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八 关键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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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一年终于在来临,在崇祯皇帝看来,这一年都一开始就不那么的吉利、

    正月初一,京师狂风大作,从西北吹来的沙暴席卷燕山脚下,遮天蔽日,两日不见天亮,市井传言,此风不祥,主兵祸天灾,大明无福。虽钦天监的人给出的答案完全相反,但河南传来的消息却让传言越发被印证了。

    年前时,闯贼兵困南阳,守城官将俱是投降,唯有唐王死战不屈,力竭被俘,李自成却言唐王是大明少有的贤王,将其妃妾子嗣连同唐王本人放归,并让其告知崇祯,朱明无道,天命不在,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更让唐王携带书信给了洛阳城中的福王。

    信中所言,福王骄奢淫逸,为藩王之首,待破洛阳之日,从其王府搜出一两银子就割肉一块,原本崇祯对这挑衅之语不放在心上,但局势的败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李自成在崇祯十一年初就兵发中原,河南州府县城皆是不敌,无论是力战还是请降,不过一个月,闯贼兵困洛阳城,号称五十万,其中虽多为饥民,但可战之兵亦超过十万,大半是从湖广到洛阳收拢、俘虏的官军。

    如今到了崇祯十一年三月,闯贼围洛阳已有两月有余,官兵皆不能战,李自成收拢河南饥民,均田免赋,一路沿着黄河南下,前锋抵达开封府。

    到了这个地步,大半个河南已经落入了闯贼中,而苏北的献贼也逆流而上,与连陷城池十余座进入了河南境内,二贼所占之土已经连作一片了。

    而对于二贼之祸,朝廷内阁已经炒作一团,但是在一点上无论杨嗣昌这类激进派还是东林党亦或者温体仁这类保守派,出乎意料的达成一致,那就是绝对不能贸然派兵南下,杨嗣昌更是明言,非二十万兵马不可破闯贼。

    要这二十万兵马朝廷倒是凑的出,但所有的数字都在理论上,侯询的兵马损折大半,防守湖广都力所不及,卢象升麾下倒是有三万余,但被献贼牵扯在了扬州一带,还要保住漕运,北府的塞外兵马和延绥兵实力最强,但皇帝和内阁都选择了无视,生怕出现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局面,至于辽镇数万精兵,却是更难调动,如今能仰仗破贼的也就只有宣大和陕西的新军了,可练兵不过一年半,处处掣肘,步步不顺,最关键的是崇祯十年的旱灾蝗灾,把太多的军饷用于赈灾济民,如今宣大不过新军四万,陕西也不过两万,便是凑上尚未淘汰的边镇旧军,也难以有十万人,便是这些兵马,也还分部在两个方向。

    然而,洛阳和开封的一封封求救文书却不能置之不理,朝廷更不能看着二贼进入山东和直隶不管,在皇帝的逼迫之下,杨嗣昌终于决定亲自督领宣大和陕西援军,南下剿贼,计划中的粮饷还未到位,督师尚未成行,蓟镇却再次传来警讯,东虏从喜风口、独石口和墙子岭三处破口入关。

    与以往不同,此次寇边之虏俱是东虏,三路大军合计不过两万众,俱是一人双马,不攻大城,只是掳掠京畿,蓟镇派兵应战,蓟辽总督殉难,战死将官,参将及以上共有把人,损折兵马近三万,仍不能延缓其攻势,最终京师戒严,东虏前锋甚至到了固安一带。

    寇边不到十日,正当直隶各城池严防辫发胡服的东虏的时候,孔有德却率领乌镇哈超一支骑兵混杂在败退的昌平军中,进入了通州,控制了四门,将码头货仓里的财货漕粮抢掠一空,继而北上撤回边墙之外,整个入寇持续不到二十日。

    崇祯皇帝坐在御座上,目光呆滞,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年纪轻轻的他已经头发半白。

    连续半年来,所有的塘报和文书都是陷城失地、损兵折将的坏消息,要么就是请饷、要粮的折子,半年来的痛苦已经折磨的这个年轻人处于崩溃的边缘,无数日夜的不眠不休和饮食不畅更是耗费了他大量的生命力。

    “皇爷皇爷。”王承恩低声的叫道,终于让皇帝的眼中散发出了一点光亮,他心的道:“内阁的诸位先生和六部的官员都是到了,您看。”

    “让他们进来吧,还有什么坏消息是朕不能承担的呢?”皇帝长出一口气,低声道。

    杨嗣昌与十余个官员一道涌入,见天子面无血色,杨嗣昌不再敢看,只是:“陛下,东虏撤离边墙,仍旧屯聚在大宁卫一带,虽如此,京师却可以暂时解除戒严了。”

    崇祯似乎根本不把京师戒严不戒严放在心上,:“东虏屯兵于大宁卫,毁坏十余里边墙,似有再寇之意,诸位先生还是与朕商议一样,如何平贼拒虏吧。”

    大臣们都是低头不语,如今中原流贼成患,东虏又借入寇,两面受敌,以大明如今的军力财力,力所不及。

    “微臣微臣奏请与东虏议和,稳定京畿,好抽调关宁军与新军一道南下剿贼。”杨嗣昌正声道。

    皇帝脸色大变:“东虏狼子野心,杀我百姓,扰我疆土,覆灭辽东数百万无辜,岂能议和,杨先生,你这是要让朕千夫所指,史书留骂名啊!”

