都是积年老贼,其麾下剿贼兵马不够,请朝廷支援,洪承畴道,若再得三万精兵,可两年平贼。”

    杨嗣昌感觉这件事可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出言问道:“陛下,不知洪大人是如何计划的?”

    崇祯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交由了王承恩,王承恩则再给到了杨嗣昌中,杨嗣昌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其中不光有剿贼的计划,还有这几个月来的战况。

    在平贼将军郝允曜杀了曹操之后,剿贼的形势再次陷入了僵局,无论是从四川窜入湖广的闯贼还是在湖广、河南流窜的献贼,都是忽东忽西,分进合击,转战不断,根本不和官兵发生大规模的对阵,让王师疲于奔命,再加上将士常年在外作战,多与流贼接触,已经生出了许多心思,而几支能战又有战功的营伍,面对水密布的江南,也无法把骑兵的动能力发挥出来。

    但真正让杨嗣昌感觉到威胁的不是剿贼形势的恶化,而是洪承畴借助剿贼对编练新军事情的指画脚,他明知天子急功近利,却在新军刚编练的当口要取兵马,显然目的不纯,最为关键的是,洪承畴在奏折的最后面的很清楚,如果没有兵,多一些饷银也行。

    这话显然是居心叵测了,在已经确定的一千多万饷银中,杨嗣昌为了稳固局面和平衡各方力量,已经从中大笔份额给了剿贼的洪承畴和卢象升,但是因为编练新军第一年,在甲械能初期投入上肯定很大,所以明年的份额会少一些,但三年之中是逐渐提升的,但洪承畴仍旧不满足,在奏折中提及此事,目的可不是剿贼这般简单了,杨嗣昌在这奏折中似乎看到了门外那些清流的影子。

    杨嗣昌微微一笑,:“洪大人这奏折倒是剖析厉害,微臣甚为感佩,只是新军刚刚编练,怕是也要道崇祯十年秋才能有第一批,这兵力是支援不得了,但粮饷却不能不照顾,只是据洪大人给兵部的塘报,如今他麾下已经有兵马三万余,各级将领七八人,所涵地域宽达,已经是指挥不便了,倒是卢象升大人麾下将少兵寡,当多支持一些。”

    崇祯可没想到杨嗣昌会如此大方,在他的认知中,即便每年四百八十万的练兵饷银,他仍嫌不足,多番筹措挪用。不过这倒也是崇祯想要看到的,因此:“既然如此,杨先生让兵部和户部拟定章程,内阁再定下条陈吧。”

    杨嗣昌连忙谢恩,君臣二人没有再像以往一些体己的话,杨嗣昌便告退了。

    出了皇城,外面吴伟业等人已经不知是驱赶还是自行退却了,倒是李信一直等在娇子旁,看到已经结冰的双鬓,显然已经等待许久了。

    “这段时日大人不在,这是京城和江南一带的风评,以及朝臣之间的言论。”李信递给杨嗣昌一份文书。

    杨嗣昌看了一遍,忽然大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来在编练新军开始落实,动了当权者的利益之后,京城内外官员、勋戚和士大夫已经开始了私下串联,酝酿着一次对加税练兵策的大规模攻讦,今日翰林院为主的清流的批判只是开始,而这群人的目的不仅是要把自己推下首辅的权位,更要废除加税练兵的国策。

    “难怪洪承畴如此跳梁,原来是有这些人在背后撑腰,哼,看来他们已经在筹划让洪承畴取代本官了!”杨嗣昌忽然道。

    李信听了这话,忽然感觉茅塞顿开,如今站在舞台上跳的最厉害是京城翰林院、礼部的年轻官吏或年迈大儒,以及江南一带的士子,但站在他们身后的却是东林党为主的江浙政治利益集团,还有南北两京那些勋戚。

    “大人,既然如此,我们当如何?”李信低声问道。

    杨嗣昌道:“万事开头难,若刚开始编练新军便有如此阻力,怕难以坚持三年之久,为了大明,本官也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段了。”

    湖广,麻城。

    寒夜来临,便是天上月亮也是低沉沉的,在杂石与疏林志坚掩映着一座破落的庙,只有青石打造的庙才通往山下,山下摆开了四五个营盘,看其篝火帐篷,多的不过万余人,少的勉强过千。

    庙里一片废墟,瓦砾散落在荒草之中,张献忠把抽剩下的烟屁股扔进火堆里,从怀里取出了烟袋,吸了几口,却越发感觉辛辣难耐。

    “驴球子,几次打不过延绥兵,便是连卷烟都没得抽了。”张献忠骂了几句,把烟杆扔进了火堆里,溅起了一阵火星。

    “义父,要不咱明儿一早北上,到河南打下几个城镇,不就啥都有了嘛。”一个十几岁的家伙笑哈哈的道。

    身边一个国字脸的汉子却拉扯了一下他,:“文秀啊,不要烦闷你义父了,他要的不是烟卷呀。”