    杨嗣昌跪在地上,:“如今之计,这是最妥当的法子呀。”

    皇帝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最妥当的法子,只有和东虏议和,才能抽出力量剿灭东虏,还不让北府占了便宜,但是如今东虏已经建国,虏酋称帝,早过了议和的最好时,难道要大明承认那清国吗?

    “各位先生,诸位卿家,你们也是这般想的吗?”皇帝见杨嗣昌执拗,看向其余人。

    众人皆是不敢话,最后还是温体仁出来和稀泥:“议和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只是现在不是好时,东虏掳掠京畿,固安以北几乎家家披麻戴孝,此时议和,恐民意沸腾啊,再者,恰如陛下所言,东虏狼子野心,老臣就怕东虏假意议和,待新军和关宁军南下之后,再行入寇,届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温先生老成谋国,此正朕心中所虑,此次东虏寇边,只不到两万人,显然临时起意,借的就是中原流贼大患的会,想要与流贼南北呼应,朝廷应接不暇,以虏酋之无耻,待大军南下,怕是立刻毁约呀。”崇祯叹息一声,疲惫的道。

    杨嗣昌不仅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他感觉年前这个年轻人在两年似乎成长的太快了,若是放在两年前,断然想不到这么深。

    “陛下,不议和仍旧是满盘皆输,不议和就得让宣大新军守卫京畿,只凭陕西的新军剿贼,怕是羊入虎口,白白耗费了朝廷新军啊。”户部尚书钱谦益上前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皇帝怅然问道。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选择了闭嘴,殿内所有人都知道,法子不是没有,就在北府云中侯孙伯纶身上,只要他肯出,无论是南下剿贼还是东去平虏,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但无人敢提此事,所有人都清楚,无论让孙伯纶做什么,他都会去做,但孙伯纶已经是化龙之蛟,这一仗将会彻底的蜕变了。

    大殿内静的可怕,可闻听臣工呼吸之声,皇帝在等,大臣也在等,都不想出那个建议,成为大明历史上的罪人,一时陷入了沉寂。

    许久之后,跪在地上的杨嗣昌缓缓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声音沙哑的道:“陛下,这是云中侯请征辽东的奏疏。”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中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就连崇祯皇帝都是扭动了一下脖子,从紧张中放松下来。

    王承恩把奏疏呈上,皇帝看了之后,面无表情,对王承恩:“去给各位先生看看吧。”

    众人接过奏疏,详细看了看,原来是孙伯纶请求远征辽东的奏疏,在这个奏疏中,孙伯纶没有要粮饷,也不要宣大的一兵一卒,只以延绥兵马和蒙古义从进军,声言此战若顺利可平灭东虏,收复辽东,不顺也可驻兵蓟镇之外,屏藩京畿,可以,奏折完全是为今时今日之局面量身打造的,唯一有些过分的要求就是让延绥巡抚周士奇督师大军,而且列为必要之条件。

    显然,一个巡抚是无法督领如此大军的,怎么着也是总督,如今大明能与东虏扯上关系的总督只有两个,蓟辽总督和宣大总督,考虑到蓟辽总督已经在此次东虏寇边中战死,众人也就明白,孙伯纶为周士奇要的就是这个位置。

    殿内所有人都明白,孙伯纶此战已有不败的把握,考虑到北府的实力和孙伯纶以往战绩,众人并不怀疑,而战后,以其军力和蓟辽总督的名义,畿辅之地也就落入到了孙伯纶中,这是显而易见的结局,就看天子愿意不愿意答应了。

    “杨先生,你以为如何?”皇帝见众臣安静下来,当下问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杨嗣昌身上,而杨嗣昌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微臣支持。”

    “可若是如此,这这北疆岂不是。”皇帝站在那里,断断续续的道,然而最后一切话语都化做了一声长叹。

    殿内群臣皆不敢答话,最终皇帝道:“既然如此,就命云中侯出兵辽东,但周士奇,命陈新甲入朝任兵部左侍郎,参赞军,周士奇为宣大总督,督领征伐东虏一切兵马。”

    “陛下新军。”杨嗣昌忍不住打断了皇帝。

    皇帝抬,继续道:“钦命曹文诏提督宣大二镇新军,陕西巡抚孙传庭督领陕西新军,随督师辅臣杨嗣昌出征剿贼,文官自总督以下,武官自总兵以上,皆可凭尚方宝剑专决,若情真罪当,即可便宜从事,行间一切调度赏罚,俱不中制。”

    杨嗣昌听了这个命令,连忙下跪,叩谢皇恩。

    待其起身,天子:“温先生,启用洪承畴为蓟辽总督,督领辽镇、蓟镇兵马出宁远,配合云中侯大军。”

    最后一个命令,惹来殿内群臣议论,大家万万没想到,在中都陷落后,东林与杨嗣昌一道攻讦中幸而未死的洪承畴竟然直接擢拔为了蓟辽总督,虽皇帝这是有意分薄北府的势力范围,但在宣大和蓟辽之中做出取舍的皇帝有如此举动,仍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群臣告退之后,崇祯皇帝瘫坐在了御座之上,右忽握忽张,殿内已经是一片安静,好像刚才发布的一切命令都是一场虚幻一般,他怔怔的看着窗外烈日下卷曲的树叶,喃喃:“崇祯十一年崇祯十一年,大明能安然度过吗?”