    “你,俺想要什么?”张献忠拉着脸,不悦的问道。

    那国字脸的汉子是张献忠麾下大将汪兆麟,从陕西一路跟着打来的,甚得张献忠信重,汪兆麟:“掌盘子的烦闷不是没有了烟卷,而是因为大黑风几个要去投李自成吧。”

    张献忠的脸更是冰寒了,当初从平阳府一战后逃走,李自成穿过陕西跑去了西番地,一两年没有音讯,在义军之中,能担得起大事的也就富有威望的曹操和自己了,曹**后,整个湖广的流贼都赶来投效,势力最大的时候,连通当地的土顽,多有近十万人,可是入秋之后,李自成竟然从四川的包围圈里跳出来进了湖广,以闯王自称,当即便有不少义军前去投效。

    起来,胸怀宽广,宽仁为名的李自成比张献忠更适合作为义军的统领,而且义军许多杆子之所以能从曹文诏、孙伯纶麾下逃出来,当初可是靠的李自成的死拼,李自成的名声自然好的很。

    到了冬季,天寒地冻,了无衣食,张献忠麾下的大杆子多半跑掉了,而且许多陕西出来的,都去寻李自成了,这让平日里和李自成最不对付的张献忠如何能服气呢。

    “俺就不明白了,跟着俺,吃香的喝辣的,想干啥干啥,那些蠢驴咋就那么相中黄来儿那厮呢,跟着他喝糜子粥吃窝窝头就那么好?那厮整日搞什么杀富济贫,严于律己的勾当,咱当初出来造反,不就是想过吃肉穿锦的日子嘛。”

    张献忠嘟囔着,火光映在他脸上,却满是狠辣的神色。

    “俺听书人讲,当初太祖皇帝起事也是如此呢,他黄来儿不会是想。”刘文秀心的道。

    张献忠一脚把火盆踹翻,叫道:“他黄来儿祖坟上也没那根篙子!”

    “老汪,去把弟兄们叫进来,商量下咋办,曹大头领死了,俺可没死,不能咱义军都跟着他黄来儿姓了。”张献忠嘟囔道。

    “掌盘子的,其实俺倒是有个法子。”汪兆麟心的道。

    张献忠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也想让俺跟着他黄来儿学吧,整日抢不得,杀不得,弄些银钱财货还分给那些穷棒子,这样的话你便不要了,俺真这么做了,咱这万把人非得散光不可。”

    汪兆麟哈哈一笑,拍了拍大腿:“掌盘子的,你若是和黄来儿一般做派,俺第一个跑!”

    张献忠的脸色和缓了一些,在他营伍里,也就几个从陕西打出来,活到现在的老兄弟可以和他开开玩笑了,汪兆麟又道:“其实白了,义军里就咱和黄来儿算成了气候,大明朝还在呢,天子还在紫禁城呢,无论像咱这样随心所欲还是似黄来儿那般邀买人心,都是无用,想要成为义军之首,就得拿出旁人拿不出的功绩来,只要掌盘子的把黄来儿比下去,威名远扬,有的是杆子来投效。”

    “那怎么才能把他比下去?”张献忠来了兴致,问。

    汪兆麟微微一笑,神秘兮兮的:“便是做一件他黄来儿做不到的事情。”

    “啥事儿?”

    汪兆麟道:“便是让天家都受不了的事情,比如杀几个藩王,比如打个大城!”

    张献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回应,大明的藩王都在州府大城里,他可没本事打下来,汪兆麟低声:“掌盘子的,咱要是把他朱家的祖坟给刨了,你这事儿大不大?”

    “你是凤阳!”张献忠失声问道。

    “这怎么可能!”张献忠连连摇头,凤阳作为大明中都,又是皇家的龙兴之地,在出身底层的张献忠眼里,那可是和北京、南京一样的存在,莫要做,连想都不敢想。

    刘文秀却:“俺倒是觉得可能,当初咱来湖广,不是连下州府嘛,这里的当官懒散惯了,连护城河里都没水咧,凤阳也当是这样吧。”

    汪兆麟道:“俺觉得会不错,感觉还像是老天给的会咧。”

    “老天?”张献忠一脸不信。

    汪兆麟道:“掌盘子的,你不觉得最近很怪嘛,官军里几个能打的,高杰几个去围黄来儿,左良玉大军受损,回了河南防止春荒,最能打的延绥兵竟然调往了长江以南,是怕咱渡江南下,这不是扯淡啊,咱们四面都很空虚,特别是东面,只要打下阴山关,便能一路沿着淮河直达凤阳咧,会难得啊。”

    “官兵是不是傻了,怎么这般布置,还是他们认定俺张献忠成不了事儿,只看重他黄来儿。”张献忠嘟囔道。

    汪兆麟道:“大头领,恰恰是官兵太聪明了,不是最近江浙的官绅一直和朝廷过不去嘛,总觉得不用加税练兵,咱去南直隶一带乱一乱,还有人能出话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